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从嘉扔了一瓶风油精后,就确实不理会林夭酒了。
舆论苛刻,受害人要完美无缺。冷漠会被斥责得寸进尺,温和会被按头“已经原谅”。
他递一瓶风油精过去,足够了。
然后,他继续和副导聊天。
副导问他,退圈三年都在做什么。广大吃瓜群众都很好奇。
陆从嘉已经想好措辞,当即稳妥开口。
“不好意思,是私事,已经过去了……无可奉告。”
副导也没有执着这个问题,他是做综艺的,又不是搞访谈的,转而开起玩笑,“我之前还猜想呢,关老师三年前宣布结婚,你三年前退圈,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
陆从嘉眨了眨眼,温和笑道:“是挺巧的。”眼神克制住没往林夭酒那边瞥。
他退圈的时候关殊结婚,他复出过不了多久关殊就会二婚,巧不巧?
林夭酒终于收拾好心情,凑过来,端着笑意,和副导聊起他和关殊的“钢铁兄弟情”。
“……那回带他去吃火锅,他脸都拧在一起,一副看到垃圾的样子。拼死拼活把他拽进去之后,点了鸳鸯锅……结果白锅他碰都没碰,红汤见了底。你说好笑不好笑?”
副导陪笑,陆从嘉神游。
挺好笑的。
求他们原地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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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了一会儿后,陆从嘉有些晕车,只能看着窗外风景祛除呕吐感。
车里渐渐安静下来。
陆从嘉偶尔撑起精神看大家,能见到林夭酒沉着脸,垂眸看着手机。车内明明敞亮的,他的面庞光影却明暗不定。
片刻后,车到达B市市郊农家乐。下车。
陆从嘉眼见着林夭酒迅速变脸,笑意盈盈地下车,迎上大家,爽朗宣布:“大家好,我是林夭酒!”
轻而易举抢得C位。
陆从嘉无所谓C位。他的性子好听说是温和,难听说是温吞没爆点,矛盾全靠后期剪辑,来综艺就是刷脸走过场,没什么好争。
甚至因为晕车,他人还有些晃,只能慢慢扶车门下车。
——有人扶住了他的胳膊。
陆从嘉脸色有些苍白,身体遗留的病根一时半会无法拔除,精神有些混沌,他看着来人。
许清乐,不羁头发遮住额角,黑眸澄澈担忧,又野又乖,搀扶着他下车。
没有多说什么,许清乐带他进屋里坐。
农家乐主楼别墅三层高,窗户玻璃流光溢彩,瓷砖也五颜六色。进得屋,屋里敞亮凉快,中央空调低声轰鸣。
说是农家乐,倒不如说是度假别墅。
进得屋,陆从嘉的情况就好了不少。屋主泡了凉茶给他喝,沁凉清甜,陆从嘉喝下去,彻底清醒。
这才注意到一旁有摄影师,不知道拍了多久。
许清乐没理会,只看着陆从嘉,面含担忧:“你现在怎么样?”
陆从嘉摇摇头,笑道:“没事,就是有点晕车。”
上次大病初愈跑青山拍摄中心留下来一点后遗症,下次吃晕车药,也就没什么了。
许清乐点点头,又倒了一碗凉茶:“保险点,再喝一碗。”
陆从嘉哭笑不得,拗不过,喝了。
休息片刻,其他人也都到齐。
导演把他们聚在一起,挨个介绍。
林夭酒,多部偶像剧一番男主,流量一线。许清乐,创作型歌手,新专辑制作中。陆从嘉,瑞华男团出道,新剧《云间仙侠录》即将开机,他是一番男主。
另外有三个人。陈展济,男,这家农家乐老板是他朋友,主职餐饮业老板兼职拍戏接公告,《云间仙侠录》男二;高琴,女,资深演员,《云间仙侠录》女主;喻语,女,综艺咖,以蹭吃蹭喝和给梗出名……会在《云间仙侠录》里演个龙套掌门。
导演介绍完,喻语立时笑了:“听着倒像是云间剧组的提前团建。”
高琴扭头感慨,“我听说,小关总有意让许清乐来给云间配主题曲。”
陈展济连忙端过一杯茶递到许清乐面前,说:“请许大才子润喉。”
许清乐接过,乖巧道谢,然后微笑摇头:“合同还没到手,还说不准。”
“是说不准。”众人点头附和,但心里都有数。这个综艺明显给陆从嘉抬轿子,许清乐和陆从嘉关系顶好,合同不可能不带上他。
留下一个被踢出剧组的林夭酒,站在原地,颇为尴尬。还是陈展济商人本色,说话圆融,带上他一起听导演说任务。
导演轻咳一声,拿出任务卡,拉家常般地说着。
“今天中午你们刚来,先熟悉一下。农家乐的任务还是很简单的,”导演从包里拿出一叠卡,“抽三张卡,代表你们能煮的三份原材料。抽了之后,两两一组,去各自的灶台烹饪,能煮出菜就行。”
“什么叫能煮出菜就行……”喻语嘀嘀咕咕地上前先抽了一张,一翻面,她傻了。
纸上赫然两个大字:鲫鱼。
喻语瞪大眼:“活、活的还是死的?”
导演笑:“死的不新鲜,当然要活蹦乱跳的,从池子里直接捞给你。”
一瞬间,喻语石化了。她,起手就抽到死亡卡片。没处理过的,活的鱼。
导演还特别好心地补充:“有三斤重,特别肥的鱼,你们晚上有口福了!”
喻语是综艺咖,但她也没见过这个场面啊!她能和鱼说笑话,哄得鱼自己把自己的鳞片剃掉,腥线抽掉吗?
喻语扭头看向陈展济,目光希冀。他是开餐厅的,他或许会呢?
陈展济哭笑不得:“我也不会,我开餐厅只负责数钱。”
只负责数钱,这么扎心,喻语看起来更想哭了。她下意识看向相比之下最健硕的林夭酒,用目光求救。林夭酒直接扭头。
喻语:“……”放弃抵抗。
导演仿佛读不懂气氛,笑容满面地继续开口:“好啦,规则很简单,不懂的可以问下摄影师……现在开始分组?抽签还是自己选?”
林夭酒立刻把头扭回来,十分真诚地开口:“抽签吧,现在喻语这个情况,估计不容易组队友,还是抽签,听天由命比较好。”
喻语也叹笑一声:“看谁和我一起倒霉了。”
林夭酒补充说明,语气真挚动人:“我也想和你一组,但可惜我真的不会处理活鱼。”
喻语摆手:“没事没事,抽签吧。”
导演左看看右看看,兴味盎然,点头就要同意。
陆从嘉忽然道:“不了,我和喻语一组。”
“确定?”
“确定。”
导演犹疑:“你会处理鱼吗?”
“不太会,没处理过这么大的鱼,”陆从嘉无奈摊手,“但两个人一起倒霉,比一个人倒霉,终归会舒服一些。”
“这……”
导演有些犹疑。嘉宾中,许清乐目光担忧,林夭酒似有所悟,面露不甘。
但没人能阻止,陆从嘉斩钉截铁,谁也无法阻拦。
喻语十分激动,综艺咖属性复苏,语气夸张强烈:“陆从嘉我宣布我现在爱上你了!!”
事情就此底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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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从嘉选了队友,其他人自然也不必抽签。
林夭酒选了陈展济,高琴和许清乐凑一对。
接着抽菜品。
喻语抽了条活鱼,不敢再抽卡牌,推陆从嘉去抽。
陆从嘉上去抽,菜品终于正常,花菜和豆腐,都是家常菜。
林夭酒和陈展济的组合抽到了海带,鱼丸和冻饺子。
许清乐和高琴的组合抽到白菜,生菜和五花肉。
导演宣布,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午饭农家乐包,而晚饭要他们自己煮,如果要腌制菜品,现在就要行动。
整个下午,也都是他们自由活动的时间。
第一天的确极其宽松,导演宣布完后,着重cue了下喻语:“你可以花一下午的时间处理鲫鱼。”
喻语欲哭无泪。
陆从嘉起身,淡然自若,笑道:“走,我们去看看活的鲫鱼。”
喻语一抹并不存在的眼泪,随着综艺组人员的指引跟上去。
路上,走廊空旷,只有一个跟组摄影师锲而不舍地举着摄像头。
喻语示意摄影师把镜头关掉,摄影师看着走廊,二对一,犹豫一下,关了。
喻语扭头笑看陆从嘉,眼尾笑眯成一条狡黠的缝,开始正经交流:“我以为你和许清乐会是一组,或者是林夭酒。综艺不搞事就没人看。”
陆从嘉也坦诚:“剧组只会让我和林夭酒一组,有看点。”
两人相视一笑,没再多说。
抽签,暗箱操作很容易。自己选,林夭酒秉着“抱歉对不起”的话术,也能赖着和陆从嘉一组,立耿直又知错就改的铁憨憨人设,吸粉。
如果陆从嘉要求和许清乐一组,稳妥是稳妥了,但理由不充足,并且有搞小团体的嫌疑,没有看点。
选择和喻语一组,看点绝对有,也能避免更多麻烦。
都懂。
信息交流完毕,喻语扭头道:“可以了,开镜头吧。”
摄影师不好意思地摸鼻子,打开镜头。他是搞事综艺组的一名员工,关了镜头,还录着声音。可惜这录音没什么用。
走廊走到尽头,玻璃门打开,热气扑面而来,片刻后又有水润的凉意。
一个大池子出现在他们面前,波光潋滟,有鱼在水下悠闲游曳。
水池旁躺椅上躺着人,见到他们立刻坐起身子,笑道:“要吃鱼?”
喻语就要拿出任务卡片,陆从嘉上前一步挡住。眉眼弯下:“是的,要一条鲫鱼。”
人看了一眼摄影师,犹豫一秒,问道:“你们是节目组的吗?”
陆从嘉面不改色:“是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是节目组邀请的嘉宾。
那个人的笑意登时实诚几百倍,衷心道:“你们辛苦了,我一定捞一条最新鲜的!”
没等摄影师瞠目结舌开口阻止,守鱼塘的人已经拿起大网兜,往池塘里一刺!
很快,活蹦乱跳的鲫鱼就被捞了上来,被他往一旁的石板上一摔,老实了。
他十分熟练,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提着鱼鳃就朝旁边的小屋子大步走去。再出来的时候,提着的鲫鱼已经变成了塑料袋——鲫鱼在袋中。
喻语深怕节目组折腾,连忙上前拿过塑料袋,千恩万谢。又拽着陆从嘉走,小声问:“鱼处理掉后你会煮吗?”
陆从嘉笑意浅淡,说:“会。”
在后头的摄影师目瞪口呆,连忙联系其他摄影师跟上拍摄。
而他自己,积累素材,和守鱼塘的人说话:“他们是拍节目的嘉宾……”
守鱼塘的人摆摆手,十分坦然:“没关系,那个男孩子是陆从嘉对吧?我女儿挺喜欢他的。本来疯狂追星,房间里贴满五颜六色的海报,喜欢上他之后开始认真学习了。我帮他一点也没关系。”
摄影师哭笑不得:“我就说,男的女的都那么好看,你怎么会误认为成节目组的工作人员。”
“其实也会啊,”那个人笑道,“前几天来视察这块地的那个总裁,叫什么来着?他看着可比一些明星还帅。”
“噢,小关总。”
“对对对,他好像是关殊的侄子?关殊的电影我也看过好几部呢。”
“是的。不过小关总不拍戏,只投资。”
“关殊是真的喜欢拍戏吧。”
“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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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市另一头的市郊。关殊在别墅餐房里坐定吃饭。
眼前摆着一盆鲫鱼豆腐汤。汤袅袅飘香,奶白色的汤汁看着十分诱人。
他喝了一口,默不作声地放下勺子。眼观鼻鼻观心,用筷子夹饭吃。
关爷爷坐他对面,见他的姿态,哭笑不得:“你没菜配?”
关殊嘴巴抿直,看向桌子上香味浓郁的菜。
老人味蕾不敏感,菜品油盐放得重,他闻一下就觉得血压升高,原地升天。但要怎么说呢?
见关殊不说话默认,关爷爷感慨:“你平常不是最喜欢喝鲫鱼豆腐汤吗?”
关殊摇头,想了想和他往常喝的鲫鱼豆腐汤的差别,“汤太油,姜太多,红枣加得莫名,还放味精。喝着……”
他想说想吐,余光瞥见照顾他二十年多的阿姨,闭嘴。
关爷爷笑道:“你猜猜,以前的鲫鱼豆腐汤是谁煮的?”
关殊蹙眉,想了一阵:“陆从嘉?”
关爷爷笑呵呵的:“对的,我眼看着他从一窍不懂到可以开餐馆。”
他直视关殊,苍老浑浊的眼眸里暗蕴力度。声调冷硬。
“说吧,为什么离婚——肯定不是他的错。”
关殊的心里说不上是焦躁还是其他,他想反驳,没有借口,“喜欢许清乐”并没有实证。
他咽下饭,蹙眉斟酌:“可能是因为林夭酒……其实也不像。”
他想不通,下意识不想聊这些。
但爷爷毕竟是他爷爷。
关爷爷没有强逼他,语气渐渐悠长,“你最近拍戏遇到问题了?”
“还好。”
还好就是问题很大的意思。关殊性子别扭,关爷爷心中有数。
“拍戏的事不急,你先把生活中遇到的事琢磨透。”关爷爷慢悠悠地说着,“就从煮一锅鲫鱼汤开始吧?你平常忙着拍戏,偶尔回来吃顿饭,鲫鱼汤都是小嘉煮的……你煮一次试试。”
关殊看着眼前奶白色的汤汁,深黑色的瞳孔里微有暗涌,然后沉寂下去,平静无澜。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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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
厨房飘荡着诡异的香气。关殊满身是汗,捂着手上被烫伤的肌肤,看着一锅分辨不出的白色烂泥,目光沉沉。
深呼一口气,他破罐子破摔,把锅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数倒进瓷盆里。
擦掉溢出瓷盆的汤汁后,他打电话给关晓赟,临死拉个垫背的。
“我这边煮鲫鱼豆腐汤,太多,吃不完——”
“哎呀叔叔你不早说!”对面,关晓赟的语调飞扬到要破音,“我今天去农家乐蹭饭!陆叔叔……啊不是,从嘉也煮了鲫鱼豆腐汤,一大盆,超级好吃……woc鱼肉给我留一块啊!!!”
电话挂断。
嘟、嘟、嘟。
关殊一个人站在厨房里,心要跳不动了。
他现在胃里空空如也,胃酸翻江倒海。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饿坏了。
想喝正常的鲫鱼豆腐汤,想到要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