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 48 章【1更】

得了罗成吩咐后,秦琼便火速赶往了原先与众人约定好的地方。

他把这事与史大奈等人一听,众人便赶紧把关侯庙的人手往武安福的别院搬,同时又传了人回王府交代守在那儿的杜差,命他赶紧将武安福这事禀报给北平王夫妇。

众人心头上都压着一层阴云。

今夜出的事情非同小可。

武安福是武家唯一的嫡孙,单嫣动手杀了他,武家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

而罗成未与罗艺禀报,便私自带着还在软禁当中的单嫣出王府。自作主张,也已犯了罗艺的大忌。

可现下瞒是瞒不过去了,兹事体大,只能先回禀罗艺秦夫人,把眼前这棘手的案子给解决。

北平城暴雨如洗,罗成抱着单嫣坐在昏暗的马车当中。

因着淋了雨又过度受惊,单嫣浑身上下已经开始发烫。

一道闪电劈落,一瞬将马车内照亮如同白昼。

罗成搂紧了怀中烧得滚烫的单嫣,颤抖着探手拂开粘在她脸上的发丝,抬头焦急问马车外随行的史大奈:“还没到王府吗?”

“殿下再等等,马上到了!”外头史大奈的声音伴着暴雨声传来。

“不能再快点么?!”罗成拧眉吩咐,将单嫣的头枕在自己臂弯上,叫她横卧得舒坦一些。

“不能再快了,再快这车承受不住!殿下,很快到,您且照顾着单姑娘些!”史大奈粗着嗓门回话道。

坐在右手的秦琼按了按罗成的肩膀,低声劝慰:“表弟,别急,马上就到王府了,单姑娘会没事的。”

罗成抱紧了怀中的单嫣,一言不发,瞳仁当中满是焦灼。

马车再往前行进了片刻,外头传来史大奈的喊声:“殿下,到了!”

马车还未停稳当,罗成便一把扯下自己披在肩头的大氅,把它盖在单嫣的身上,而后一个箭步闯出马车,从车上跳了下去冲进王府当中。

秦琼也赶忙跟着下了车。

罗成身影已经消失不见,门外唯有杜差在那儿接应。

史大奈押了定国公府的那几个家仆从偏门走,秦琼便上台阶急急与杜差问道:“王府里现下如何了?”

杜差焦灼道:“王爷听到这件事情已经气得要拔剑杀了殿下,王妃也一时受了惊。此刻咱们府里的人已经连夜过去定国公府通报了,等两方人都到齐,便在银安殿上升堂,把这事儿给议论清楚。哎,现在整个王府上下全都惊动了,等武家的人过来,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秦琼拧眉道:“今日之事,原不是单姑娘有意杀人,乃是那武家少爷要玷污她清白在先。武家理亏,岂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大闹?”

杜差直摇头:“但凡武家人是个讲点道理的人家,王爷也不至于气得要杀殿下。武安福是武家唯一的孙辈,如今没了,武家人还不得要了杀人凶手的命?就看王爷届时护不护着姑娘了,武家人闹起来,才不管有什么道理可讲。我怕只怕王爷一时图清净,万一把单姑娘交到武家手里……”

秦琼一听这话,立时拔腿要往里冲:“那怎么成?我去告诉与武家人说!”

“哎哎哎,等等!”杜差忙拉住秦琼,“秦二哥,这个节骨眼上王爷正盛怒,不是你说话的时候。就算你是王爷的亲内侄,可如今这时候也不是姑侄相认的点儿啊,王爷和王妃现在都焦头烂额的,咱们也不好做他们二老的主意。你还是先跟着我在银安殿外堂听着动静,看看武家人来了以后怎么说,到时候咱们再想办法。”

秦琼心急如焚,沉声道:“文忠,单姑娘是我一至交好友现世唯一的手足。当时我押解犯人,等官府回文之时,浅在天堂县黑店当中病倒无法脱身,为偿还店主银两不得已卖锏卖马。那个时候是单嫣的哥哥古道热肠,替我还钱为我治病,还将我奉为座上之宾。后来我在皂荚林伤人,一路发配北平,又是单嫣的哥哥替我打点路上盘缠,四处为我求人,还三番几次派人来北平询问我的动静。他单家兄妹对我秦琼仁义至此,我秦琼决不能眼睁睁地瞧着我朋友唯一的妹妹落到这要掉脑袋的境地。”

“秦二哥我知你心急,咱们也急啊。可是急是急不出个办法的,你还是听我的,先去外堂听着动静,万一真有什么,您再进去也来得及。”

杜差一跺脚,拖着秦琼的手,二人便往北平王府内进去。

天边隆隆翻滚起沉闷的雷声。

王府银安殿前,罗艺面沉如水,负手焦躁地来回踱步。

秦夫人已经昏过去一次,此刻由一众丫鬟婆子们侍候着坐在殿下的椅子上。

身旁丫鬟端茶递水垂肩捏腿,秦夫人却只是靠着椅子,揉着太阳穴惨白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刹,又是一个劈开天地的闪电。

罗艺停下脚步,焦躁地扭头往殿门外如幕的大雨里看过去:“怎么还没来?”

唐国仁夏石珊几个左右侍立殿下,看着罗艺眉眼里压着的阴霾,都不敢说话。

“王爷——王爷——”

恰时,外头连天大雨轰然当中,远远穿透来一阵呼喊。

罗艺立即驻足远眺,但见大雨当中白显道一路狂奔过来。

罗艺急急迎上殿门,拧眉瞧着刚跑进来的白显道:“人呢!?”

秦夫人也忙撑着椅子起身:“是不是成儿回来了!?”

白显道落汤鸡一般,连礼都忘记行了,转头一指身后雨幕,喘着道:“回王爷话,后……后边……”

罗艺抬眸看过去,但见罗成手里横抱着一个人,正朝着银安殿的方向行来。

“白显道,你下去。”罗艺铁青着脸沉声道,额角上青筋突突直跳。

白显道知趣,低声应了一句,便退进唐国仁等的队列之中。

他忧心忡忡地望着已经立在殿门外的罗成。

今日,殿下当真是吉凶难卜了。

罗成抱着怀里的单嫣冲进殿中,一见堵在殿门前的罗艺,一句话也没解释,便只沉着眉眼道:“求父王母妃救救单嫣!”

罗艺一张冷静得瘆人,如同暴风雨前宁静而幽暗的海面。

秦夫人由着左右丫鬟婆子搀扶着急行上来:“成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罗成冷着脸,一言不发,只是将自己的盖在单嫣身上遮雨的大氅扔开。

躺在他怀中的单嫣,衣衫发丝凌乱,浑身是血是伤,昏迷当中不受控制地微微战栗着身躯,如同一只在暴风雨浇打之下奄奄一息的雏鸟。

她已经烧得不省人事,一张脸红得骇人。

秦夫人一看,眼前一阵眩晕,她连忙扶住婆子的手:“这、嫣儿怎么成这样了?”

罗成却只是沉着脸:“还请母妃先救一救单嫣。”

“好!好!”秦夫人已然吓坏了,忙吩咐手底下的婆子丫鬟,“快!快把嫣儿给带到二堂后边去!吩咐人赶紧请大夫过来,还有,把热水烧好,替她换一身干净衣裳!”

丫鬟婆子们听了秦夫人的话,赶紧手忙脚乱地将单嫣从罗成的手中接过去,赶紧着往银安殿后的二堂过去。

罗成凝眸,瞧着单嫣被府里的下人小心翼翼带走,方才微微放下心来。

送走了单嫣,他这才回眸过去,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父母。

罗艺无波无澜的面容背后隐藏着的是滔天巨浪般的盛怒。

他静静看着立在跟前的儿子,浑身湿透,衣摆鞋袜上尽是泥尘,肋下的佩剑上还沾着斑斑血迹。

父子二人对视了一眼。

“啪——”

猛地,罗艺抬手,狠狠抽了罗成一个耳光。

罗成被父亲一巴掌扇得别过脸去。

这一巴掌,罗艺下了狠手,一瞬见,罗成的嘴角便破出了血。

“王爷!”秦夫人惊声,连忙上前挡在罗成身前。

罗成眼帘垂落,纤长的睫毛如同寒鸦翅羽一般扑棱落下,背脊挺直,也不低头。

他瞳仁里眸光沉静,一言未发,撩起衣摆,双膝弯下去,“咚”的一声跪在了父母的面前。

罗艺扬手指着儿子的鼻子,压制着翻滚的怒火,连连冷笑了三声:“好呀,好呀,好东西。原以为你不过是孩子心性,小打小闹便也罢了,大是大非的分寸总还是有的。如今看来,你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在你母妃跟前,讨巧卖乖,在我跟前,阳奉阴违。罗成呀罗成,我这个做老子的养你这十七八年,教给你的那些教养那些道理,竟都是喂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我知你瞧不上武家,更看不上武安福,我也是。可再怎么样看不上,你终究要顾忌圣上,顾忌你母妃,顾忌咱们罗家上上下下几百口无辜的人命!武家是圣上派来的人,来北平虎视眈眈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老子我性烈如火却在武家跟前强压脾气这么多年又是为了什么?罗成呀罗成,你这是要把天都捅破了啊!”

罗艺狠狠一甩袖子,背过身去咬了咬牙:“今日的事情的始末缘由,我已经听文忠详细说过一遍了。等武家的人一来,咱们有什么话照什么话实说。公堂上一会儿没有你说话的份,你给老子老老实实地待着!我要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我不许你说,你一个字也别给老子蹦出来!”

罗成跪在地上,静静道:“父王是要把单嫣供出去?”

这句话如同一点星火,瞬间将罗艺身体里按捺积压的火气点爆。

他扭头过来一脚就踹在罗成的心口上,暴跳如雷地瞪着眼指着罗成的鼻子骂:“你说什么!你难道还想要包庇那个贼女不成!?今日你私自带她出去这件事情本王还没和你算账,你还敢提她!?”

罗艺一脚窝心脚踹过去,罗成根本就顶不住,径直飞身出去。

这一脚就没留一分父子情面,两旁白显道唐国仁等皆是颤肩闭眼咬牙,不敢睁开眼睛瞧。

秦夫人当即就跟着罗成扑在他身上护着。

她一面哭着一面搂着被罗艺踹倒在地上的儿子:“王爷!我求你别打了,别打了!咱们就这一个儿子,他小孩儿不明事理,咱们做大人的好好说教不久成了吗?别打了,别打了,我这么一个宝贝,他要是没了,我也活不成了……”

“他不明事理?我看他清楚得很!”罗艺厉声骂道,一双眼睛气得通红,“他都快十八岁了,我十八岁的时候,早就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什么样的风浪都早经历过!如今生出这么个护着贼女、是非不分的儿子,我罗家真是家门不幸,我罗艺真是愧对先祖!今日这个逆子但凡还敢替那个贼女说一句话,小子啊,什么千顷地一棵苗,老子就是绝户都认了!”

秦夫人劝不住罗艺的怒火,只得转过头来哭着摇着罗成:“……儿啊,儿啊,你就给你爹爹认个错,服个软吧儿啊……你听娘一句话,不跟你爹爹怄气了,儿啊,听娘一句劝……”

罗成被父亲踹了一脚,只觉得心胸口里堵得慌,嗓子里一阵腥甜味道。

他强撑着胳膊,慢慢支起身子。

“母妃,这不关你的事。”罗成淡淡拂开秦夫人的手。

就在他说话的刹那,像是触动了身体某个机关,心口里堵着的东西骤然之间像是发了疯一般冲上来。

罗成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狠狠往前一倾,嗓子里一股火热奔腾而上——

“成儿!!”秦夫人尖叫哭出声。

罗成一口血忍受不住地吐出来。

秦夫人哭得撕心裂肺,抓着袖子手忙脚乱地给儿子擦血:“儿啊!儿啊!你给你爹认个错啊!你给你爹说,往后你都乖乖听爹的话,再不忤逆你爹的意思了。”

罗成微微咬了咬牙,满口是血,隽秀冷清的面容上神情固执坚定。

他拂开秦夫人的手,重新跪倒在罗艺的跟前。

秦夫人瞳孔颤抖,心中警铃大作,她赶紧伸手想要拉住罗成。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罗成一向挺直的背脊躬下去,面容平静,就这么伏跪在父亲跟前。

罗艺的手颤个不住。

他告诉自己,知子莫若父,儿子在自己从来便只有应声的余地,而没有拒绝的选择。

这孩子,从小就不敢违逆自己,不敢违逆父权的威严。

可这一次,罗艺猜错了。

罗成的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掷地有声,毫无悔意。

“父王,杀武安福的人是儿子,不关单嫣的事。”

“武家若是要索命,就尽管索我的。”

“我罗成……决不说一个不字。”

作者有话要说:18.00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