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陆从嘉回到酒店后吐得昏天黑地,气得艾助理原地转圈圈,几乎想联系关晓赟让他打飞的救场。

“没事,”反而是陆从嘉哭笑不得地安慰,“一点生理反应而已。”

艾助理的神情一瞬间变成惊悚:“老师您怀啦?!”

陆从嘉:囧_囧

吐完之后,陆从嘉不再偏头痛。他躺在沙发休息,人也看得开。

偏头痛一半是因为关殊近乎深情的眸光带动的生理反应,一半是因为失眠补眠带来的身体不适。

在艾助理不解的目光中,陆从嘉简短地解释了失眠补眠的部分,他之前失眠是挺凶的。骤然闻香水助眠,身体也不习惯。

至于关殊……他也心平气和地接受。他之前确实喜欢过关殊,身体偶尔还会因为关殊的“回头”带来一些负面的生理反应,他能理解。他短短二十来岁的人生中有六年用来喜欢关殊,根深蒂固,承认才能和解。和解之后才能彻底放下。

陆从嘉平和地午休。

.

陆从嘉的生活十分简单,拍戏,研究剧本,休息。各划出八个小时,占满他一天的时间。

连轴转,关殊出现都不能占据他更多心神。

剧本的厚度在飞速变薄,仙宗内部的矛盾,魔教内部的矛盾,魔教的起源,云间在为好友报仇和探寻魔教本源的过程……

神情略有些暴躁,神色锐利如刀,身姿挺拔如松,似乎成了陆从嘉新的面具。云间是一个锋利的人,与他完全相反。

一次拍戏中场休息,白七仪木着脸塞给他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龙飞凤舞写了一行字:【神色稍微收敛一点。】

陆从嘉略一愣,按一下眉心,低笑着问:“谁给的?”他觉得字体有些眼熟。

白七仪依旧是懒懒散散的腔调,“我给的。”

“别闹,我认真问的。”

陆从嘉见过白七仪的字,狗爬一样。白七仪专科毕业,曾经闹过写出“察颜观色”的文盲笑话。

白七仪满脸“你真是追根究底”的嫌弃,想了一阵:“云相琢给的。”

陆从嘉:“……算了,不问你。”

云相琢,他的前队友,现在没什么交集,只知道他是袁老先生的情人,现在在拍《冬夜暖炉》。《冬夜暖炉》似乎抄了他的《冬日暖阳》,他还没来得及看调色盘。

中场休息,下一场陆从嘉的戏份只有两句话,四周是人来人往,角落有一个黑衣黑帽的人缩在角落。陆从嘉没有留意,摇摇脑袋,和白七仪闲聊,“你什么时候杀青?就这两天了吧。”

白七仪摇头,咧出笑:“后天,是这三天的事。”

陆从嘉点点头:“之后要做什么?”他有些为白七仪焦心,董钦这个经纪人实在……令人感到心里发毛。

白七仪歪着头想了想:“参加一个演技相关的综艺立人设,还有一些商演,另外董钦似乎想把我塞进一部电视剧当男主。那部剧已经被云相琢内定了,也不知道董钦想怎么搞。”

陆从嘉几乎想拍案叫绝,谁写的剧本,这么赶巧?

“那部剧不是据说有调色盘,真的假的?”

“我看过,觉得挺真,不过‘我觉得’不算什么,”白七仪摊摊手,“董钦你也知道,尤青礼的师父,专一爱炒作,哪里屎味重往哪钻。”

陆从嘉:“……”有被恶心到。

白七仪也沉默了片刻,懒懒散散的面具似乎全然卸下,只剩下不再掩饰的颓然。他已经和这个剧组没有关系——杀青红包早就发完,他只是临时回来补拍镜头。

四周嘈杂,他们两个人之间却有着别样的沉默。终于,白七仪低声打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回答‘是的’,好吗?”

陆从嘉下意识小声问:“什么问题?”

白七仪轻笑一声,声音低沉沙哑,仿佛尖叫嘶吼后的余烟袅袅,“你用我代言的香水……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陆从嘉一瞬间脑子空白。最近是什么?戏离拍完很近了,请大家及时表白,准备下部戏?要他说“是的”是何等的骚操作。

白七仪轻声解释:“你看,我的通告很满,以后未必能遇到。你说句‘是的’,也给我留点念想。”

陆从嘉静静看着白七仪。他眼尾挑高,有点玩世不恭,有点倦怠。还有被经纪人操控成木偶人的疲惫。再仔细看,能看见淡淡的青灰……甚至还有点眼底纹。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机场,陆从嘉身边只有一个助理,而白七仪身边数十人簇拥着,过道外是蜂拥尖叫的粉丝。不成名的隐没在庸碌平凡的人群中,成名的光环闪耀,脸都看不清。

而现在面对面站着,都只是娱乐圈内浮浮沉沉的……或许能被称为演员的存在。

“抱歉。”陆从嘉神色不动,“不能给你念想——说实话,如果你如此纠结的话,我建议你解约。”

白七仪面色一瞬狰狞:“我说了我和他——”他面庞一青一红,很快消声,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眸下一片暗色。

陆从嘉轻轻叹一口气,“纸条是关殊给的吧?”

话题跳得太快,白七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是……”

陆从嘉心道,好极了。

他笑出声,似乎是觉得荒唐。然后他收敛神情,安抚似得拍了拍白七仪的肩膀。

“你现在该纠结的不是感情问题,而是生存问题。你要搞明白这一点。”

白七仪最后默默离开,身边一个助理也没有。背影有些寂寥。

陆从嘉轻叹一声,接过导演随意递过来的一张纸条。

依旧是龙飞凤舞的一行字:【收拾心情,看剧本,准备拍下一场。】

陆从嘉随手把纸条揉成团,朝垃圾桶扔去——没扔中,灰溜溜地捡起纸团投入垃圾桶。

看吧,关殊还在给他念想,不管他是否还需要。

陆从嘉翻出剧本,把“关殊”“念想”“白七仪”等纷杂的念头抛之脑后。

拍戏第一。

.

据说心思多的人容易做梦。陆从嘉白天见到关殊,想到一些过去,夜里便也不可抑止地梦到以前的事。

从前,关殊给他的念想并不少:

手把手向他演示表演系的课程,让助理带他去学校报到,亲自送他去选秀综艺拍摄现场,之后也总是遇到他。在人人都是大忙人的娱乐圈,一个月能遇见一次已属不易。但他几乎一周能看见关殊一次……如果这是缘分,那一定是天赐良缘。

喜欢六年,前三年沁着糖,让陆从嘉感觉被包裹在棉花糖里,晕乎乎地就签下丧权辱国的结婚合同。

他在后来的三年里,无数次地想过。

他应该还是特殊的吧,不然关殊为什么单单找他签结婚合同呢?

然后,三年冷却,陆从嘉终于从幻想中摆脱出来。

关殊或许在前三年对他有好感,但没有挑明的好感,在时间流逝后会不断褪色,以至于梦醒时分,他会以为自己演了全程的独角戏。

但前三年终究是很多糖的。陆从嘉在梦里拥抱它们,看着那些碎片记忆在脑中重新过一遭,之后投入轮回池。

——都是过去。

陆从嘉沉沉睡去。梦中的缱绻情形会随着几轮深层睡眠扔入潜意识中,再无掀盖之日。

.

相比之下,关殊的梦激烈了几百倍。

梦里的陆从嘉局促乖巧地坐在他的别墅沙发上,神情还带了些绵软,仿佛他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一样——

空气中无声多了几分浓郁的甜酒气息,裹挟着薰衣草响起,令人魂牵梦绕,大脑眩晕。

四周的光线渐渐转暗,只有陆从嘉的带笑眼眸里蕴着恰到好处的水光,引他上前。

气氛刚好。

没有误会,不必迟疑,他上前,意欲将陆从嘉困在怀中——

一个纸团砸在他身上。

又一个纸团,砸中他的鼻尖。

再一个纸团凌厉飞来,打中他的额头,另一种眩晕感冲击大脑。

纸团没有停息,像机关枪一样接连不断地朝他砸去,他很快被纸团淹没,不知所措。

忙乱中,他拆开一个纸团(梦中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拆开),上头端端正正的楷体字上写着:

【稍微收敛一点,你这样只会把陆从嘉吓走。】

下一刻,关殊被纸团堆成的山淹没。四周一片黑暗,他听着陆从嘉略带委屈的声音,和着纸团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同响着。

“我不会被吓走的,你从尤经纪人那也知道,我喜欢了你六年。我只是被林夭酒和尤青礼气狠了。”

还有无数纸团朝他的身上砸,堆成一人高的纸山。关殊奋力挣扎,听着已经变尖变细的声音在他耳边徐徐吹气。

“你要做的事可简单了。”

“——用钱哄他。你有关氏集团49%的股份,钱你是不缺的。女人要化妆品,男人也要化妆品。女人要包,男人要鞋。金丝雀总是缺乏安全感,可以多给几栋房子,几辆车。”

“要浪漫,要真心。可以花钱买一卡车的玫瑰花,花钱请人摆好,再花钱去买象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DR钻戒。谁不吃这一套呢?”

“要虚荣,要显摆,就花钱包下一个别墅,开宴会,开派对,让认识的人都来参加,在大家面前炫耀你花几百万元买的法国红酒,和用红酒衬托的情人。多好?大部分人甚至都不需要红酒,只要一个普通的排队就能心神浮躁……”

纸团突然都消失了,别墅换了式样,一览无遗地展现在他的面前。他矮了一些,眼睁睁看着——

光线昏暗靡丽的客厅,红酒泼落到地上的暧昧色调,肉色的一堆,一堆堆,零散地铺满整个别墅客厅,分不出头和尾,数不出多少人。一楼的其他房间开着,他看不见,也没兴趣知道里面又有多少人。

耳边的声音由纸团的沙沙声化作了颓靡的浅声。他的父亲拉着一个满脸媚笑的男子进卫生间,而他的生身母亲在对面楼梯口下,仰着满脸潮红的脸,正对上他的眼。

近乎蛇语嘶嘶的声音就这般,断断续续地从母亲的口中继续诉说出口。

“——不要相信爱,都是错觉。”

“——只有片刻的快感是真实存在过的。其他的都只是自欺欺人。”

关殊在梦里听过太多次,已经能背下来。

但他还是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猛得翻身下床,灯都来不及开,连滚带爬地扑向洗手台。胃里翻江倒海,他疯狂呕吐。吐到最后,他看着镜子,镜子里的自己满是血丝,森然可怖。

现在是凌晨一点,还是凌晨两点?关殊洗干净脸,有些半梦半醒的怔然。

睡觉,明天还要拍戏。理智和他说,他该喷一点薰衣草香水,然后让身体入睡。眼睛不能带红丝,会影响拍摄效果。

但不行,不能做到。

薰衣草的舒缓香气无声弥漫,像陆从嘉温和从容的笑意。神思一晃,他冷淡且毫不掩饰的视线投向他——

“和我什么关系?”

关殊感到他的太阳穴一顿一顿的疼。睡眠不足和思虑过多使他的面容近乎狰狞。但无可缓解的巨大悲伤将那点不适淹没。

这一切都是陆从嘉感受过的,他早该明白。他现在才感同身受。

他也知道,自己今晚彻底睡不着了。他失眠近十年,治疗失眠的方法找了几百种。薰衣草香水原本有用,他推荐陆从嘉用了之后,自己却再用不得。

房门入口的衣架上挂着一套素黑衣裤,最顶上挂着黑檐边帽,乍一看似乎有个门卫立在门口。

门卫静静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