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托了罗成的福,单嫣才再一次感受了上中学时的压力。
罗成进屋就研墨提笔写了一大版字叫她认,想着摸摸她的底。
叫单嫣识认之前,他还特地嘱咐了一句:“不认识的无妨,遇到不认识的你就拿笔圈起来,往后跳过去,念你认识的。”
这话显然是对单嫣的文化水平做了一定的心理准备。
单嫣把写了字的纸页从罗成的手里接过来,低头看第一眼,呼吸就凝固住了。
她伸手去摸桌案上的狼毫,抬首尴尬地看了一眼罗成,小声问道:“不会的圈出来就可以?”
罗成点了点头:“嗯。”说着起身,“我去内间把身上的盔甲换下来,你现在这儿认字,一边认一边圈,不会的跳过去。少时我出来了,把你会的念给我听,你不会的我慢慢教你。”
说完,也不管单嫣有没有答话,就径自往内间暖阁里过去。
单嫣望着罗成背影离开,低头犯难咬着笔杆,跟纸上的字大眼瞪小眼。
迟疑着,她开始动笔。
罗成在内室换下了盔甲征袍,又喝了口茶水,料想着单嫣这个时候应该把字认完了,于是走出来。
他拐过书房前的屏风,就见单嫣端坐在桌案之前,手里的狼毫已经放在砚台上了。
“认完了?”罗成看她一眼,一边慢慢走上前。
单嫣一惊,慌忙抓起铺开在桌案上的纸页覆过来在胸前,瞧着他干笑道:“没、还差一点……”
说话间罗成已走到了她身边。
他随手一揽,揽了把椅子过来,落座在单嫣旁。
探头往她怀里抱着的纸张一瞥,纸张背后已经渗出来好几个圆圈的墨印了。
“这不是已经圈好了么?”罗成蹙眉,不由分说伸手去揪那张宣纸,“过来我看看。”
单嫣却抓着纸不肯松手,急道:“我、我真的还没认完,你再叫我想一想。”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罗成颇有些嫌弃地看她一眼,“不认识的字,你再如何瞪着它瞧,它也说不出话来告诉你它叫什么。把纸给我,我看看。”
单嫣揪着纸,看着罗成不说话,企图萌混过关:“罗成……要么你就别看了,你直接教我不就得了吗?”
罗成却一板一眼道:“过河要丈水深,两军对阵要探敌营。凡事只有知道对方几斤几两,方可对症下药,不吃败仗,不费无用功。我教你识字,自然也要瞧瞧你究竟本事如何。再说了,你原本也不识几个字,现不是才学么?不识得也是情理当中。”
单嫣听着他这么说,才放宽心几份。
她微微松手,却还揪着宣纸的一角,踟蹰道:“……那我给你瞧了,你可不许骂人啊!”
罗成听到这话不屑笑道:“本殿下为何要骂你?”
“你说的啊!我可记住了。”单嫣嘟囔道。
罗成捏着宣纸的一角扯过来,笑说:“少废话,拿来!”
他是猜到了单嫣文化水平低的。
单嫣像是做错了事的孩童似的,往后缩了两步,抬头观察罗成神情,讨好笑道:“见谅啊,见谅。我是有那么一点点不认识……”
罗成两手把宣纸张开在面前。
一开始嘴角还是微勾的。
紧接着,好似察觉到什么不对,笑容渐渐凝固。
再而后,凝固的笑容崩塌,一张脸青得跟韭菜色似的。
最后,他额头上青筋突突跳了起来。
单嫣艰难维持着讨好的假笑:“……义兄,你口渴不?我出去给你倒杯茶哈!”
说着一溜烟起身就要往外窜。
罗成眼疾手快,一把就把她拽回来坐在椅子上。
他一巴掌把这张宣纸拍在单嫣的面前,额头青筋跳起,又是自嘲又是冷笑:“单嫣啊单嫣,你当真是给我罗某人上了一课啊。”他手指着宣纸上的圈,怀疑人生问道,“你说这些叫做一个字几个字不认识!?一点点!?”
单嫣头顶着压力,肉疼地转过脸看了一眼惨不忍睹的宣纸。
“……这,我也没说谎呀。亿点点……”单嫣讪笑着拿手比划了一下,“亿万千百里的那个亿……”
罗成强忍着不骂人的冲动,抬手按了按额头上的青筋,沉声道:“我叫你不会的跳过去,你就给我一跳到底了吗!?”
他想过单嫣文化水平低,但是没想到会低到这个程度。
宣纸上的圈圈一个挨着一个,像一串超长的糖葫芦一个个连着。
差不多半张纸上的字都圈了上来。
单嫣又尴尬,又委屈道:“……那,那不是你叫我不会的跳过吗?这跳过的也都是我不会的。”
罗成扶额:“那你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出来吗?”
他一想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连自己名字都认不出来的睁眼瞎就觉得脑子嗡嗡的。
单嫣眨眨眼瞅一眼笑,尴尬而不失礼貌:“这个还是认得的,我手滑、手滑……”
一些简单的字半懵半猜到还是认得,可有些……
罗成一肚子郁闷火,可瞧着对面单嫣那张小绵羊一样的笑脸又觉得火没处发。
他憋了好一阵,才叹了口气退步了:“罢罢罢。”
三个“罢”尽显无奈心酸。
“重新学吧。”罗成摇了摇头。
单嫣心里其实也有几分委屈。
谁还不是个知识女性了?
穿到这么个破地方,当个大写一字念扁担的文盲,她乐意啊?
“那你别生气了啊。”单嫣小心翼翼又与罗成说道。
罗成瞪她一眼:“生你气有何用?把你剁了?少说话,把凳子搬过来些,坐我身边。”
单嫣人在屋檐下,赶紧听话把凳子往罗成那边挪了挪。
罗成将面前那张满是圈圈的宣纸揉成一团扔到一边,又铺了一张新的在单嫣的跟前,拿一方砚台压好了。
“提笔。”罗成冷声道。
单嫣一个激灵,吓得赶紧蘸墨提笔。
提了笔才呆呆转过头去看罗成:“我写啥呀?”
“随你。”罗成冷声道。
单嫣点了点头,姿势别扭捏着狼毫,在宣纸上写了个“单”字。
写完抬头去看罗成,小心问道:“怎么样?”
罗成看着纸上一个狗抓大字,揉了揉眼睛,突然觉得疲惫。
他没吭声,从身旁的椅子上站起来。
单嫣懵圈:“你干什么?”
她头还没转过来,背后就有一个温暖的胸膛靠近过来,带着清冽的雪松香。
单嫣顿时浑身僵硬。
“别动。”
耳畔传来一声低沉的话音。
单嫣还未反应过来,一只温热的大手便包住了她的手。
她下意识仰头,看见他弧度清利落清晰的下颚线。
罗成俯身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圈禁在其中,无处退让,无处逃避。
他伏在她耳边,空出来的左手轻轻拧了拧她的耳垂。
“我教你写字。”
圈在他怀中的时候,一种隶属于男性不可抵抗的压迫力叫单嫣不敢动弹。
她红了脸,不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初春料峭时,风还很冷,从敞开的窗外吹进来,带着融雪和初阳的馨香。
罗成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在宣纸上落墨。
横竖点撇勾。
写下来,是两个字。
单嫣的手指微微颤动,胸腔里一颗心狂跳不止,面容上却还强压着镇定,明知故问道:“这字怎么念?”
字写完,罗成却没有松手,也没有退步回去。
他就这么圈她在怀里,不知有意无意。
单嫣耳畔传来的男音沉静里带着柔和。
“我的名字。”
他说。
“你记好了,不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