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话语里,十成十的敌意。

单嫣一抬头,正逢罗成那张冰冷得不近人情的脸。

他原本就是极英俊极英挺的面容,现在这样一沉下来,眼角眉梢上便又平白滋生出一股子威逼的锐利。

仿佛一把顷刻欲出的名剑,出鞘即要杀生见血。

单嫣被他盯得犯怵,不自觉就想避开他的目光。

罗成敲击桌面的手指嘎达一停,纤长浓墨般的睫羽凌冽一抬,一字一句沉声道:“昨日北平大街上你与谢霸王打到我跟前,那时我和杜差就再三询问过你,你说你不记得自己的家世。可今日转眼间,你就跑进我北平王府来,还自称姓单名嫣。单嫣姑娘,趁着这会儿他们两个不在,我给你留点儿面子,当着我,你一五一十的把事情交代清楚,我北平王府里,容不得沙子掺进来。”

单嫣双手攥紧,暗暗咬紧后槽牙。

当她不想说啊?可她说得出来么?能告诉您罗殿下这单嫣二字是姑奶奶她前世大名?再顺道把这借尸还魂的故事也给讲讲?

说出来鬼信啊?

罗成一抬眸,正见对面少女咬牙瞪眼看着他,兀自一笑,垂眸探手伸进大氅,从肋下拉了一把剑,当着单嫣的面哒一声拍在桌上,威胁道:“若是你有所隐情,进我北平城另有所图,不日经我手查出,叫你横着出这北平府。”

口气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狂傲。

这一份隐约的狂叫单嫣直觉得不是滋味,兼着今日从秦夫人屋子出来到现在,她吃了罗成一路的臭脸,不由得心里憋了几分气在。

罗成这把剑一拍出来,正戳她气口上。

单嫣也顾不得许多,回过头来冷冷哼笑一声,也学着罗成口气横道:“既然如此,就劳烦少保多跑跑腿,替我查一查了,我倒也想知道我是谁呢。”

她明明有一说一,除了隐瞒一些说出去别人也不会相信的成分,旁的事都是撂得光明磊落,这会儿不过是跟着秦夫人进了北平王府一趟,难道她还成贼了不成?

就叫你罗成去追查,追查到算我单嫣赚的。

罗成瞧单嫣原先闷葫芦似的,跟在他后头话也不多说几句,这会儿突然呛口起来,倒叫他一时没想到,愣了。

随即是一声冷笑。

罗成慢慢站起身来,眸微眯瞧着单嫣:“看不出来,你倒不是个软柿子啊?”

单嫣想着这人吼也吼了,还装怂个什么劲?

把脸一撂,也站起来横回去:“承让,您也不是个软包子。”

大堂里满堂客人正坐着谈笑风生的,这会儿罗成单嫣两个噌地剑拔弩张站起身来,引起周围一圈惊异打量的瞩目眼光。

旁边两个刚入座不久的客人见身旁那桌气氛不对,赶紧一边一个上来劝话,打着笑脸道:“哟,您二位这是怎么的了?”

单嫣正跟罗成怄这口气,听闻一旁插.进来的说话声,横眉冷眼扭头过去,但见身边一个大胖墩儿汉子正按着她的肩膀笑:“姑娘,您和这位小哥闹什么脾气呢?说出来我们兄弟两个听听,若是他欺负了你,咱兄弟给你做主!”

单嫣瞧着那个胖墩儿,大黄圆脸,头上一顶软帽,长得跟个弥勒佛似的。

他一面说话,一面朝着单嫣挤眉弄眼。

这倒把单嫣整懵了。

这胖子要干嘛?

恰这当口,那头搀扶着罗成的那个瘦子也转过头来,盯了一眼单嫣,朝她使了一个眼色,又回头来朝罗成笑笑:“爷,这当着姑娘家的跟前,咱就是有理,那也得让着姑娘家的不是?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您啊也甭气了。”

罗成瞥眼冷冰冰瞧了那个扎巾的瘦子一眼,冷哼一声,不客气一甩手就把袖子扯出来,坐回凳子上别过脸去瞧着窗外。

不知道跟前那个胖子究竟想做什么,只瞧他拼命朝着单嫣使眼色比口型,见单嫣半天还一脸大哥你谁的模样瞧着他,一张黄圆脸都急得憋成红的了。

单嫣皱了眉。

莫非这两个人跟原本这身子的主人认识?

“少保、新郡主——”

恰此时,单嫣背后传来白显道一声招呼。

罗成臭着一张脸回头,单嫣也转过头去,但见是白显道并张公瑾提着酒回来了。

白显道一上楼就见自家桌前围着俩人,赶紧先凑上前,左右看一眼这一胖一瘦两个人,犯迷糊道:“唷?这二位谁啊?”

站在单嫣跟前的那个胖子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神色不大自然。

倒是那个瘦的,一把将胖子拉自己身后,拱手朝着白显道笑道:“适才我兄弟二人坐在旁边桌子喝茶,听见这桌的这位公子并这位小姐争吵,我兄弟两个就想上来开解开解,看看是不是闹了什么误会在里头。”

白显道听这话一骇,讶然瞧着罗成:“殿下,您怎么跟新郡主吵起来了?”

罗成冷瞥他一眼,话也不答,臭着一张脸别过头去。

这个时候张公瑾也从后头上来了,左右啪啪分开人上来,问白显道说:“这是怎么的?”

白显道“害”一声:“殿下跟郡主拌嘴啦。”说着嘴往左右胖瘦兄弟二人一努,“哪,这二位兄弟刚才正上来劝呢。”

张公瑾这才松了口气,转脸过来瞧着胖瘦二人,一拱手抱拳,正要说谢字的时候,脸上的神色骤然僵了一下。

胖瘦二人脸上神色也是一动。

张公瑾瞟了罗成一眼,见罗成正背过身瞧着窗外生气呢,于是才朝着那胖瘦二人笑道:“给二位兄弟添麻烦了,这是我家殿下和郡主,兄妹俩拌嘴说笑呢,不是什么大事。近日一场误会,少时二位兄弟的喝茶钱就由我请了,多谢兄弟们这一片古道热肠。”

那个扎巾的瘦子笑道:“啊,恕小的有眼无珠,原来这位是北平府的罗少保罗殿下!”说着抱拳拱手见礼,“在下是南边过北平行商做买卖的,久仰北平罗少保之名,见过您了!小的是李彪。”

胖的也一拱手:“齐豹。”

罗成听见二人行礼,也不回头,只抱着胸冷眼瞧窗外。

刚才他跟单嫣斗嘴,原本也就是过去的事儿,这俩人来一掺和,倒像是他欺负了人似的。

怪没脸的。

就不搭理。

李彪见罗成不吭声,脸色有些为难,齐豹看罗成满脸的傲气,眼睛立马就瞪圆了。

张公瑾见二人面色难堪,赶紧站了出来打圆场,把他二位拉到一旁,客气笑道:“您二位接着吃好喝好,不要客气才是,来,请坐请坐。”

叫张公瑾这么一按,二人才又算重新坐了回去。

齐豹最后瞧了罗成一眼,冷哼了一声,方跟着李彪一块儿吃茶果子。

白显道落座回单嫣身边,眉开眼笑地拉了一把她:“郡主,咱坐。”

正巧这时候茶楼小二把茶点上桌子来,单嫣怔怔又盯着旁桌李齐二人看了一阵,才应了白显道的声慢慢坐下。

那边张公瑾也回了座,把茶斟好四杯。

白显道给单嫣拉过一杯茶来,热切道:“新郡主且尝尝,这家的茶水糕点在咱北平都算是有名的。”

单嫣捧着杯子朝白显道笑:“多谢你了。”

白显道脸一红,挠挠头:“您跟我说什么谢不谢呢,怪不好意思的……”说着伸手往桌中间的果盘子里捏了一块糕点吃。

可糕点还凑近嘴边,就叫旁边伸出一只手来,啪地打掉了。

白显道还没回过神,就听见对面椅子哐当一拉开,罗成臭着脸噌一下站了起来,不悦道:“白显道我发觉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你少说两句会憋死?”

单嫣白显道张公瑾三个人都愣了,转过头来目瞪口呆瞧着罗成。

白显道还怔着:“殿、殿下……您今儿个到底怎么了?怎么这么大火气?我、我又哪儿招惹您了……”

张公瑾也道:“是呀殿下,您怎么的了?这儿正吃茶哪。”

罗成冷着脸,袖子一甩转身:“还吃什么吃!回王府!”

撂下这句话,抓起桌上的剑就往楼下走。

张公瑾连忙起身招呼白显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跟上少保!我先去柜台那儿把银钱给了。”

白显道赶紧点点头,提上酒壶往罗成的方向追。

张公瑾朝单嫣道:“新郡主也跟着显道先回去吧,我稍后结了银钱就来。”

单嫣道了声好,赶紧才跟着白显道往楼下走。

张公瑾见白显道跟单嫣的身影下了楼,这才转过身来,朝着原先坐在身后的那李齐二人一拱手,额角上还冒着冷汗:“二位兄弟今日可吓死我张某人了!”

身后齐李二人站起了身,冲着张公瑾抱拳拱手。

齐大笑道:“张兄弟诶,我齐豹在这儿给您行大礼了!”

张公瑾一笑,赶紧扶起胖子,忙道:“当着我跟前还齐豹呢,齐彪兄弟喂,您可别给我折寿啦!”

李也朝着张公瑾一抱拳,笑说:“李豹见过张家哥哥!刚才当着外人在,没好给您说话。”

“行啦行啦,大家伙都是兄弟,行什么虚的?”张公瑾赶紧拉着两个人入座,心有余悸道,“二位兄弟,你们什么时候上的北平府啊?我这儿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李豹笑道:“今儿早上到的北平,还没来得及给哥哥那儿送口信过去。”

张公瑾点点头,忙说:“今天可吓死我了,当着我家殿下的跟前,二位也敢上前来?”

齐彪不服嚷道:“你家罗少保在又怎么啦?咱哥俩儿又不是找的他!”

张公瑾说:“我那不是怕他瞧出你二人的身份吗?你是不知道我们殿下的脾气!”

齐彪冷哼声:“凭他什么王孙公子的臭脾气,咱哥儿可管不着,咱来这儿是替单二哥找人的。”

提到这茬,李豹忙问张公瑾:“张家哥哥,今日我瞧着那位分明是咱要找的人,怎么如今成了你家王府的郡主了?刚才你没来的时候,我跟国远一上来就认出她了,她倒是没认出咱们。好容易借着她跟你家罗少保斗嘴,咱哥俩想上去跟她相认,她倒好,国远努嘴努了半晌,一点儿没反应。”

张公瑾叹了口气,把昨日的听闻,零零总总全说了一遍。

齐彪听了,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那合着,咱这位小姐如今是皇亲国戚啦?”

李豹朝张公瑾蹙眉问道:“张家哥哥,你说她不记得自己家世了,这件事是真是假?”

张公瑾沉吟道:“我也不好说,按理她要是记得,刚才你二人上前的时候,她就该认出来了。可要说是装的,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毕竟这官匪两道人,她知道少保的身份,自然也得把身份隐藏一些。这样吧,二位兄弟也别急,这段时日容我回去再旁敲侧击一番,得了消息,再上前来与二位兄弟交代。”

齐彪李豹相视一眼,最后李豹勉为其难点了点头:“也好,那就劳烦张家哥哥了。如今咱单二员外就这么一个手足了,他心里着急得很,这段时日还望张家哥哥快些打探,我等也好返回潞州交代二员外。”

张公瑾一抱拳:“我两个姨兄弟在二员外手底下办事,处处都受二员外的庇护,这点小事我张某人自然要替他办好。二位兄弟且放心,单家娘子只要在我北平,就绝不会出什么茬子。”

李豹一笑:“不说谢,小弟这儿还有一桩事情,要请哥哥帮忙一趟。”

张公瑾道:“兄弟但说无妨。”

齐彪从包袱里掏出一张画像摊在桌子上。

桌上那张画像的男子三十不到,生得剑眉星目,很是一张俊朗面孔。

张公瑾凑近一看,迟疑道:“这位是……”

李豹一拱手,笑了:“山东历城县秦琼秦叔宝,人称赛专诸、似孟尝,天下第一条大善人,乃是我家二员外过命的朋友。只因他在山西皂荚林误伤人命,不日发配北平王府。二员外交代咱们等这位秦二哥到北平,还请张家哥哥想办法通融通融,免去北平王手里的那二百杀威棒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