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嫣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面前搁了两张大脸。
单嫣眨眨眼睛。
两张大脸也眨眨眼睛。
接着,左边那张大圆脸把右边那张瘦尖脸推了推,凑上前来笑道:“你醒啦?”
这句话怎么听都像是“事后”台词。
单嫣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就护住胸口往后靠,嘴里“啊——”的一声尖叫出来。
这一声尖叫把跟前两张脸吓坏了,右边的瘦尖脸把左边的圆脸狠狠推开,痛骂道:“齐国远你凑人家姑娘这么近做什么?不知道你这张老脸凑近了看容易吓人吗!”
“李如珪你推你爹干嘛?我又不是故意的!”左边圆脸又反手把右边尖脸给推开。
趁着这二人拌嘴,单嫣赶紧低头往自己身上查看了一圈。
发觉自己身上穿的衣裳一件没都少,这才稍微安心一些。
她抬头,透过面前两个吵得热火朝天的人往四周看。
这儿是一间陈设干净的卧房,四周门窗紧闭,白光从纸糊的窗户外传来。
如果细心听的话,还能够听见外头大街上商贩的吆喝叫卖声。
这是哪儿?
单嫣把目光渐渐收回来,定在跟前一胖一瘦两个正掐架的男人身上。
她怔了片刻,突然觉得眼前这两张面孔无比的眼熟。
单嫣一时没忍住,瞪着眼讶然道:“你们两个不是……”
——这、这不是在茶馆里她与罗成争辩的时候,上来劝架的那两个人吗!?
那边争吵的二人同时转过头回来,盯着单嫣惊喜道:“你认出来咱们了?”
单嫣扬手指着他二人,咬牙切齿警惕道:“我乃是北平王府王妃娘娘义女,光天化日,你们竟然敢在北平王府把我劫走,不要命了吗!?最好赶紧把我放了,北平城就这么大,若是等我义兄罗成查到,你们两个吃不了兜着走!”
“这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三小姐,你真不认识我啦?我是齐彪啊!”那个胖子用手指着自己,满脸疑惑。
旁边的瘦脸也指着自己:“我是李豹啊,三小姐,从前咱们兄弟俩上庄子来的时候,您不是同我兄弟二人最要好了吗?你不记得啦?”
单嫣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什么三小姐?我不认识你们。”
齐彪凑近单嫣,把脑袋上的瓜皮帽子一取,指着脑门上那一块疤激动道:“你怎么会不认识咱们呢?你瞅瞅,这疤还是你拿锤子给我砸的哪!”
李豹也把袖子一撸,露出手臂上一块牙印疤:“这个是那回咱们不带你上街看花灯,你给咬的。你好好想想,肯定记得咱们的。”
单嫣被他俩吓得退避三舍,坐在床上往后缩了缩:“我真不认识你们!”
这两个人长得就凶神恶煞的,像极了拐卖妇女儿童的反派。
李豹把袖子放下来,拧着眉道:“三小姐,这儿都是咱们庄子里自己人,又是当着那些官兵跟前,您可就别装了吧?怪瘆人的。”
单嫣又懵又急,气得伸出三根手指作发誓状:“我真不认识你们!我要是认识你们,我全家不得好死!”
“哎哟喂!”齐彪吓了一大跳,上来就捂住单嫣的嘴,“我的三小姐!你这话可不能胡说!要是搁咱二哥耳朵里去了,你这层皮还不得被扒了!”
单嫣扒开齐彪的手,气道:“什么三小姐什么二哥?我一个都不认识,我是北平王府的义女!你们二人把我掳到这里来,等我义兄罗成杀过来,你们两个人谁都别想要命!”
“什么义女义兄?三小姐,北平王府的人是不是给你下什么迷魂药了,你怎么净胳膊肘往外拐、架着炮往里打啊?”齐彪气愤,伸手一捶床道,“这官道上的人,真没一个好东西!等我回去禀报了二哥,定要上北平找那罗家讨还一个公道!单家好好的一个姑娘就这么给弄傻了!”
单嫣气急败坏:“你才傻了!你全家傻了!”
就在这时,房外突然传来门栓响动的声音。
单嫣跟齐彪李豹都顿住了,一齐转头往左边房门处看。
“——勿要冤枉了齐彪李豹,劫你来此的人是我。”
两扇门左右分开,屋外的人未至,声先闻。
倒是个好听如玉碎冰裂的年轻男人声音。
单嫣抬眼望过去,一道颀长雪白的身影已经进来,他背对着众人把房门重新关上。
齐彪惊喜笑开:“伯当哥哥?”
单嫣一怔。
伯……当哥哥?
对面的人合上了门,浅浅转过身来。
看清对方的一刹那,单嫣不自觉地屏息凝神。
来人立在五步开外,是个十分年轻高大的身影,一身雪衣无尘似披了月华前来,头发未束,只随意不羁披在肩头如鸦青泉流。
他根骨如玉的修长双手轻轻将别在胸前的折扇取出来,一拍一拍极有节奏地打在另一只手掌心当中,紧接着,凌冽如冰刃的纤长睫羽刷地利落一抬,一双乌沉沉的秀丽眼眸幽静盯着缩在榻上的单嫣。
——箭无虚发王伯当。
单嫣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伯当兄这会儿不是该在午睡么?怎么过来三小姐屋子里了?”李豹笑道。
王伯当静静走上跟前,沉静扫了齐彪一眼道:“你们两个在这屋子里吵架的动静这么大,整个客栈的人都听到了,我还能睡得着吗?”
齐彪赶紧装模作样打自己两个巴掌,赔罪笑道:“哎呦,吵着哥哥睡觉了,我该打、该打。”
王伯当睨他们两个一眼,淡声道:“你们俩出去堂下守着,今日北平府全城戒严盘查,少时候官道上的人马就会过来,你们两个自己掂量着些。出了茬子,我可不管你们死活。”
齐彪笑道:“哥哥回回都说不管咱们死活,可到头来回回管咱们死活的又都是哥哥。得得得,咱们兄弟先下去守着。”
李彪瞧了单嫣一眼:“那、咱们就先告辞了。”
“哎,你们……”单嫣伸手,话还没说完,齐彪李豹两个人便出了屋子,把门重新又合上了。
这也溜得太快了……
“阿嫣。”
单嫣的手还没放下来,屋子里王伯当的声音就静静响起。
单嫣缓缓放下手,慢慢转过头来,尽量挤出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干笑,伸手指了一下自己:“你叫我啊?”
王伯当手里敲打着手心的扇子一停,乌沉沉的眼仁盯着单嫣。
那种眼神锐利而幽深,像是一把刺穿人心的尖刀。
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之下,好似一切隐秘都会被抽丝剥茧般层层暴露出来。
那是一种让人无处隐匿的压迫感。
单嫣突然觉得自己胸口发堵,心虚别开了王伯当的目光。
耳边响起一串轻巧的脚步声,没有很大动静,单嫣只觉得身边一股幽深的草木香袭来,仓皇抬头之间,就看见王伯当已经坐在了床边,那张谪仙一样清冷隽秀的面容很近地俯瞰着她的脸。
单嫣怔了怔:“做……做什么?”
王伯当却不言语,只面无表情地伸手靠近单嫣的胸口。
单嫣双手护胸连忙往后靠:“你、你再过来我叫人了……”
王伯当却完全无视她的话一样,自顾伸手往单嫣的胸口里。
单嫣刚想叫出声,王伯当的手就退了出来,手牵着一根穗子,往外一拉,把单嫣胸口藏着的那块青玉玉佩给拉了出来。
单嫣又惊又怯,赶紧往后爬了两下。
王伯当捏着玉佩,睫羽垂下来,从容地坐直了身子,拉开与单嫣的距离。
他把手上的折扇别回到胸前衣襟里,又从腰上解下一个什么东西来。
单嫣满腹狐疑地看着他,就见他把她的玉佩,还有从自己身上解下来的东西一起放到了单嫣的跟前。
单嫣盯着放在自己脚边的两块玉佩,抬头疑惑地看了一眼王伯当:“这……”
王伯当却不言语,只朝着两块玉佩扬了扬首,示意单嫣拿起来观看。
单嫣迟疑了一阵,还是伸手,将两块玉佩拿了起来。
皆是一样的雕刻纹路,连玉佩下结的穗子都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只是,一块背面刻字是单,而另一块是王。
单嫣怔怔放下手里的玉佩,看着王伯当:“难道我真是……”
“山西潞州天堂县二贤庄庄主单雄信幼妹,单嫣。”王伯当垂眸,静静把单嫣的话补全了,“只要是从二贤庄出来的人,身上都会有一块这样的玉佩。”
一刹那,单嫣如遭雷劈,手里的两块玉佩咯噔掉下来。
……还真是单雄信那个单家的人啊。
王伯当轻轻伸手,将自己那一块玉佩收了回来重新别在腰上。
一刹,手却被人抓住。
王伯当别玉佩的手顿住,抬头一望,便见单嫣有些激动地问道:“我来这儿多久了?”
王伯当看了她一眼,淡声道:“昨日夜里过来的,近一天。”
“近一天!?”单嫣惊叹了,“我睡了近一天?”
“迷药原不是我配的,用的剂量我也把控不好,许是一时用多了。”王伯当轻描淡写道。
单嫣抓着他的手不放,追问道:“那……那我义母哪儿。不是,那北平王府那儿岂不是……”
“已经闹开了。”王伯当抽开单嫣的手,淡声道,“从昨夜开始,北平城四方就已经严查出入,城内也开始盘查,由少保罗成带领人马。”
单嫣急道:“那既然明知道回引起骚动,为何还在昨夜就把从王府带走?等过一段时间,慢慢寻我说清楚事实不行吗?现在这个时候把我劫走,还是从北平王府的人眼皮子底下,难道对方不会觉得你这是在示威吗?”
王伯当冷淡地看着她:“齐彪说你被北平王府的人下了迷药了,我看还真是。从前的事忘得差不多,可你这破脾气性格还是一样没改。把什么都记不得的你放在北平王府里,从长计议?如今查不出什么还好,真等罗家父子把你身上的脉络一根根抓出来,你觉得你还能有活路吗?阿嫣,你能不能为你哥哥想一想,为二贤庄上下几百口人想一想?次次做事都是如此冲动蛮横,只顾着自己,从不顾别人。你当真是以为这天下江湖的人都跟二贤庄的大家伙一样,任你胡闹任你撒泼?今次若不是为着你,为着秦二哥,这一趟北平你以为我会来?还口口声声要为你大哥报仇离家出走,我看还没等你见到李渊,你自己的命就已经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