58、第 58 章【二合一】

武魁横尸校军场。

这是所有人都不曾预料到的。

单嫣坐在看台上,怔怔瞧着校军场之内满地断刀残戟林立。

横尸四处,一片血腥。

罗艺一看大局已定,心中大喜。

他瞥了一眼昏厥在身边的武亮,强压着眉梢上的喜悦之情不外露,沉着老脸赶紧吩咐:“都愣着做什么?赶紧把安国公弄醒啊!跟在身边的都是些废物么!?”

罗艺喝令一声,武家慌了手脚的下人们连忙一窝蜂围上武亮,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掐人中的掐人中。

看台上秦夫人见状,赶紧拉了一把单嫣的手,起身急道:“咱们赶紧过去看看。”

单嫣一点头,忙跟在秦夫人身后朝着帅台过去。

秦夫人带着单嫣方到帅台处不久,这边众人一阵倒腾,武亮才回了点魂。

他一醒过来,便搀着陈平和众家仆的胳膊晃晃悠悠站起身,气得浑身栗抖,扬手指着从校军场策马归来的秦琼道:“……你、你竟敢杀我大哥!?你竟然敢公然杀害朝廷命官!”

骂着便伸手“豁”一声拔出肋下的刀,刀锋指着秦琼,“你还我大哥的命来!”

罗艺一见武亮要准备动粗,不动声色立即回眸给了罗成一记眼色。

罗成沉着脸微然点头,捏着手中五钩枪一个箭步上前,“当”的一声用枪杆拦住武亮朝秦琼挥下去的刀。

武亮银牙咬碎恨恨抬眼,就见罗成握枪假情假意站在他跟前微微冷笑:“安国公,当着我父王跟前,你可别气糊涂了。”

“轮得到你这个小子来教训我!?”安国公勃然大怒,扬手提刀又要砍。

罗成一手护着秦琼,眼神冷冷左右一扫。

当下,左右几十名罗家校刀手会意,纷纷上前一步,豁然拔出肋下佩剑。

剑光森寒,杀气凌凌。

武亮握着刀的手一收紧,警惕着左右一看,咬牙厉声:“杀了朝廷命官,北平王府还敢再杀一个不成?你们要做什么?造反吗!?”

罗艺哈哈大笑:“安国公呀,你说得哪里的话?本王怎么敢造反?本王不过是怕你一时承受不住丧侄失兄之痛,这不多使唤几个小兵小将上来伺候你吗?”说着一抬手,笑着吩咐,“都退下,不得对安国公无礼。”

“遵王谕!”左右校刀手喝声,“当啷”一下扔刀进鞘,各往后退去一步。

武亮重重把刀扣回剑鞘里,转过头来怒目而视罗艺:“王爷,今日配军秦琼在校军场上杀害朝廷命官,按照国法,该枭首示众,以慰朝廷!这可是律法上明文规定的,白纸黑字写着,王爷向来公正严明,想来不会因为杀人者是自家将官,便有所殉情吧?”说着,他一抱拳,红着眼仇视着秦琼与罗艺厉声请话,“请王爷按照律法,将这杀人者枭首示众!”

单嫣听这话有些急了,秦夫人却回眸静静一笑,按住她的手,“别急,等着瞧好戏。”

说完,她便转过头去,胸有成竹笑着看自己的丈夫,好似已经料到了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罗艺负手立在武亮的跟前,板着面孔听完,手抚颌下长髯,很是赞许地点了点头:“安国公说得很是。敢当众杀害朝廷命官,自然是罪无可赦。本王一向御下严明,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徇情?”

武亮听见罗艺这样说,不由得回头冷笑看了一眼垂眸不语的秦琼。

“那就请王爷现在下令,将这杀人者枭首示众吧!”

“好!来人呀!”罗艺沉沉吩咐,“把那匹拖死定国公的惊马的尸身拖下去,再鞭尸一回,替安国公泄愤。”

武亮刚浮上脸的得意笑容一时之间就跨了下来,他回眸过去紧紧盯着罗艺:“……王爷,你这是何意?杀人者难道不是秦琼么!?”

罗艺笑而不语。

倒是罗成上前一步,嗤笑着反问武亮:“为何要杀秦琼?”

武亮怒骂:“他杀我大哥,杀害朝廷命官,不杀他杀谁?”

罗成又笑一声:“那你哪只眼睛看见他杀了你大哥?”转过头去,望着一旁杜差白显道挑眉问,“你们看见秦琼杀了定国公?”

杜差憋着笑,抱拳道:“属下不曾。”

“属下也是。”白显道也忍着笑。

罗艺笑了一声,扶着须上来拍拍武亮的肩膀:“安国公,你也瞧见了,秦琼的手上并未曾沾上定国公的血啊。校军场内的一切,大家也都是有目共睹。定国公之死,系惊马拖拽而死,而非秦琼所杀。”

武亮知道这老狐狸没憋好屁,可偏生罗艺这话又叫人挑不出错处,气得血直往脑袋顶上涌,一张脸红转青,青转白,颜色别提多精彩了。

他不肯善罢甘休,咬牙道:“就算是惊马拖拽而死,那也是因为秦琼使马受惊,说到底秦琼脱不了干系!何况这秦琼不过是一介配军,一个罪人!他怎敢杀了我这三员大将之后,再伤朝廷命官?卑职请求王爷严惩秦琼!”

罗艺早料到这武亮要跟条疯狗一样胡搅蛮缠,心中并不畏惧,反而一笑道:“哎呀,安国公这个心情,本王可以理解。秦琼身为一配军,也实在不应该出手过重。可是安国公,咱们可是立下了军令状在先啊,这还是安国公你自己说的。来来来,文忠,把咱们那一式三份的状文拿来念一念。”

“遵王令!”杜差赶紧捧着三份军令状上前来。

他站在武亮面前,张开一张军令状,清了清嗓子道:“咳咳,军令状上所说,今日三月十五城南外校军场上,比试输赢生死,听天由命,杀人者无罪,被杀者无悔!”说着交了一张武魁画押的状纸给武亮,还特地点着上头的手印,笑道,“国公爷可睁大眼睛瞧清楚了,这可是无悔军令状,上头有咱们王爷、您,还有定国公爷三个人的手印。”

武亮面色阴晦的盯着摆在自己跟前的无悔军令状,恨不得把几个时辰前说要立下这军令状的自己给挖出来吃了!

他想着给罗艺下个套,没成想倒是把自己坑了一把狠的!

武亮惨白着一张脸,双手战栗地一把狠狠拽过这张军令状捏皱在手心里,气得脸上横肉直抖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罗艺还一脸大度地拍着他的肩膀,站着说话不腰疼道:“武贤弟呀,这生老病死,各有命数,逝者已逝,你也就节哀吧。今日三月十五校军场上,这秦琼大获全胜,按照咱们之前的约定,武安福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从今往后呀,咱们两家在这北平府,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武亮气得浑身栗抖、体似筛糠,把那一张军令状揉碎在掌心当中。

罗艺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过去招呼众人鸣金收兵,大笑着道:“今日秦琼立功显赫,着提拔为本王座下偏将职位。众位呀,今日大喜,咱们回王府去,好好设宴庆祝一番,众人有份!”

罗艺帐下官兵听闻这话都是喜上眉梢,“多谢王爷赏赐!”

“罗艺!”身后武亮却突然暴怒喝声,“你等着!你北平王府欺人太甚,我武亮就是不择手段,背负骂名,有朝一日也要替我武家报这个血海深仇!”

可罗艺只簇拥着秦琼等一众往校军场外去,头也不曾回转过来看着武亮一眼。

*

秦琼替罗艺从武家手里挣回了这丢了多少年的面子,罗艺一高兴,大飨全军。

除了城门外扎营摆席之外,北平王府前院更是设了三十几桌流水席,邀了杜差、白显道、史大奈、张公瑾等几十个近前的将官一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整个王府内外一片喧闹欢腾的喜气。

罗艺一家并着秦琼在内院屋子用饭,单嫣也受秦夫人邀约一起过去。

只不过因着她现在身份尴尬,一顿饭上,几乎只顾低头,没吃两口菜,也没说几句话。

罗艺高兴坏了,拽着秦琼连喝了三海碗的酒。

仰头一饮而尽后,“啪”的一声把碗顿在饭桌上,酣畅痛快地喊了一声,拍着侄儿的肩膀纵声大笑:“叔宝啊叔宝,今日你可真是替姑爹解决了一件心腹大患之事啊!干的好,干得漂亮!不愧是鼎臣的儿子,有他的遗风!”

秦琼谦让一笑,赶紧起身对罗艺抱拳:“姑爹谬赞侄儿了,侄儿不过是做了自己本分之中的事情。”

罗艺对秦琼是哪儿看哪儿满意,哪儿看哪儿欣赏,点点头:“嗯,武艺不凡又沉稳内敛,好,是个可造之材。成儿啊,你看你表哥今日,一人斩三将,击退陈平智取武魁,往后你可要多跟着你表哥学学。有你表哥这样的做榜样,为父也就能放心你了。”

罗成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一直盯着对面埋头不语的单嫣出神,突然听见罗艺点他,微微一愣,方才道:“儿子知道,父王宽心。”

罗艺一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便皱了眉,顺着罗成的目光看过去,见他视线终点处的单嫣,心中不痛快便慢慢又浮起。

“你的教养都去哪儿了!?长辈与你说话的时候,你也敢想着别的东西么?”罗艺沉沉发问。

罗成连忙起身抱拳:“儿子不敢。”

秦琼赶紧抓了罗艺的手,笑道:“姑爹,今日大喜的事情,您就别恼表弟了,来,侄儿与您喝一个。”

听秦琼开口,罗艺才敛去眉宇里几丝不痛快,转头过去与秦琼“当啷”一碰酒碗,大笑:“好,喝一个!”

又是一海碗滚滚下肚。

一番推杯换盏过去,又过了一个多时辰。

单嫣抬眸望窗外的天色,早已过了日薄西山。

天幕上,繁星渐上,想来明日是个晴朗日子。

她心中掐算了一阵时间,正准备起身与秦夫人告辞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立时又把已经准备站起身来的她给按回了座位上。

众人扭头往门外看,但见是杜差史大奈两个架着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张公瑾。

罗艺一看便乐了:“这怎么了?”

张公瑾打着酒嗝,满脸红晕说不出话来。

倒是一旁架着他的杜差笑道:“公瑾今日喝高了,这会儿走之前偏发酒疯说要来给王爷道声谢。这不,我和大奈拖着他来给王爷请辞呢。”

罗艺笑了:“喝高了就赶紧送回去!”

杜差也笑:“是!”说着拍了拍张公瑾的脸,“给王爷请辞啊兄弟!”

张公瑾喝得迷迷糊糊地脖子往杜差肩膀上一歪。

史大奈见他这副模样,赶紧朝罗艺笑:“属下等告辞,王爷慢用。”

罗艺好笑地点点头,一招手:“嗯,去吧。”

单嫣坐在一旁,趁着张公瑾请辞的这个时机连忙也起身行礼:“王爷,王妃娘娘,我这儿也有些乏了,便先行告辞。请王爷王妃慢用。”

罗成没料到她突然请辞,皱了皱眉正想在留她下来,那边罗艺却已经开口了。

“嗯,下去吧。”罗艺道。

其实他原本也就不太待见他这一家团聚多个外人在这儿,这会儿单嫣主动请辞,罗艺巴不得,赶紧同意了她说的话。

单嫣心底浅浅吁了一口气,朝着罗艺和秦夫人各行了一个万福的礼,转身便朝着门外走出去。

罗成一见单嫣出去,跟着也站起身朝罗艺抱拳道:“父王,儿子也先行告退。”

罗艺把脸一沉:“你告退个什么劲?你给我坐下!”

“父王!”罗成蹙眉,扭头一双眼睛紧锁着单嫣离开的方向。

罗艺眼皮一抬看罗成,冷声警告:“坐下!别叫本王再说第三遍。”

罗成看着单嫣身影渐渐消失,心急如焚,可是当着罗艺的警告,他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咬牙低声:“父王……儿子求您……”

罗艺冷嗤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脑子里想些什么,我警告你,想都不要想。你给我老老实实坐在这儿,咱们一家好好吃顿饭,别坏了我的兴致。”

秦琼见气氛渐渐紧张起来,坐如针毡。

他想了一想那日在城墙下王伯当与他说过的话,还是咬了咬牙,站起身来。

罗艺一转头,但见秦琼已经单膝抱拳跪在了他面前。

“叔宝,你这是做什么?”罗艺一惊,忙伸手搀扶秦琼。

秦琼却不起身,只抱拳低头道:“侄儿有一不情之请,想要请姑爹答应。”

罗艺蹙眉叹声:“哎呀,你我姑侄,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

“姑爹若是不能不答应,侄儿宁愿长跪不起。”秦琼把头一低,坚决道。

罗艺沉着眉宇:“你先说说是什么事。”

“请姑爹从轻处置单嫣姑娘一行!单姑娘乃是为救侄儿前来北平,单家又对侄儿有恩情在,侄儿不能看着他们身陷囹圄之中,因此恳请姑爹,饶恕了他们吧!”秦琼恳切道。

秦夫人与罗成坐在一旁,也都瞧着罗艺。

“王爷,好歹孩子求你,你就应了他吧。虽说单姑娘出身响马,可此番前来北平终究也是为了太平郎啊。”秦夫人从旁劝道。

罗艺沉眉冷眼,未曾吱声。

“姑爹!”秦琼又求了一声。

罗艺板着面孔,语气一时冷了下来,“叔宝,你先起来。你若还把我当做你的姑爹,就听我的话先起来。”

秦琼无法,只得应了罗艺的话先起身。

“叔宝啊。”罗艺叹了口气,“这件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的,也不是情义两个字就能够开脱的。这江湖响马,靠得是什么行当营生?自然是抢掠为生!这些人,虽说在我北平倒是未曾作奸犯科,可你又怎知道他们从前不曾害人,不曾伤过无辜之人的性命?我听你说你在潞州的时候受过他们的恩惠,可是叔宝,人不能光受一恩惠,便失了忖度大事的分寸。有无作恶,他们心中自然有一本账,潞州官府那儿也有一本帐。你也别求姑爹,这些人能不能得以开脱,就看潞州官衙门那儿怎么说吧。若是他们真无案子在身,想来官衙门自然会还他们自由,可若是他们背负人命案子在,姑爹又岂能因为你的求情就饶恕他们?”

“好了,这件事情不要再提了,再提就伤了咱们自家人的和气。”罗艺一锤定音道,“我早已经派人通知潞州官府,他们这群人的事情,自有潞州衙门总理。叔宝,你就不要再操心了,往后也不要再提这些人。你如今这般好的身手,来姑爹帐下为官,不出个十年八载的,定然便能在前朝混一个不错的武官当当。你要替自己的仕途多多着想,千万不要因为这些意气江湖朋友,就毁了自己的前程。你知道吗?”

秦琼听这话,心中一阵凉意,知道自己再怎么求情只恐也无济于事了。

罗成面容沉沉,眉眼里一丝笑意都无。

一张饭桌上四个人,只有罗艺一人还笑得出来。

他举杯:“来来来!今日如此良辰美景时,咱们一家人好好喝个痛快!”

单嫣从厅里出来,便紧追着张公瑾等人前去。

转过一道回廊,她刚闪身过去,便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袖子。

单嫣扭头过去,但见是张公瑾。

张公瑾面容上还染着醉酒的微醺色,可是眼神却是清朗的。

他松开单嫣的衣袖,长长吁了一口气,小声道:“还以为三小姐不出来了呢。”

单嫣忙摇头:“我见你特意过来给王爷请辞便知道你是想要唤我出来了。怎么样,王伯当他们那儿准备好了没有?齐彪李豹呢?”

张公瑾低声:“伯当兄弟已经在你院子里侯着了,我现在去地牢那儿和谢映登接应齐彪李豹等人。三小姐你赶紧过去,把东西收拾好,等咱们地牢那儿放出信号,王府里一乱,趁着没有留意的时候赶紧就跑。王爷那儿准备把咱们几个兄弟送到潞州官府去,今日若是不走,改日事情就真麻烦了!”

单嫣把头一点:“我知道了,那咱们现在便分头行动。”

“好。”张公瑾道,“姑娘此去小心,咱们有缘再会了。”

单嫣抱拳行礼,一笑:“有缘再会。”

说着,二人分头各自离去。

单嫣匆忙跑到自己所住的院子外。

今日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去蹭罗艺设宴的这个热闹,她这原本就人丁冷清的院子里更是萧索无人,只有墙根地下几个蹲着几个打瞌睡的侍卫。

单嫣径直冲进正屋,伸手推门。

门左右一分,屋内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她跨进屋子,连忙回身将门合上之后,轻车熟路地摸到八仙桌旁,点了一盏微弱的灯火。

微小的火苗“簇”的一下点燃,顿时,昏黄的光线布满了视野。

单嫣回眸望过去,但见王伯当一袭雪衣,果然就立在她屋子的围屏旁。

单嫣心里松了一口气,上前道:“你来了。”

王伯当微然一点头,面容冷清道:“都预备好了?”

“没什么可收拾的。”单嫣道。

北平王府里的东西没一样是属于她自己的,自然不用收拾。

可这话刚说完,她又微微顿了顿,“等一下,有一样东西。”

“什么?”王伯当问。

单嫣没答话,折身走向日常歇息的暖阁当中,将枕头被子掀开,从里面摸出一个什么东西。

“这个忘了。”单嫣扭头过来朝王伯当一笑。

王伯当凝眸细看,但见她手掌心里抓着象征二贤庄人身份的那块“单”字玉佩。

“只剩这个?”王伯当再次跟她确认了一遍。

单嫣点头:“只有这个。”

这块玉佩是她初来这儿就佩戴在身上的,何况这东西昭示着二贤庄,肯定不能够遗落在外。

“都已经预备好了,走吧。”单嫣咬了咬嘴唇,定声说道。

“好。”王伯当首肯,“少时候张公瑾会在地牢放火,等那儿一烧起来,齐彪李豹几个就能够趁乱脱身。咱们在离城外五里路的长辛店处汇合,连夜折返潞州。”

单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自己住了数月的屋子,瞳仁当中流连出一些依恋。

但终究,她还是很坚决地转过了头。

她把玉佩往自己的胸前揣进去:“我们走。”

*

自单嫣从厅上离开之后,罗成便坐如针毡。

心里一直莫名的焦躁,像是预感要出什么事一般。

秦夫人侧首看着儿子垂头不语,心中叹了口气,正想转头过去劝说罗艺放罗成离开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罗艺与秦琼正喝到兴头上,猛然就听见门外凌乱一阵凌乱脚步声。

抬头望去,但见是几个小兵跑了进来。

罗艺一时大怒:“怎么回事!?”

几个小兵神色惶惶,噗通一声跪下去道:“王爷,不好了——地牢那儿不知道为何起了大火,现在那儿一片都烧了起来,火势根本就熄灭不了,现在地牢当中关押的好些囚犯都跑了出去,王爷——”

“什么!?”罗艺瞪大了眼,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秦夫人也愣了:“这是怎么回事?”

小兵急道:“属下等也不知啊,这、突然之间就烧起来了!”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派人过去灭火啊!”罗艺勃然大怒,重重拍着桌子,把桌上的碗筷弄得震天作响,“罗成!赶紧带人过去!”

罗成一时也怔住,连忙起身抱拳称是。

饭桌上,惟只有秦琼是知道内情的。

他一听地牢处烧起来,想着定然是张公瑾接应齐彪李豹出去了,心中不觉松了一口气。

“姑爹,侄儿愿随表弟一同前往!”秦琼起身抱拳道。

以防万一,他还是得跟着同去。

只有亲眼见到二贤庄一行离开他方能放下这心。

罗艺焦躁起来,满口答应:“你二人火速过去!扑灭火之后,将逃窜出去的犯人悉数押回来!行事不得有误,否则本王拿你兄弟二人是问!”

“遵令!”

表兄弟二人抱拳施以一礼,便一前一后赶紧往着王府外冲去。

寂夜当中,老远便看到王府北边地牢处烧起的冲天火光。

一路带人冲到地牢处时,外头已经围了一大圈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的老百姓。

罗成秦琼二人翻身下马,横冲直撞便冲进内围。

张公瑾正领着一众小兵引水灭火。

地牢一处火焰冲天,几乎已经把整座牢狱都包裹在其中。

烧焦的断壁残垣倾倒下来,轰然推出一波滚烫的热浪,溅起冲天的火星。

罗成一上去便抓住张公瑾的胸口把他提起来,咄咄逼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烧起地牢来?你不是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了吗,怎么在这里?”

今夜一向持重的张公瑾突然醉成这样,紧接着张公瑾一来,单嫣便又跟着离开,而现在地牢又突然失火。

罗成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张公瑾惶惶摇头:“属下也不知道啊!属下喝了酒正准备回去,正到屋子里清醒一些的时候,地牢这边的人过来禀报,说牢里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走了水!属下也傻了,赶紧跟着过来!可过来的时候这儿就已经烧成这样了!”

秦琼忙拉住罗成,问张公瑾道:“牢里的犯人呢?”

张公瑾急声:“烧起来的时候场面混乱,许多人都逃了出来,属下也不清楚究竟跑出来了多少。”

罗成把张公瑾胸口一松,沉冷着一张脸仰头看过去。

火势如同一条贪婪的巨蟒,嘶嘶吐着芯子开始舔舐地牢旁北平百姓的屋所。

罗成咬了咬牙:“那些逃窜的犯人先不管,这火这么烧下去不行,再不控制,这一片老百姓的屋子都别想要了。”他沉下眉头,思索一番,“张公瑾,你派人去守住四个城门,不得放任何人出入!再去南门校军场,多搬一部分人马过来救火!”

张公瑾等的就是罗成的这句话,心中狂喜,赶紧满口应下:“是!属下这就过去!”说着赶紧扬手招呼身后一列低着头的小兵小将们,“跟我走!”

“是大人!”小兵们应声,赶紧跟在张公瑾身后小跑前行。

罗成一心扑在面前地牢的火势上。

张公瑾带着兵卒从他身旁跑过。

可就在一个兵卒与罗成擦肩而过的时候,罗成的眉眼凌厉瞥过去,敏锐察觉到了什么。

“——慢着。”

张公瑾步子一停,顿时冷汗从脊梁上冒出来。

他心中暗叫不好,回头过去撑着笑容与罗成道:“殿下,还有吩咐?”

罗成乌沉沉的瞳仁当中浸着一线敏锐的冷光,他的手缓缓按在肋下所佩之刀的刀柄上。

紧接着,一步步走向其中一个低头不语的小兵。

张公瑾忙上前:“殿下,你这是做什么?情势紧急,还是赶紧……”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罗成放在剑鞘绷簧上的大拇指便骤然按下去。

豁然一声,他手里寒光一现,刀剑便拔了出来。

罗成的眉眼沉沉压下,眼神锐利警惕如同鹰隼。

他上前,一把重重推开张公瑾。

“殿下!”张公瑾往后一个趔趄,惊恐地盯着罗成拿刀锋去挑起那个小兵的下巴。

一刹,秦琼愣住,张公瑾也待在原地。

两个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兵的脸抬起来。

完了。

张公瑾心说。

罗成沉冷的一张脸,在看到那个小兵面孔的刹那瞬间变成了阴寒神色。

像是隐忍着滔天的怒意,他手里的剑抖个不停。

——抬起来的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

齐彪的面孔。

只是一瞬间,罗成便很清楚的断定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面色阴冷地转过头去看着张公瑾:“你是不是早与这几个人相识了?今日地牢里的火,你放的吧。你想趁乱鱼目混珠,把他们打扮成兵将送出城是吗?”

罗成每说一句话,张公瑾便打一个寒颤。

罗成那种锐利阴冷的目光只有再他极其盛怒的时候才会出现。

“殿下……”张公瑾已经无可辩解。

单嫣与齐彪李豹是一伙的,张公瑾放走他们,自然不可能不顾着单嫣。

罗成只觉得一颗心坠入冰窖当中,浑身都在颤抖。

他抓着拳头,凑近张公瑾,声音森寒得像要杀人:“单嫣人呢?”

恰此时,秦琼抓紧了手,赶紧上前。

这个时候事情已经是纸包不住火了,再多说什么都是无用的,索性只能摊牌。

“表弟,姑爹是不可能放走单嫣姑娘一行了,与其让她被送入官府,不如现在放她走吧!”秦琼低声恳切劝说,“若是再将她留在北平……”

“我问单嫣人在哪儿!?”罗成盛怒地打掉秦琼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表弟……你……”秦琼一时失语。

秦琼被罗成这一声声嘶力竭的问话震得说不出话来。

他与罗成来往这么一段时日了,从来还没见他像现在这样失态。

罗成一手推开秦琼,像是失心疯了一般,失魂落魄地径直扳鞍上马。

秦琼赶紧追上去,一手抓着罗成的缰绳,急声道:“表弟!表弟你别追了,你就放他们走吧!山高路远,往日也不怕没有再见面的一天啊!表弟!”

可是罗成好似根本就听不见秦琼的话一般。

他坐在白龙驹上,两手紧紧地攥着缰绳,眼睛空洞看着前方——

“你还没给我答复,你说了要给我答复的。”

“……单嫣,你怎么能骗我?”

“你怎么能走呢?”

秦琼见罗成好似已经入魔了一般,怕他激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好的事,赶紧死死抓着白龙驹的缰绳,咬牙艰难道,“……表弟,你就听表哥一句话吧……姑爹不肯容下单姑娘,留在北平府,她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不许你这么说她!!有我在这里,她不能抛下我就走!”

秦琼的话像是一根针扎进罗成心口上,顿时便将他点炸。

“表哥你让开!再不让别怪我罗成下狠手!”罗成眼眶通红,脸上浮现阴戾的神色。

没有任何情面留,他抓着手里的马鞭,狠狠往秦琼的手上抽去,“让开!”

秦琼骤然吃痛,失力松开缰绳。

而就在这一刻,罗成双脚狠狠一踹镫,策马朝着黑夜当中前行过去。

秦琼跌倒在地,后边张公瑾赶紧上前来搀扶他。

“秦二哥,没事吧?”

秦琼接着张公瑾的手慢慢爬起来,满头大汗,“没事……”

话是这么说着,可是手背上却一阵针扎的刺痛。

秦琼低头一看,手背早已经皮开肉绽。

罗成没跟他开玩笑,他是真下了死手。

要是罗成再用力一分,只怕她这手就得废了。

秦琼蹙眉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微微叹了口气。

“……表弟,你越是留单嫣在北平,越是护着她,越是珍爱她,姑爹就越会将她看作一根眼中钉、肉中刺。姑爹是不会允许有这样一个能够左右你喜怒哀乐的人留在你身边的。”

“你怎么就这般看不明白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二合一。明天这个点依旧。

北平王府地图还有一小截。

orz但我写这会儿实在太困了太累了写不完了,骚瑞啊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