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成的话就像是一个巴掌,狠狠扇在罗艺的脸上。
罗艺只觉得一股血往脑子上冲。
他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往后趔趄了一小步,然后一声声慢慢笑起来:“你说什么?”
白显道唐国仁等人已经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呼吸都尽量小心翼翼。
秦夫人一颗心仿佛坠落到冰窖当中,她绝望地看着跪在身边的儿子,眼泪还挂在脸颊边,却已经忘了哭泣。
银安殿上,恐怖的静谧无声地蔓延。
唯能听见的,只有殿门外倾泻的狂风骤雨。
哒、哒、哒。
雨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罗成听见罗艺问话,静默了一阵,然后把睫羽垂落。
他点漆般的瞳仁里墨色浓得化不开。
站在一旁的白显道等纷纷拼命给罗成使眼色,心里期盼他别再说下去,别再说下去,不要再惹怒罗艺。
“人是我杀的,不关单嫣的事。武家要是要索命,就索我的命。”罗成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白显道只觉得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也被击垮。
完了,一切都完了。
殿下不要命了。
罗艺的笑容渐渐收敛:“你再说一遍?”
“人是我杀的,不管单嫣的事。”罗成垂眸,又说了一遍。
罗艺蹲下了身,看着罗成的双眼:“再说一遍。”
罗成对着父亲的眼,平静道:“再问多少遍也一样。我杀的人,与单嫣无关。”
终于,罗艺心中默许给罗成认错服软的机会已经用完。
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一步,而后回首环顾四周,像是在银安殿上寻找什么东西。
秦夫人与罗艺夫妻多年,一眼便料到了丈夫准备做什么,顿时,她便像疯了一样,手脚并用地爬上去用尽全力抓着罗艺的衣摆,回头朝着跪在身边的儿子疯狂大喊:“成儿!成儿!快给你爹磕头认错!快给你爹磕头认错!!快啊!!!”
可秦夫人终究慢了一步,罗艺的眼神凌厉一瞥,定在了身边站着的白显道的腰上。
那儿挎着一把崭新的剑。
罗艺已经气疯了,一手拂开拽着自己的秦夫人,箭步冲上去,一把抓着白显道腰上所佩的剑鞘,“豁”的一声把剑拔了出来。
秦夫人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抱着罗艺的腿不松手,哭得呼天抢地:“王爷,王爷!你不能够杀了他啊!他是你儿子啊!王爷呀——”
罗艺头也不回,抬脚就把腿从秦夫人的手里狠狠抽出来,提着剑就冲到罗成跟前,扬手一指剑锋就对准了罗成的咽喉,气得七窍生烟:“好呀,好儿子!我罗艺真是有个重情重义的好儿子!还叫武家辛苦过来一趟做什么?你这么想替那个贼女送死,为父就成全你!割了你的脑袋去给武家赔罪,一命抵一命倒也妥当了!”
锋芒对准了罗成的喉结处。
可罗成跪得笔直,不躲不就,脸上平静得一丝波澜都无。
“父王生养儿子,儿子无以为报,若父王想要儿子的这条命就尽管拿去。去儿子一个,换罗家太平,倒也妥当。”
秦夫人哭得浑身颤抖,她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罗艺的剑:“儿啊,儿啊,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啊?你不要娘了吗?娘不能没有你啊!”说着转过头去,发狠看着罗艺骂道,“若是王爷真要杀,今日就把我们母子二人一同带了去!我秦蕊珠本是南陈忠良之后,秦家世代清廉,书香门地,如今我这个秦家后人却要仰赖这狗隋的鼻息苟延残喘地活着,说白了,我也早恨透这日子了,什么北平王妃,什么一品夫人,我不稀罕!王爷今日要杀,就把我也杀了!我带着成儿去底下,和我父亲母亲,我兄弟弟媳,还有我那可怜的侄儿太平郎一家团聚去!”
听着妻子决绝的话,罗艺胸膛起伏如波涛,他气得浑身栗抖,体似筛糠一般。
“当啷——”
终于,他手还是一松,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上。
秦夫人抱着罗成,赶忙吼道:“白显道!把刀剑收回去!快!”
“是!娘娘!”白显道一愣,紧接着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将掉在罗艺脚边的剑拾起。
罗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罗成,对秦夫人道:“夫人啊,你总是这样护着他,总有一天会出大事的啊!今日他为了一个女响马胆敢豁出命去,指不定来日他还要做出什么叛逆的事情来!”
秦夫人听到这话,便知道罗艺还是退步了。
她搂紧罗成,冷声道:“今日事情的原委你我不是不知。是,今日出这些事的根源确是因为成儿私自带嫣儿出府违背了你的命令,可你也知道,遇上武安福这事儿,嫣儿和成儿都没法预料,武安福想要强上嫣儿,更是叫人想都想不到的。王爷,清誉之于女子何等重要?武安福要霸王硬上弓,嫣儿不杀了他,难道还由着他玷污了自己么?别说是嫣儿,就是我,换我遇上这样的事情,我杀了他全家都不为过!”
罗艺气得说不出话来:“夫人!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好好的你拿自己做比干什么?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秦夫人气上心头,寒声说:“王爷好糊涂!你疼惜我这个做妻子的,连一句做比的话都舍不得叫我说出口。那嫣儿呢?虽说她是响马,可到底也是别人家父母含辛茹苦养大的清白闺女。咱们俩无福,没能生出个女儿来,养女所费的心力有多大王爷并不知晓。敢问若王爷有女,今日女儿遭此无妄之灾,难道王爷会不去怪罪那要玷污女儿的罪人,反倒是胳膊肘往外拐架着炮往里打,来指责自家女儿不守妇道不守清白?想着如何给罪人一家赔礼道歉?要我说,定国公府理亏在先,咱们凭什么怕他们?王爷担心顾虑,你怕,我不怕!我北平王府没理由给他赔礼道歉,若他真要理论,那咱们就去长安,去圣上面前把这话当着面说清!窗户纸一捅破,谁也别替谁盖遮羞布!今日我秦蕊珠话摆在这儿,对着定国公府,要我低头,绝不可能!要我交出嫣儿,痴人说梦!”
罗艺无可奈何瞧着秦夫人:“武家在北平府监察我罗家多年,想来咱们是面和心不和的,今次闹出杀了武安福这事,他们万万不会善罢甘休的。罗成是咱们唯一的儿子,我怎会不疼他?单姑娘的身份虽是响马,可这件事情上终究也是受害的人。我不是不明事理,只是咱们家、武家、圣上那儿牵扯在一起,一个不留神惹得圣上对北平起了疑,我怕连累这幽燕的百姓啊。何况自古杀人偿命,万一武家非要一个人头,成儿和单姑娘之间,我只能保自己的儿子。”
秦夫人哽咽着,嘴里却倔强道:“我不管,这事儿,两个孩子没错!”
罗艺负手,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叹了口气,正想说话,就听见门外一声怒喝——
“——小子罗成!你还我儿命来!”
作者有话要说:零点过三分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