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天的日子之于单嫣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这些天来,罗成一直都非常小心谨慎地照顾着她。
大多数的时候,只要她醒着,他就一定会在她方圆五步之内的地方。
武安福的事情给单嫣的造成的影响实在太大。
最初的那几日,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总是会做梦梦见武安福压在她身上,赤红着双眼,面孔狰狞地掐着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来。
每当她陷入这样的噩梦惊叫着吓醒过来,一睁眼总是会看到罗成就坐在她的床头,一面替她擦着眼泪,一面温声细语哄着她说:
“我在,我在。”
罗成时时刻刻的守护,确实给了单嫣莫大的安全感。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慢慢习惯了有罗成一直陪在她身边。
少数时间罗成因为王府公务暂别她身边的时候,就会听院子里的小丫鬟一脸羡艳地瞧着她道:“这些日子殿下为守着姑娘,连公文都是等姑娘入睡以后就着烛灯通宵批完的。咱们从来还没见殿下对谁的事这样上心过呢。”
单嫣坐在一旁,默默听着这些羡艳口气的话却并不做声。
罗成是对她很好。
尤其是她在王府疗养的这段时日,对她几乎已经到了一种极度偏袒的态度。
她身边的每一处细节,他都派人安排好了,以确保她不受到任何精神上的刺激,能够安心养病。
可是就算罗成把一切都布置得周密妥当,从心里说,单嫣却还是不想留在北平府。
许是心病。
她总觉得留在这儿,会让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一些不好的事。
早起梳妆的时候,屋子里的丫鬟帮忙把妆镜旁的窗户给支了起来。
昨夜刚落过一场绵绵春雨,窗外探进来的花树枝叶上还新沾着露水。
躲在丛间的雀鸟不知从何处顽皮扑棱飞起立在枝上,而后又腾然离开。
一刹,抖落花树上零星几片花瓣。
风吹进来,空气里残存着淡淡花香。
单嫣微愣,转过头去看窗外绿意。
她初来北平王府的时候是冬天,而现在迈入三月,北平城已经是春暖花开了。
单嫣透过妆镜,望见背后替自己梳头的丫鬟笑吟吟地从匣子里拈了一根镶嵌红宝石的珍珠流苏簪子推进了她的发髻中。
“王妃娘娘说这簪子是咱们北平府姑娘之间很受欢迎的样式,但凡富贵人家的千金都是人手一支。姑娘今日穿这身红的,再配上这簪子,当真是瞧着喜气极了。”
单嫣愣愣听着身后丫鬟的夸赞,抬手摸了摸簪子。
这段时日,秦夫人总是隔三差五地给她送各式各样的东西来,有吃的玩的,也有穿的戴的,皆是价值不菲的好物。
单嫣先前还推辞过一阵,可秦夫人态度坚决,称她是她秦家的恩人,一定要她收下。
单嫣不好推辞,也只能一一谢过收好。
可其实,这些东西,她没一样喜欢,也没一样能叫她提得起兴趣来。
她唯一期盼的,便是三月十五的那场比试。
等这比试一完……
“阿嫣?”
单嫣脑海里正琢磨着事情,便听身后传来一串脚步声。
她回过头去,就见两边侍候的丫鬟们都已经纷纷退开:“殿下。”
罗成从屏风后走出来,穿盔贯甲,显然是刚从校军场回来没来得及换身衣裳就过来这里了。
他把手里的头盔随手交给一旁的丫鬟,笑着朝她的方向走过来:“今日校军场上出了点儿事,所以过来耽搁了一些时辰,你用过早饭了没有?”
单嫣摇摇头:“还没。刚换了衣裳,等会儿过去王妃娘娘处请安。”
罗成站在她身边,垂眸笑着端详了她一阵,把目光定在她发髻上新簪的珍珠流苏上:“这簪子好看。”
单嫣摸摸簪子也笑道:“是吗?”
罗成笑起来:“对了,不说这个。我跟你说个有趣儿的,你听了肯定高兴。”
单嫣没头没脑的迷糊道:“什么有趣儿的?”
这些天来,她身上不舒服,因此罗成每每陪着她的时候,总是绞尽脑汁变着法儿地给她说些北平城近来的奇闻、或者一些令人捧腹大笑的趣事。
单嫣其实不大笑得出来,可看着罗成这么费心,终究也不忍,便时时应付着他说的话,也装着自己觉得好笑的样子,淡淡笑几声。
罗成笑起来,眉眼里干净舒朗,很有几分孩子气的味道。
他将披在自己外头的披风摘下,圈在单嫣的肩头上,而后,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带着一脸狐疑的她就往外走。
“今日我去校军场的时候,听人说东门外护国寺那儿的桃花开了,你不是就爱看这些花啊景啊的么?我就去差人过去问了一声大夫,想问问如今你的身子能不能够出门吹风了,大夫说无妨。所以我就想着今日带着你,还有表哥,咱们三个去护国寺那儿赏花踏青,怎么样?你在这院子里待了几十天,定然也腻味了,出去散散心,对养病也有所助益。”
单嫣被罗成拖着往门外走,抬眸瞧着他回头与她说话时眉飞色舞的神情。
“那、王妃娘娘那儿呢?”她怔怔问道。
罗成也不回头,摆摆手:“我已经差人去她屋里说过这事儿了,不用特意再过去一趟,你就安安心心跟着我走就好。”
罗成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长了一大截,单嫣踩着披风踉跄了几步,本还想再说什么,可是一瞧见罗成风风火火的背影,也就不好再开口了。只静静垂眸笑了一下,答应了一句“好”。
她留在北平王府的日子不多,下次再与罗成相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趁着如今还同在北平,这样的踏青能去还是去吧。
罗成并不知单嫣心里所想,只顾抓着她的手兴高采烈地往王府外走。
出王府大门,远远的,就瞧见秦琼牵着两匹马站在那儿朝他们招手。
罗成牵着单嫣小跑上去,凑近秦琼身边,连忙就歉意笑着道:“叫表哥久等了。”
秦琼身上穿得一身铜甲,他将牵着白龙驹的缰绳递到罗成手里,微然笑道:“表弟说的什么客气话。”说着转头,看向立罗成身边的单嫣,瞳孔当中闪过几丝赞许的光,“几日不见,单嫣姑娘倒是越发明艳动人。这段时日身子可养好了?”
单嫣笑道:“已经大好了,多谢秦二哥记挂着。一段时日不见秦二哥,倒是叫人有些认不出来了。”
趁着她养病的这二十几日,罗艺已经火速派人将秦琼被扣押在山西潞州官府里的军马、军刃全调了回来,另外又给他配齐了全新的盔铠。
比起前时那一身磊落青衫的装扮,这一身全身披挂,倒真是显出他武将威严的本色。
秦琼难为情一笑:“单嫣姑娘惯逗人,还不是这张嘴这双眼,有什么认不出来的?”说着转头与罗成道,“既然单姑娘已经来了,表弟,咱们事不宜迟,便赶紧去往护国寺吧。早去早回,也省得叫姑爹和姑妈担忧。”
罗成把头一点,便朝单嫣道:“我们走吧。”
单嫣一愣,下意识环顾四周。
罗成奇道:“你在找什么?”
单嫣一顿,转过头来疑惑道:“马车呢?”
罗成也是一愣,紧接着眉眼扬起来:“坐什么车?咱们是去踏青的,若是一路过去闷在车里,还有什么风景可瞧?”
单嫣怔住:“那怎么过去?”
那边秦琼已经利落踩镫上马,听见单嫣这句问话大笑着转头,打趣说道:“还能怎么过去,自然是与我表弟同乘一匹了。”
同乘一匹?
单嫣愣住,转过头去看罗成,便见罗成已经扳鞍上马。
他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人也精神,马也威武。
朝着她伸手下来,眉梢一挑,眼睛明亮:“抓紧我的手。”
单嫣抬首望着罗成,她愣了一愣,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罗成抓着她的手,躬身下来将她拦腰一抱。
单嫣只觉得身体凌空而起,她微微惊呼了一声,赶紧抓住罗成的衣袖。
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稳稳坐在高头大马之上。
背后罗成的修长的双臂将她拢在胸前,两手一挥缰绳,镫一踹。
白龙驹兴奋地仰头嘶鸣一声,腾起双蹄便撒欢往前跑去。
跑出王府长街,便朝着北平城内闹市过去。
进了热闹的街市后,罗成秦琼便放慢了马,只坐在马上,驱使着马闲闲慢慢往前走。
不得不说,坐在马上看风景确实很爽快,视线一览无阻,北平府风貌尽收眼底。
罗成护在单嫣身后,指这儿指那儿的给单嫣看新奇。
单嫣看着满街人烟阜盛景象,听着罗成在身后给她说说笑笑,不由得脸上也挂起笑容。
秦琼策马跟在他二人身后,微微笑着看他二人说笑玩闹,心中不觉宽慰许多。
他双脚一扣镫,正想驱马往前的时候,一抬首,却望见远处一个穿碧衣的青年人正面对面踏马逆行过来。
秦琼在看清来人面孔的刹那,脸上原本的笑容一时僵住。
前方罗成带着单嫣正高兴看街边杂耍,并没有留意到这个逆行而来的碧衣青年。
秦琼收住了缰绳,勒停黄骠马,目光盯着碧衣人。
碧衣青年策马闲庭漫步过了罗成单嫣身边,与秦琼擦肩而过的时候,给秦琼使了一个眼色。
秦琼立即会意,点了点头。
紧接着,他便策马往前至罗成身边,喊道:“表弟!”
罗成正给单嫣指跳火圈的小猴子,两个人说说笑笑的。猛然听见身后秦琼呼喊,忙转过头来:“怎么了表哥?”
秦琼难为情笑了一声:“那个、我有些内急,想先找个地方缓一缓。你跟单姑娘先在这儿等着我,我片刻后就回来找你二人。”
罗成没多想,笑道:“那你赶紧去吧,我带着单嫣就在这儿等你。”
“好,我去去就来。”秦琼把头一点,紧接着便策马望着前头过去。
身后的碧衣青年见到秦琼先走,忙也会意跟在他身后一路相随。
二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碧衣青年回头见身后已瞧不着罗成等人的身影,方才双脚一踹镫,驱马上前。
等与秦琼的黄骠马双排并行之时,碧衣人方才一拽缰绳扣镫。
“秦二哥,许久不见。”碧衣青年在马上朝着秦琼一抱拳。
秦琼也赶忙抱拳回礼:“谢映登兄弟,客气了。你怎么上北平过来了?”
谢映登道:“是这样,单二哥知道如今三小姐在北平所遇之事,实在是放心不下,于是派我过来帮着伯当一起料理。”
秦琼点头:“今日特意与我打个照面,可是有什么要事?”
谢映登笑:“正是有要事要与秦二哥说。原是准备去王府寻你的,没想到在路上碰见。对了,伯当就在前头城墙边等着你,你随我来。”
秦琼道:“好。”
说着策马,紧随谢映登之后前去。
往前方望去,便望见城墙之下,一雪衣青年正立在马上,正瞩目瞧着他二人策马而来的方向。
秦琼谢映登一前一后到了王伯当身边,三人下马,说了几句见面的客气话后,秦琼便开门见山问道:“伯当兄弟,今日特意叫映登找我过来一趟,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
王伯当清冷面容上神色沉沉,他盯了一阵秦琼,有些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都是朋友,没什么不好开口的。”秦琼道。
听见秦琼这么说了,王伯当便也不再支吾,垂眸给秦琼抱拳道:“可能要给二哥添些麻烦了。”
秦琼不解:“伯当说得这是什么话?怎么就给我添麻烦了?”
王伯当拧着眉,沉声道:“是这样。今日张公瑾已经与我们通过信,说罗艺老儿虽然嘴上说要从轻处置阿嫣一行,可背地里却已经准备着后日三月十五校军场比试一完,立即就将他们发配回山西太原府,听候太原府的发落。”
“什么!?”秦琼大为惊骇,“姑爹不是已经答应了不再追究了么?”
王伯当冷嗤一声,面上浮现轻蔑神色:“这些侯爷王爷,不过都是一些当人一面背后一面的宵小罢了,说出去的话朝令夕改乃是常事。”
秦琼急声:“别急!待我再去姑爹跟前为单姑娘和几位兄弟说情一番。”
谢映登却摆手笑道:“二哥不用急,这件事情不用二哥插手。我此番奉单二哥的命前来北平,就是为了将三小姐和咱们的几位兄弟救出来。二哥你才认下这姑亲没多久,在罗艺跟前替我们说了这么多话,我们已经很是感激了。可若是你三番五次前去说情,只恐惹得罗艺不快。到底罗家是你的姑亲,单二哥说不想给你太添麻烦。”
“这怎么能是添麻烦呢?单贤弟替我筹谋了这般多,我为他的手足求情又算得了什么?”秦琼拧眉说。
王伯当微然一笑:“我们自然知道秦二哥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可我们已经部署好,也已经与王府内张公瑾交清了底。后日三月十五,等二哥你在场上赢了那武家兄弟手中的四将,我们趁着罗艺老儿高兴的时候,里应外合,把阿嫣和众位兄弟一起带走。到时候罗艺察觉回来,免不了一路追查,那时候,就请单二哥多替我们想想办法,所以今日才说,只恐要给二哥添些麻烦。”
秦琼听完这话,垂眸点了点头:“既然你们已经决定好了,我也只有全力帮助你们离开。”
王伯当笑了:“三小姐那儿我们已经叫张公瑾过去通信,二哥不必操心。后日校军场比试完毕,还请二哥多多协助,助我们一行人安全返回山西。”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6点二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