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秦琼的到来,罗艺连夜吩咐下去,命府里的厨子赶紧准备了一桌子酒宴,给侄儿接风洗尘。
秦琼与罗成简单沐浴更衣毕,便回了厅中。
酒桌上,罗艺见秦琼模样一表人才,举手投足间又处处谦逊温和,不由得心中很是喜欢。姑侄两个一处痛饮,也算是解了罗艺今日一肚子的憋屈。
罗成的心思却全然不在酒桌上,一顿饭上菜也没吃几口,酒也未饮几杯,只垂眸心事重重。
那头罗艺和秦琼推杯换盏刚过,罗成便已如坐针毡。
他把手里筷子一放,起身朝着罗艺拱手垂眸道:“儿子已经吃饱,父王母妃,你们同着表哥慢用,儿子先回后院。”
罗艺正跟秦琼喝得高兴,听见罗成起身说这话,把脸一沉:“成儿……”
“好了。”他正要开口说教几句,旁边秦夫人便赶紧拉住了,不悦嗔道,“他也折腾了一大晚上,你就容他自己回去缓缓吧。这儿有叔宝陪着你喝还不够么?”说着朝罗成挥挥手,“回去歇着吧,这儿有我和你表哥陪着你父王呢。”
罗成心里暗暗缓了口气,朝着秦夫人抱拳感激道:“多谢母妃。”
说着,再给父母一行礼,转身出门,朝着后院的方向过去。
家里的下人过来给他打灯笼:“殿下,您回屋还是?”
罗成走了两步,回头问下人道:“单姑娘人呢?”
“单姑娘人已经被挪回她住的屋子了,刚才大夫已经来看过,刚开了药方,说是受了惊又遇冷,等吃几记凝神养身的温养药,把身上的烧退了,疗养几日便也无什么大碍。”家仆恭敬说。
雨后的夜风从长廊的尽头吹过来,一阵阵噌凉噌凉,罗成只觉得吹得心口上发疼,像是有刀子在刮似的。
他驻足顿了顿,沉沉道:“去单姑娘屋子里吧。”
家仆赶紧称了一声是,打着灯笼在前,替罗成引路去单嫣的屋中。
院落外头原先驻守的兵将都已经被罗艺扯出去,罗成待着家仆走进单嫣的院子,门外蹲着几个守夜的小丫鬟。
眺目望去,正屋里的灯一闪一闪昏黄亮着。
“门口等着。”罗成扭头吩咐家仆,径自一人走上正屋廊下的台阶。
门口的小丫鬟们见罗成走上来,忙起身行礼:“殿下。”
罗成淡淡点了点头,瞧着屋内的灯火,询问道:“人可醒过没?”
前头的小丫鬟低着头答道:“姑娘一直昏迷着没醒过来,刚才奴婢们方才给姑娘喂了一碗药下去,可是姑娘吐了半碗出来……这会儿她在里头休息,殿下您要进去吗?”
“我进去守着她,你们在外头听命吧。”罗成微微蹙了蹙眉头。
丫鬟们面面相觑一阵,退开至一旁给罗成让了道:“是。”
罗成推开门,屋内一股子腥臭的药味便扑面而来。
他反手关了门,朝着点灯的里间暖阁轻步走过去。
单嫣就躺在锦帐里头,一动也不动。
罗成轻手轻脚走到她床头,撩起衣摆坐在她床沿边,垂眸静静凝视着单嫣的脸。
丫鬟们已经给她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裳了,头发上、脸上的泥水血水也早已经被洗净擦干,额头上磕到的伤口处也上了药,扎了一圈缠布。
之前单嫣那张面容上,总是活灵活现地有着各色各样的神情,或喜或嗔,或卖乖或发恼,跟他打嘴皮子仗会盛气凌人,说不过他的歪理又会瘪着嘴生闷气。
可是现在,她紧闭双目躺在他跟前,那张脸上惨白毫无血色,像是一朵被暴雨浇折的花。
身旁烛台上的灯火忽闪忽闪,那摇曳不定的一豆光亮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罗成看着眼前闭目不醒的单嫣,一种患得患失的不安突然从他心底里油然而生。
他总觉得,单嫣好像随时都会离开他身边。
这个念头刚从罗成的脑海里涌现,他便又立刻将它掐断了。
他微微摆了摆首,促使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接着抻起袖子,替单嫣把她额头上冒出来的细密汗珠给擦拭干净。
刚做完这些,屋外便传来丫鬟们行礼的声音。
罗成扭头望着身后一看,但见是秦夫人轻声走了过来。
秦夫人低声微笑道:“成儿,你果然在这里。”
罗成收回替单嫣擦汗的手,恭恭敬敬站起身来:“娘,您怎么过来了?”
秦夫人敛着脚步声走进单嫣的床榻旁,坐在原先罗成坐的位置上,先探手轻轻抚了抚单嫣的额头,发觉烧已经退了不少,心中方才松了一口气,回头对罗成柔声悄悄说:“今日虽重逢你表哥,可娘跟你一样,也没心思吃那桌团圆饭。想了想去,还是想过来看看嫣儿如何了。”
罗成低声恭敬道:“听外头侍候的丫鬟说,已经无大碍了,只要再好生调养几天,想必很快就能够恢复,娘不用操心。”
“是么?”秦夫人宽慰了许多,如有所思点点头,“那就好,那我就安心了。”
她侧过头去,眸光温柔怜惜地看着单嫣的面容,伸手替她压了压被角,叹气道:“这姑娘倒是个重情义的人,肯为了你表哥的事情不远千里来到北平。如今她助我与你表哥姑侄重逢,自己却遭此劫难,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成儿啊,这段时日你要好好照顾嫣儿,知道吗?她一个女孩子经历这样的事情,只怕从此心中会留下阴影。这些日子,你必定要处处小心谨慎保护她,多带她玩玩儿,别叫她再受什么刺激。”
罗成低头:“儿子都知道。”
秦夫人点头,慢声道:“你父王那儿,有我去说情。等过了三月十五教军场比武之后,便把嫣儿和她的那些朋友都放了。人家来北平是为了咱们的家人,咱们可不能这样对待恩人。”
罗成闻言,眉间却有忧虑:“只是父王一向厌恶绿林人,这情能求下来吗?”
秦夫人沉默了一阵,心中也并非十分的有把握:“总要试试才知道。若是你父王不答应,咱们俩就再想办法。”
罗成沉吟:“儿子知道了。”
秦夫人点了点头,正想再说两句,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呢喃。
母子二人皆是一震,罗成赶紧上前,秦夫人弯腰侧耳凑近单嫣唇边,方才听见她蹙着眉头满脸是汗地小声说着:“水……水……”
秦夫人忙拍儿子:“快去!快倒杯水过来!”
罗成忙疾步走到屋内桌旁,提着水壶往杯子里倒水。
他又是欣喜又是激动,手抖得厉害,好些水都倒在了杯子外头。
好不容易倒了一杯,赶紧上前递到秦夫人手中。
秦夫人一手搂着单嫣,一手把杯子凑近她唇边。
单嫣迷迷糊糊地,唇角甫一沾到水,便立马下意识捧住了杯子,连着抿了好几口。
罗成把杯子从秦夫人手中接过去,凝神紧张看着单嫣的脸:“怎么样了?”
秦夫人搂着单嫣,轻轻拍了拍她脸颊,低声哄道:“嫣儿?嫣儿?”
就见怀中的单嫣的睫毛轻轻颤抖如蝴蝶振翅,抖了几下,她眼帘才抬起来。
罗成与秦夫人心中都只觉松了一口气。
罗成脸上不自觉地便扬起笑,正要伸手去碰一碰单嫣的时候,刹那间,单嫣却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一张惨白的脸上满是惊慌失措的神色,如同疯了一般狠狠挣脱开秦夫人的怀抱,像是一只受惊的幼兽一般颤抖着把自己从头到脚整个裹进被子当中。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她浑身栗抖地躲在被子里,发了疯地哭着尖声大叫。
秦夫人吓坏了,小心翼翼伸手去碰了碰她的被子,温声劝道:“嫣儿,是我啊!不是坏人!”
“——别过来!别碰我!!”秦夫人轻微地触碰像是踩到了单嫣的痛处一般,她惊惶哭着大叫着,全然不看外头的人是谁,也不听外面的人究竟在说什么。
只是像一只极度不安的炸了毛的猫一般,她将自己整个缩在被子当中,径自舔舐伤口不许任何人触碰。
罗成站在她床头,看着她这般担惊受怕的样子,抓紧了双手,咬紧了牙关。
秦夫人无奈站起身,心疼地看着缩在被子当中的单嫣:“看她这样子,只怕身上的病好了,心病终究是难除……这可如何是好?”
秦夫人的话像是重拳一样砸在罗成的心头上。
罗成垂眸,淡声道:“娘,您先回去吧。”
秦夫人愣了愣:“成儿,那你呢?”
罗成越过秦夫人,落座在了单嫣的床头。
被子当中单嫣哭声又低又细,如同一只失母之后独自无助呜咽的幼兽。
那细细碎碎的声音像是一把钝刀,一刀一刀割在罗成的心口上,割得血如泉涌。
罗成垂下眼睫,纤长浓黑的睫羽如同蝶翼垂落,在他面容上投映出一小片阴影。
“我就在这儿陪着她,哪儿也不去。”
秦夫人站在那儿,听着背对着自己的儿子一字一句道。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玛卡巴卡。
二更改时间了,早上6点二更,今天的二更就在早上6点。
要有三更我会在二更提前说时间,不出意外的话是一般三更都会放在当天下午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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