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从嘉对《冬夜暖炉》心里十分有数。这就是一本沙雕与逗比齐飞的小甜饼,真的凝练着拍，十集都嫌多。
小说改影视剧也颇有难度，小说的视角是主角视角，而影视剧是上帝视角,导演和编剧需要有宛如上帝的视野。
就是因为很多导演编剧没数,使劲删原文剧情,塞进去原创剧情，且没能做到去芜存真,删繁就简。数不清多少小说IP的影视剧被毁得一干二净。
陆从嘉转念一想,关殊不至于吧？如果是被忽悠了，至少也会选一个名头好听的，不会贸贸然选学生。当选学生写编剧会写出99%的次品后，总会被人怀疑1%是否能运气好选上。
刚巧,编辑说编剧联系他,他就决定去看看。
周六下午，天气晴朗，凉风阵阵,路边有将将化干的雪堆。壹分茶馆环境幽静，是个谈事的好地方。
陆从嘉到达包厢的时候,里头已经有三个人，关殊坐在正对门的位子,他对面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关晓赟坐在两人的左边,百无聊赖地给人发消息。
只剩下一个位子，陆从嘉也没客气，坐下。这才再互相介绍。
年轻女孩名为唐棠，编剧专业,得过几个奖项，因为她在晋江写网文顺利通过筛选，并最终得到认可，操刀写剧本。——编剧里，写过网文的可不算多。
陆从嘉好奇地问：“你都写过什么？”
唐棠坦然道：“最近在写《爱上渣男前男友的白月光后》。”
陆从嘉下意识看向关殊，关殊前几天才说他喜欢看这一本。关殊失语，片刻道：“我也刚知道。”
关晓赟连忙解释：“前几个月不是《冬日暖阳》和《冬夜暖炉》吵得凶吗？我就买了《冬日暖阳》的版权，那时候就请唐小姐来执笔写剧本了。”
陆从嘉汗，原来编剧早就定下来了。他和关殊居然都以为冬日IP只是刚启动，还说让谁当编剧！
“那导演为什么才定下来？”唐棠好奇道。
关晓赟不好意思地笑：“我原先不太懂，还想找一个也在晋江写文的导演，就一直没找到。”
能当总导演的导演也基本没空在晋江写文……但想到半年多前的关晓赟还是会被微博水军迷惑，认为林夭酒是全国第一流量的新生投资商，就没人多说。
闲话叙毕，关殊拿出批改过的剧本，当场和唐棠进行交流，关晓赟十分率直地开始玩手机——他听不懂。
陆从嘉也琢磨着要不要拿手机出来玩。他来茶馆是因为两条通知。
【关晓赟】主演来来来！来喝茶旁听啦~
【编辑】《冬日暖阳》IP的编剧要和导演开茶话会，你也可以去提点建议。
不管是从主演的角度，还是从原作者的角度，他现在好像都可以喝茶玩手机？
但陆从嘉最后还是默默摸出笔记本，旁听并记下一点只言片语。阳光被窗户玻璃滤过投下白皙的光，两个聊得有来有往的人眼睛里都有光，眼眸里满是对影视兴奋赤忱的爱，整个人都像是被光镀过，有些耀眼。
陆从嘉心道，好极了。和云间仙侠录的剧组一样，是很好的环境。很多时候，一部剧不是毁在剧本和导演的技术上，而是毁在互相对立，互相内耗上。
——当然，更多的剧，单纯是剧本烂，导演没能力，特效也二毛五，让人怀疑是不是洗钱产物。
陆从嘉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听了会儿，终究唐棠转移注意力，问向关晓赟：“小关总，听说今天咸鱼加盐也会来喝茶，大概什么是来？”
关晓赟一愣，随即困惑看向陆从嘉。没记错的话，上次《冬夜暖炉》的抄袭风波，是他的助理以作者的名义去交流的？所以他助理是有什么事吗？
陆从嘉却误会了关晓赟的眼神，笑道：“再次自我介绍，我是咸鱼加盐——我为咸鱼代言。”
唐棠下意识喃喃道：“一篇文断更三个月，确实有咸鱼那味了。”醒过神后连忙起身道，“您好！！”
陆从嘉有一种感觉，唐棠见到咸鱼加盐时感情比见到演员陆从嘉时真挚许多。
关晓赟呆了两秒，关殊却已经说道：“等下签个补充协议，我们四个人都不能暴露笔名。”
“好的好的。”唐棠连忙点头。
关晓赟抱着手机去角落联系律师。在场的只有他无用又弱小，只能充当传话筒。
补充协议的事定下后，唐棠也不急着继续聊剧本——原作者也在呢！而是咳嗽两声，捏出采访的语气问：“加盐大大，请问你出演你自己写的小说的主角，是什么感受？”
陆从嘉弯着眼笑道：“导演如果问我‘你到底懂不懂这个角色在想什么’的时候，我能理直气壮说，‘懂！’”
唐棠哈哈大笑，又感叹道：“我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也去卖个版权，然后串个场。”
陆从嘉朝工具传话筒那一指：“问他。”想想，陆从嘉又道：“你写的《穿成奸妃后我沉迷养娃》其实挺适合拍古偶的，刚好王导演那边剧本要拍完了……小关总？”
关晓赟十分工具人地表示：“我这就联系人问问，你那个版权要买多少钱。”
“一百万？”唐棠猜测了下，“现在影视寒冬，拍不来也可以先屯着，以后说不定又回锅了。”
关晓赟摸摸鼻子：“单纯觉得名字挺有意思。”
关殊在旁沉默，这时也忍不住笑：“晋江文文名都这样。”又和唐棠说，“你其实骨相可以，瘦下来上镜了，或许真的可以试一下出演女主。”
唐棠摆手笑道：“女二女三女四女五都行！演女主读者会看不下去的，我也没演技没知名度。”
关晓赟边给人发消息边插话：“上几个月表演课就行，这就比那些网剧的男女主都强了。”
陆从嘉：“看看，制片人兼投资商亲口应允。”
唐棠笑嘻嘻地握拳：“那我改天就去找老师上两个月的速成表演课！”
关殊在旁浅笑看着。
笑闹完，陆从嘉才想到一个问题，他的表演课最初的老师是谁？
似乎是关殊。
那时候他还是高三，想接近关殊，也想改变想突破，于是让关殊教他演戏。关殊那时候已经有了影帝的奖项，但是没有宣传，并不出名。那时候的网络已经是流量至死，没有宣传的影帝演技不如一个粉丝一千万的流量的眼药水演技。于是关殊有段时间还挺闲。
于是关殊教他演技，从表情管理到代入情境。关殊平常严肃地厉害，脸板得像钢板，只有示范表演的时候脸上肌肉才动一下。
陆从嘉那时候就担忧地问：“是不是表演太累了？如果累了就——”
关殊便露出微笑，轻轻拍一下他的头：“不是。”
一刹那的微笑几乎令陆从嘉屏息，但关殊没有说后续的话。于是陆从嘉只是默默记住，偶尔回忆的时候会悸动且喜悦。
与关殊是谁无关，只是因为他在笑而已。
他们再不可能能有单纯的笑意了。连客套的笑都能难。因为他们之间有千丈山壑。
陆从嘉沉下心，接过唐棠拿出的剧本，迅速翻阅。第一遍看剧本，首先是看节奏。如果是电影的节奏，那开头首先要是比较平易近人的梗，笑梗最佳，开头二三十分钟的时候要是主角最顺遂的时候，之后出现阻碍，中间一半的地方成为最低谷，主角一无所有，之后四分之三的地方是转机，接着是高潮，最后结局。
但电视剧更困难一些，某种程度上来说，电视剧像是网文，每一集要有内容，要有跌宕起伏，并且要留钩子。无关剧情和无聊闲话就像是“水文”，会让人想二倍速观看。
唐棠改写出来的剧本一共二十集，一集集放下来，不可避免出现一些配角的旁视角剧情，还有衍生出来的衍生剧情。但总体还算忠实原著……还多了几个笑梗，陆从嘉本身并没有写沙雕文的天赋，而可悲的是大部分晋江作者都有。
陆从嘉指出一点小的设定错误，又提供一些设定背景。小说是主角视角下记录的事件，而电视剧需要更详细广阔的背景。
“这一个地方的原创剧情，我设置的教室有六十多个位置，所以攻受之间在角落的互动是比较难被老师发现，但四周的同学肯定会发现。”陆从嘉微笑一下，“你是觉得他们两接下来第二次在仓库里发生的事情太突兀了？”
唐棠点头：“确实……我甚至怀疑过你是不是因为断更回来赶大纲冲完结。”
陆从嘉也没着恼，眉毛弯弯，右手一挥：“没事没事，这个衔接做得其实挺好。不过不用那么明显——教室里毕竟人多，高三大家也忙，都想聊些闲话八卦放松放松，老师盯得也紧，所以他们不能牵手，甚至对视都不敢太久，他们害羞。害羞过头，容易逼出一些更极端的东西……”
唐棠的脑子里一下子脑补一百个“私相授受”的梗，她捂住嘴短促地尖叫一声，随即拿出笔在剧本上涂涂改改。
“可以！！”
唐棠改着改着，脸突然红了一红，凑过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问道：“加盐太太，请问……这件事是有结合生活、生活实际吗？”
“啊？”陆从嘉懵圈，随即笑道，“真没有，只有经常被落锁的仓库是真的，保安都习惯巡逻的时候连带巡逻下仓库，敲敲门问里面有没有人被锁里面。”
唐棠不好意思地笑笑，没再多说。
她想说……她的文以沙雕见长，压抑然后猛烈释放，这种类型的剧情她能够按技巧写，但写得干巴巴的。
相比之下，咸鱼加盐太太写得十分入情入味。
这就是她的主角各式各样，乍一看和她完全不是一类人，但她仍然会玩笑回绝出演女主的事。
因为，写文归根到底是把自己的心剖出来写下去，主角不管是笑是哭，都是作者的无意识映射。有的作者不知道哭也能没有声音，有的作者不知道有的人笑能比哭难看。于是他们的主角也是如此这般。
所以，陆从嘉写文的时候，抱着的是什么样的心？他在这三年都经历了什么？
唐棠抱起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