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成说的酒家就在这条街往前不远的地方。
单嫣揣着银子下了酒楼之后,便顺着路走过去。
前些时候几次随着罗成白显道他们几个逛北平府,这一片的几条大街单嫣已算是摸得比较清楚。
今日因着下过一场雨,两道上行人摊铺不多。
春寒料峭冷意十足,单嫣哈着气搓手,一路小跑过去。
刚到那酒家门口,却见铺子老板已经在预备关张了。
老板边收拾铺子边冲她笑:“姑娘对不住了,今儿铺子里的酒已经空了,您改明儿再过来吧。”
单嫣往酒家店里看一眼,两边的缸都是空的。
“无妨,我换一家。”她笑道。
她依稀记得折过这条街,还有一家不错的酒坊,想了想这会儿时辰还早,便拔腿朝着另外一家过去。
好在另一家倒是还开着门。
单嫣说了要的酒,少时,柜台里伙计便给打了酒出来。
伙计把酒壶拿出来,眉开眼笑:“您的四两。”
“多谢。”单嫣顺手接过酒壶,把口袋里罗成给的那锭银子拍在柜台上。
伙计一看:“哟,这么大一锭。姑娘,前头柜台里没这么多散碎前找给您,还请您稍等了。我去后头账房先生那儿给您兑些找的钱过来。”
单嫣倒觉没什么,摆手说:“无妨,我在外头檐下坐着等一等就是了。”
伙计笑答:“唉,那您先在外头等着,我马上就过来。”
说着接了这一锭银子往后堂过去。
转身跨门出去,酒家外头的檐下边摆着四五张散座,专是供人饮酒歇坐的。
单嫣抱着酒壶在外头檐下找了一张长凳坐。
暮春时节,春雷接连隆隆响起,不多时天色阴翳下来,街市上渐渐又开始下起一阵雨。
雨由小渐大,一时间,道上的行人纷纷四散躲雨,外头摆摊的店家也赶紧灭了灯收拾关张。
单嫣坐在檐下一面等伙计找钱回来,一面瞧着萧索冷清的街市发呆。
“操他娘的,这个时候下起雨了!晦气!”
“少爷,您没事儿吧?”
单嫣正发呆,倏然听见耳边一阵嘈杂脚步声。
她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但见七八个人从大雨当中冲进来,一窝蜂乱糟糟地就围在她隔壁的一张桌上。
夜色雨幕里,视野也都阴瑟瑟的,单嫣也没当回事,也没细看,就转头过来没搭理。
过了一会儿,店里头的伙计就跑了出来。
左右一张望,瞧见单嫣坐在檐下便赶紧跑了过来歉意道:“哎哟姑娘,对不住对不住,叫您久等了!今儿赶巧店里散碎钱不多,凑了这半天方才给您凑齐。”
单嫣一愣,转头见是店里的伙计,于是伸手接过银钱笑道:“无妨。”
“这会儿下这么大雨,姑娘要不您还是等等再回去吧。”伙计劝道。
单嫣抬头看了一眼瓢泼的雨势,点点头笑说:“那我再等一阵吧。”
“您先搁这儿坐着,我把门口的灯挂上。”伙计说完,便转身进去,少时提了两盏灯笼出来,一左一右地挂在铺子门前。
挂上了灯笼,店外廊下的视野一时间便清晰了许多。
单嫣抱着酒壶,仰头惆怅盯着面前这场大雨,忽然的,身边便响起一串脚步声。
一个阴影拢过来,遮挡了单嫣大半的光。
单嫣一皱眉,正要准备抬头,耳边就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娘子,是你啊?”
小娘子这三个字在单嫣的耳朵里绕了一圈,她顿时心里打了一个寒颤。
这个称呼,这个声音,怎么听怎么耳熟。
单嫣抱着酒壶的双臂骤然拢紧,脑海里一根筋绷直起来,猝然抬头。
刹那,天边炸响一道隆隆的春雷。
天地之间,电光火石。
来人的脸在一瞬之间照亮,而后一瞬之间又重新晦暗下去。
可就只是那短短的一瞬,便足以看清来人是谁。
“啪嗒——”
单嫣一愣,手里的酒壶掉在地上。
酒壶盖子被弹开,一瞬间,酒水如同一条蜿蜒的蛇从壶口里爬出来,沾湿了她的鞋面。
这张脸,若是再不出现,单嫣都快要忘记它了。
——谢霸王。
穿到这儿的第一日,她差点儿就死在这个市井流氓的手里。
单嫣的脑子一时之间有些懵。
谢霸王不是那天就被罗成给扔出北平城、从此再不许进来了么?
他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旁边听了好一阵了,我说这姑娘的说话声我怎么听是怎么耳熟。原来竟是小娘子你啊?”谢霸王低头盯着单嫣脸上愕然的神情,大嘴一咧,涎皮赖脸笑道,“怎么了?小娘子看见我很吃惊么?”
单嫣说不出话来,下意识抬头往谢霸王的身边看。
他周围还围了四五个男人,都是一样的装束,作家仆打扮。
几个男人围在单嫣跟前,像是一堵高墙把她圈在其中。
说心里不慌那是假的。
对着这么一堵“墙”,她身上连一样锋利的东西都没有。怎么可能不慌?
可胆怯终究无用,越怕越是被欺。
单嫣索性咬了咬牙,坐直了身挺直了腰板,两只眼睛森冷朝着谢霸王脸上扫过去,撑着一口倔劲蛮道:“怎么?有事?”
谢霸王一愣,跟身边几个男的对视一眼,笑了:“哟?脾气这么大?”
说着,他摩拳擦掌,把手指关节按得咔咔作响,牙缝当中挤出话来:“有事,怎么可能会没有事?当日当着罗成跟前,你可给我不少苦头吃啊。今日给我碰见,你觉得我可能会放过你吗?那日你伙同那个臭姓罗的,把老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扒光了扔出北平城,这个奇耻大辱,老子真是没齿难忘!”
单嫣知这谢霸王死穴是罗成,又忖度着当日他们一行二贤庄的人被抓的消息北平王府并未泄露出去。
于是她眼珠子一转,便换了一张冷笑面孔,也不甘示弱道:“既然没齿难忘,你就好好记着!怎么,如今混进城来,好了伤疤忘了疼?我如今可是北平王府王妃娘娘认下的义女,今日同着我义兄罗成一道出来,我义兄就在近处。等他过来,你看看他不扒了你的皮,掀了你的天灵盖!”
“是吗?”人墙背后,骤然传出一阵嘲讽笑声。
单嫣愣住。
谢霸王等人听见这声笑,连忙左右分开,给来人让出一条路。
抬头,就见一个矮胖的身影从这群大汉背后走了出来。
单嫣一颗心往下“咚”的一沉。
只觉得好似有一颗巨石砸在她脑门上,震得她眼冒金星。
屋漏偏逢连夜雨——
武安福!?
“许久不见,单姑娘唬人的本事还是这么厉害啊。”武安福抚掌笑着从人群后走进来。
单嫣咬紧牙关,一言不答。
武安福笑道:“不过,今日你的算盘可打错了。你骗得了旁人,可骗不了我。那一日罗成那小白脸从我叔父府邸当中把你和一群响马押出来的事,旁人不知便罢,我可是知道得真真儿的。”
单嫣眉毛狠厉压低:“想怎样?”
“怎样?”武安福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了一眼单嫣,“如今你可是罗家的阶下囚,这个时候,穿着这么一身罗家家仆的打扮缩在这儿,想必是使了什么手段从罗家手里溜出来的吧?”
单嫣嗤笑一声,口气生硬:“笑话,我能出来,自是罗成领着我出来的。”
“是么?”武安福悠然挑眉,话锋一厉,“单姑娘,上回你我初见,当着大街上这么多人的面我开恩叫你诓了我一回,可你觉得,我还会再叫你诓我第二回?你这匪婆子,害得本少爷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今日你落到我手上,我便要教你知道知道厉害!来人,把这匪婆子给我拿下,今日本少爷我就要为民除害、除暴安良!把这响马抓了!”
谢霸王靠单嫣最近,武安福一发话便冲上去反绞住单嫣的两只胳膊,朝着武安福道:“少爷别气!我谢某人今日就替您出这口气!”
单嫣双手疯狂挣扎,厉声骂道:“你敢!我说了罗成就在近处,等他过来……唔!”
可话未说完,就叫谢霸王塞了个布团在嘴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了。
谢霸王脸贴在她边上,阴恻一笑:“小娘子,可别罗成罗成了,这会儿谁都救不了你。如今我谢霸王可是跟在武少爷身边的人,自有武少爷他护着我,那罗成小白脸算个屁!”
单嫣不肯轻易就范,可环顾四周,街道上偏巧空无一人。
慌乱之际,求生的本能让她生出一丝冷静。
她余光瞥见周围桌子上摆着的茶杯茶碗,连忙蹬腿。
管它三七二十一,两腿乱踹,径直就踹翻了一张身旁的桌子。
桌一倒,上头摆着的茶碗杯子丁零当啷地碎了满地,弄出震天的响声。
这响声惊动了店里打瞌睡的伙计,连忙跑出来柜台来一看,就见外头一伙男人抓着单嫣要把她往外带。
“你、你们这是做什么!?”伙计惊惶大叫。
单嫣闻见伙计出来,便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疯狂地摇头呜呜乱喊向他求救。
“强抢民女啊!?你们赶紧把这姑娘放开,我、我喊官府的人了!”伙计双腿发软,话说得底气不足。
武安福瞥了那伙计一眼,回头给了身旁家仆一记眼神。
家仆会意点头,两步上去冲着那酒家的伙计就是一个耳光刮过去。
“——你去喊啊!去喊!我家老爷就是官府里的武魁大人!”
伙计挨了一个耳光捂着脸翻不起身来。
武安福蔑笑着瞥了他一眼,手一扬:“把这个匪婆子押到我的私宅去,我今日就要教训教训这些不知死活的臭响马,为民除害!”
作者有话要说:1/2√第二更18.00。
晚安,玛卡巴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