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成出去了约莫两刻钟,紧接着便捣鼓了一大盒子东西回来。
单嫣坐在八仙桌旁,目瞪口呆地看着罗成把吃的一样样摆在她面前。
“这个醋溜豆芽菜。”
“这个,卷饼。”
“两碗粥,甜口咸口的随你挑。”
“还有一碗馄饨,一盘饺子。哦,对了,这个馄饨不是月盛斋的。”
单嫣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一桌子,吞了吞口水。
造孽啊……
“你先等一下,还有这个。”罗成没理会单嫣满脸的震惊,自顾自继续从盒子里取东西出来。
单嫣连忙伸手扒拉住罗成的胳膊:“得了得了,我哪儿吃得完这么多?你别拿了别拿了,浪费。我这就是猪也吃不完这么一桌子啊!”
罗成瞥她一眼:“你不是说你饿吗?我就给你弄了这些。”
单嫣汗颜:“王府不是菜不留隔夜么?你哪儿给找的这些小菜?”
罗成“噢”了一声道:“叫白显道给出去买的,都是外头的东西。”说着拉了一张凳子坐在单嫣身边,“你吃不完没事儿,这不是全给你的,我也要吃。”
单嫣拧眉看罗成:“你晚上吃这么多?”
“偶尔。”罗成眉梢一动,“有时候王府里厨子晚饭做得不合口味我吃得少,晚上饿了就会叫人出去买点儿宵夜回来。”
单嫣瞄一眼对方的蚂蚁腰,大长腿,酸道:“那你为什么不胖?”
罗成奇怪看她一眼:“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吃了不胖?叫你吃你就吃,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单嫣无奈点点头,拉了一碗甜口的粥过来:“行吧。”
她低头刚舀了一汤匙粥想喝下去,身边罗成便突然道:“等一下!”
单嫣舀粥的手一顿,抬头去看他:“做什么?”
就见罗成从盒子里取了一个小瓶子出来,又在八仙桌上取了一个茶杯,将瓶子里的东西倒在杯中。
单嫣狐疑地瞧着茶杯里冒出来的热气,指了指奇道:“这什么?”
罗成把杯子推到她跟前,微微别过脸,俊朗白皙的面容,耳根处有一丝微微不自然的绯红。
单嫣的目光转到面前的茶杯里。
里头是一杯微微泛红的水,细细闻可以闻见一丝清甜香味。
罗成冷着脸,一板一眼道:“我听别人说,女子来……”俊颜微红,顿了顿,“来癸水……的时候,要喝点儿热的东西。你吃东西之前把这个喝了,我拿红糖泡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好似松了一口气似的。
单嫣伸手把杯子捧起来,杯壁外温温热热的温度透进掌心。
很是暖和舒服。
单嫣捧着杯子转头,身边罗成少有地有一丝不好意思,坐的端端正正的,也不拿正眼往她这边看。
她不由得笑了一声。
罗成转过头来,拧着眉凶声来掩盖自己的难为情:“你笑什么?本殿下说错了?”
单嫣憋不住笑,忙摆手:“没、没说错。”
罗成凶道:“没说错那你就赶紧喝,喝干净别剩。本殿下在厨房里翻了老半天才找到这么一块糖,你不给我喝完你试试?”
单嫣告饶:“我喝,我喝!”
说着捧起杯子仰头,咕咚咕咚把一杯红糖水全给喝了下去。
红糖水在口腔当中弥留下清淡悠远的甜味,温温的一杯下去,腹中顿时升起一股暖意,温柔席卷她浑身上下。
喝完,单嫣把杯子放下,抬起胳膊擦了擦嘴。
“喝完了,一滴不剩。”她朝罗成笑道,“多谢殿下给我泡红糖水,真甜!”
单嫣这句讨好意味极其明显的谢言倒是叫罗成十分受用。
他眉梢一挑,满意点了点头。
说着提起筷子指指桌上的菜,心情大好:“喏,吃吧。”顿了顿又补充,“不过那道醋溜豆芽你别吃,那是酸的。旁的你想吃什么随便挑。”
罗殿下发话,单嫣便也捏着汤匙,慢慢悠悠喝粥。
罗成吃了两口菜,这才慢慢抬头与她道:“其实今日过来,我还是想劝你一句,早些把潜入王府的目的老实交代于我。今日你我开诚布公把这些说清,若是你上北平来确实没有弄些作奸犯科的事,我自然会想办法给你一条生路。如若今日你还是不肯与我说实话,三日之后,你便得在我父王手里受审。到那时,便不是我能说得上话的境地了。单嫣,你想清楚。”
单嫣在心中默默措辞了一阵,等罗成说完,她才放下手中的汤匙,抬头很认真地盯着罗成道:“那我与你说实话,你听好了。”
罗成放下筷子。
单嫣盯着桌上油灯闪动的火光,轻声道:“我上北平府来,确实有目的。不过不是为别的,我来,是为了救一个人。”
在听完这句话,罗成眉心拧结的川字方才舒缓,他一直紧绷着的肩微微地松懈了下来。
不由自主地,他竟浅浅长吁了一口气。
“救谁?”罗成蹙眉。
单嫣抬眸,错上罗成视线:“秦琼,秦叔宝。”
“秦琼?”罗成浅浅耷下眼帘,把这个名字在唇齿间绕了一遍。
他拧眉:“好像在哪里听过。”
单嫣没打断他,而是让他再细想一阵。
罗成垂眸,静默片刻突然抬起:“我想起来了。午后文忠找过我,也是为求救这个人。他说,当年他少时在山东历城县卖力气吃饭,给人瓷器店抬缸出了差错,差点儿被人老板给打死,是这个秦琼出面替他说话,又替他赔了砸缸的钱,救了他这条小命。前不久这秦琼在山西皂荚林误伤了人命,经由太原侯李渊之手,给调到北平我父王手下充当配军。”
单嫣顿了顿,低声道:“既然杜大人已经找过你了,那这话就好说许多了。我和那几个家中兄弟上北平来的目的,与杜大人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为了想办法替秦琼免除王驾千岁手底下这好几百杀威棒。”
罗成迟疑了一下,看着单嫣:“这个秦琼究竟是何方人物?文忠竟然肯替他求情不便不说了,你与他又是什么交情?值得这样大费周章进我北平王府?”
单嫣尴尬了一下。
怎么说呢?
因为秦琼是隋唐第一关系户?走哪儿哪是他亲戚,去哪儿哪儿是他朋友?
“这个么……你在北平府,兴许没听过,但是在我们这些跑江湖的人耳中,秦琼秦叔宝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单嫣脑子里使劲回想了一阵从前在书中看过的秦琼形象,嘴一张就有啥说啥,“山东省历城县捕快班头秦琼秦叔宝,江湖上人称他是赛专诸似孟尝的双锏大将,有道是‘锏打山东六府,马踏黄河两岸’,这个人,为官清廉,为人孝道,对朋友又很是义气,仗义疏财,因此,他虽是为官人,但在我们绿林人里也很是受敬重。”
罗成凝神听着,点了点头:“那你与他又有什么瓜葛?”
单嫣琢磨了一下,道:“因为家兄十分敬重这位秦二哥,说当今世道,为官不官,他这样正直清廉的好人难得。只是因为误伤人命,便要落到发配北平,甚至可能死在杀威棒下,他便觉得不值。所以,我才与我兄长请缨,说想要上北平来,看看能不能想办法照顾一阵秦二哥,叫他免除了王爷手下的杀威棒。”
单嫣只说了自己与秦琼的瓜葛,之于秦琼与二贤庄那一帮人的交情,她想了想还是不多口。
毕竟,等秦琼与秦夫人姑侄相认,若是叫一向板正的罗艺知道秦琼与二贤庄等绿林江湖人往来,想必倒会惹来诸多不痛快。
罗成听完单嫣说的,拧眉看她,沉吟了一阵:“听你说的,你好像很崇拜这个叫秦琼的?你跟他什么关系?”
单嫣一呆,忙摆手辩解:“我跟他哪有什么关系?”
罗成将信将疑:“是么?你一介女子,与他又没什么关系,做什么愿意只身犯险进我王府?”
单嫣疯狂解释:“我就是敬重他!”
“敬重能敬重到这份上?”罗成一脸不我信,“莫不是这个姓秦的是你……心上人?”
——单嫣嘴里一口含着的粥直接喷出来。
她咳嗽一阵,方抬起头来狠狠瞪一眼罗成坚决否定道:“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罗成压低眉宇沉声:“真不是?”
单嫣就差哭出声了:“……真不是啊。”
罗成挑眉,夹了一筷子豆芽菜,轻描淡写:“行吧,那就算不是。”
“本来也就不是。”单嫣哭笑不得。
罗成吃了两口菜,又夹了个饺子,这才淡声道:“其实之于这个叫秦琼的事情,我倒是不怀疑你们说的。文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样的性子我很清楚。他说的话绝非是空穴来风。”
单嫣点头如捣蒜:“我既与你明白说了,你也明白告诉我,这个人能不能保下来?”
罗成拾起放在手边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的油渍,不动声色瞥眸过去,见到单嫣满脸的期待,突然心里有点不爽这个叫秦琼的人。
他收回视线,放下手中帕子,悠然一挑眉梢:“能啊,怎么不能?”
单嫣一听,激动道:“真的!?”
“真的。”罗成吃完一盘饺子又端了一碗咸口的粥过来,一边低头舀粥一边懒声道,“只要你老老实实给我交代出你的家世就可。家在何方,本名为何,这些东西老老实实告诉与我,我就能想法子给你把这个姓秦的从我父王手下的杀威棒里弄出来。”
一听这个单嫣脸就僵了:“我这名字倒是没骗你。只是……我这家世不方便告诉你。咱们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
这会儿一切情势尚不明朗,单嫣不想把二贤庄牵扯进来,以免节外生枝。
罗成挑眉:“本殿下好心好意想帮你,你既然没有这个诚意,那就算了吧。”
说着低头喝粥。
单嫣听他这样一说有些着急,忙起身给罗成作揖,求爹爹告奶奶:“别啊!我很有诚意的,只是我这家世真不方便说。不过我可以给你保证,我和我那几个弟兄上北平城来,真的没一点儿恶念头,完完全全就是为着救人来的。何况我们虽然是绿林人,但却不是那种为非作歹的穷凶极恶之辈。”
罗成慢慢悠悠喝粥,没搭理她。
单嫣急了,比了三根手指在胸前发誓:“我单嫣对天发誓,此行前来北平绝无恶念!如有谎言,叫我天打雷劈!”发完誓便伸手拽着罗成袖子,讨好道,“少保爷,你也知道如今这世道不太平,其实咱们山上的兄弟许多也都是被逼无奈才反了,没您想得这么穷凶极恶。您行行好,帮咱们一回,把秦琼捞出来吧,求求您了!来,我给您捶捶背。您今日替我拿这么一桌子好吃的过来可把您辛苦坏了!”
说着真给罗成捏肩捶背。
罗成眸子不动声色瞥过去,见单嫣一脸狗腿在背后给自己捶背,不由得暗暗笑了一下。
单嫣替他捏着肩膀,眉开眼笑地探头过去打商量:“怎么样?少保爷?这个力度够不够?”
罗成见她真信了,索性就顺着她的话来。
两眼一闭,大爷似的点点头:“嗯,再用力一点。”
单嫣脸上笑嘻嘻:“诶诶诶。”
心里mmp: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罗成瞧着不算那种一眼便觉精壮的人,看上去身材匀称甚至是偏瘦,可捏上手却不然,只觉得这个人怎么浑身上下都硬跟块铁板似的。
单嫣给他捏了一阵肩膀捶了一会儿背,只觉得十根手指都酸得蜷成鸡爪了。
气喘吁吁却还得强颜欢笑道:“怎么样?够可以了吧?”
罗成揉着肩膀,歪了歪脖子活动关节,淡淡哼了一声:“还行,也就一般吧。”
单嫣期盼道:“怎么样!我都到这份上了,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谁知罗成裤子一提翻脸不认人:“帮不了。”
“什么!?”单嫣震惊,“我肩也给你捏了,背也给你捶了,你告诉我说你帮不了?你忽悠我呢!”
罗成把喝完的粥碗一推,理直气壮淡声道:“本殿下要求你给我捏肩膀捶背了?你自己不是说,辛苦我给你带这一桌子饭菜,替我缓缓肩膀犒劳我?”
听听,听听。
这说的是人话吗?
简直是令人发指!
单嫣额角上青筋突突:“我问人能不能保下来的时候,信誓旦旦说能啊怎么不能的人不是你吗!?”
罗成悠闲一笑:“本殿下是说了人能保下来,可没说过你替我捏捏肩、捶捶背,本殿下就能给你把这个姓秦的弄出来。”
单嫣脸上的强颜欢笑土崩瓦解。
但她还是不肯轻易就放弃,压了压脾气,强忍着道:“既然你也知道秦琼是个怎样的人物,难道不觉得这样的人若死在杀威棒下真是太可惜吗?咱们是外人,求不了情。但你不一样,你与王爷可是亲父子,你去与他说,难道他还不信吗?”
罗成双手抱在后脑勺,眼睛一闭,闲闲道:“你这话今日文忠已经和我说过一遍了。别求我,我也没辙。替这个配军求情这事,说不准文忠去我父王跟前说,倒是比我去说更叫他信服。单嫣,我父王是什么样的人,这些日子你住在王府难道还看不清楚么?越是亲近的人他管教得越严厉,旁人犯错打一板子的事儿,在我这儿得打十板子。但凡在他跟前我要是能说的进一句话,我早开口了。要我替这个姓秦的去我父王跟前求情,这不是不要我活了吗?”
单嫣咬咬牙,沉声:“就真说不了?”
“真说不了。”罗成道,“私事还好,但这是公事。我父王向来是个公事公办的人,铁面无私。听我一句劝,别去求情。越求,我父王越是要严惩不贷。”
单嫣听完,沉默了一阵。
罗成见她不说话了,以为她是想放弃了,正想开口再走个形式安慰两句,谁知单嫣突然抬起头,很是严肃地盯着他。
“若真算是私事呢?”
罗成微怔:“什么意思?”
单嫣琢磨了一阵,还是道:“若我说,这个秦琼的事情,不是公事,而是私事家事。这个情,你能想办法求过来么?”
罗成被她搞懵了,坐直身子拧眉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私事?哪门子的家事?”
单嫣双手肘支在桌子上,双手相握撑在下巴处,用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眼光盯着罗成:“别急,你且先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个失散多年的表哥?”
罗成刚抬手从单嫣碗里舀了个馄饨过来吃。
吃着吃着,突然听到单嫣问这句话。
嘴里的馄饨突然就不香了。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容我做一回标题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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