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身处旷地田野,仰倒在地,目之所及,全是蔚蓝色的天空。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不知多久,真正的五感才回笼。天空下沉凝固,原来只是抹了浅蓝油漆的天花板。
陆从嘉缓了神,看向四周。
湖蓝色窗帘、冰蓝色病床、浅蓝色被单,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他,他现在是个病人,躺在一个私营疗养院里。
手机放在床头柜,电量已经充满,闪烁着绿色提示灯。他拔掉充电线,手机屏幕转亮,跳出消息。
【许清乐】对不起。
【许清乐】不要看热搜,不要出门,不要多想。
【许清乐】好好休息。
陆从嘉抿了下嘴,压抑住克制不住的急速心跳,敲消息回复。
【陆从嘉】我会的,谢谢。
敲完消息,他关掉手机,缩回被窝躺好。
瘦削憔悴的脸在手机屏幕上一晃而过。
他重重呼一口浊气,闭上眼睛。
瞳孔残存着辽阔的蔚蓝色,心境空茫又旷远。
脑子空荡荡,又有着前所未有的清醒。
抛去无所谓的情感,他和关殊的事实婚姻……他也没有亏。
他们签订有协议合约。关殊每个月给工资二十万,提供市中心公寓楼住宿,包水电住宿费,要求陆从嘉在长辈面前扮演好一个乖巧男妻的身份。
关家长辈都不难哄,逢年过节拜访一下就可以。月工资二十万,包住宿,几乎白得。
如果陆从嘉没有有先婚后爱的野望,那这个工作可以说相当舒服。
只要放平心态,把关殊当上司看待,认真履行员工职责,每个月安安分分演戏领工资,那他的生活可以比99%的人滋润。
真的没有亏。
真的应该换个心态,不要宵想无望的爱恋……
他想到手脚发软,心脏一阵一阵的跳,头也隐隐作痛。
记忆中,关先生的冷峻面庞中不断复刻显现。
桃花眼偏偏勾人,在脑海中随意地朝他一瞥——
裹挟果酒香的清冽雪松气息仿佛又一次萦绕在鼻翼间。
陆从嘉睁开眼睛,心跳得更快了,脸都有些红。
如果喜欢是病,他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所以他现在躺在疗养院里,被宁静祥和的蓝色海洋淹没。
蓝色令人心境祥和,陆从嘉睁着眼凝视蓝色,一切浮躁不安的心绪都沉潜于蓝色之下。
呼吸渐渐平稳……
心跳回归正常……
不受控制跳上脑海的关殊画面无视,未来方向确定……
简单,好好扮演关先生的男妻,不抢戏不作妖,每个月领工资。
有钱不赚王八蛋。
.
陆从嘉睁着眼,手脚发软,盯着浅蓝色的天花板,又怔然发了很久的呆。
理智上决定一件事情很容易,但情感上未必能接受,拉扯来去,脑子里乱哄哄一片。
电话响了起来,备注是外卖配送。
陆从嘉收回望向浅蓝色天花板的视线,也收回乱七八糟的心绪,接电话。
“您好,陆先生是吧,许先生帮您订的外卖已经送到安平疗养院的护士站,确认到货了,您可以安排护士把外卖送到房间。”
“好的。”
陆从嘉挂断电话,起身下床。
疗养院设施完善,传呼一声,要求护士送外卖进房间很简单。
但陆从嘉看浅蓝色的房间已经看到厌倦,看着蓝色,就会下意识压抑自己对关殊的无望爱恋……没有爱恋的话,如何需要压抑呢?
陆从嘉选择走出去,散散心。
月薪二十万的工作不好找,他确实需要冷静冷静,转换思维。
手脚虽然发软,但还是能走的,都不用扶墙。
走出病房,走廊上的墙壁漆着同样的蓝色,头顶的白炽灯亮着白光,于是蓝色愈发蔚蓝。
走到护士站,护士站的柜台是蓝色的,护士服也是蓝色的。
似乎整个世界都是蓝色的。
压抑一切躁动,让海面平静祥和,海鸥悠闲盘旋。
陆从嘉轻声向护士要外卖。
护士低头问他:“是哪个房间的?有病号卡吗?”说完才抬起头,见到他,一愣。
随即恍神笑道:“是你啊,我有印象。024房的陆先生,对吧?怪好看的,还以为你是哪个小明星呢。”
说完,把他的外卖盒递上。
只是客套话,陆从嘉接过外卖,朝护士道谢后,转身往回走。
他呆在原地,看着走廊。
走廊笔直干净,浅蓝色墙壁漆就的墙壁延展到长长的尽头。
被静谧蓝色簇拥着的,是一老一少。青年人推着老人的轮椅,言笑晏晏。
老人他认得,是关老先生,依旧是老当益壮的样子,坐轮椅估计只是因为懒得走路。
青年人他也认得,是林夭酒。
相比精修照上的照片,现实中的林夭酒颜值庸俗一些。
眉眼没那么干净收敛,眼睛也没那么明亮,眼底有淡淡的青灰。脸颊不自然地凹进一些,鼻梁又异样的笔挺。
乍一看,其实有些诡异。
但再看两眼,却也能看习惯……可能现在的明星就是脸瘦吧。
陆从嘉只看了两眼,下意识扭身拐到走廊边上的墙,屏气凝神听着。
林夭酒在道歉:“我也没想到,请他吃顿火锅都能被狗仔拍到,虽然和他关系挺好,但还是觉得抱歉……”
关老先生语气平和:“没事的,关系好被拍到正常,我们都不在意这些的。”
林夭酒顿了顿,又叹气道:“也不知道殊哥的对象是谁,好想和他也道个歉……现在的营销号真的是,什么都敢瞎编。”
关老先生依旧笑意平和:“呵呵,没事的。小殊千不好万不好,结婚的眼光很好。你不用担心。”
林夭酒推着轮椅,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犹犹豫豫地说:“其实……我听说……殊哥其实没有结婚,三年前,他为了不让你担心,这才雇人骗你。爷爷您想,殊哥和人结婚这么多年,如果感情好,就算是素人,营销号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沉默,只有轮椅嶙嶙转动的声音。
关老先生沉稳的声音响起:“从哪听说的?”
林夭酒笑到声调都有些飘:“就是袁熙成那……他和殊哥不是从小的朋友嘛,他说的话……”
关老先生悠悠道:“也是小殊一片好心。”
林夭酒的语气磕磕巴巴的:“爷爷……其实……”他定下决心,“不用再雇其他人了,您觉得我怎么样?”
关老先生笑呵呵的:“小殊说可以就可以。小辈的感情,我不多过问。”
“啊这……”
陆从嘉听不下去了。
林夭酒的语调,明显是热恋中的小情侣一方自以为自己是三儿,却还是鼓起勇气朝另一方的长辈自荐……那种黏糊又令人心颤的调。
关老先生的语调,也很明显,是长辈对后辈的温和关怀,很平和的语调。
如果没有关殊的默许,他们不会议论这些,如同寻常。
疗养院里十分宁和。
蓝色的天地中,一切负面的情绪压抑住。
以至于,看着蓝色,他就联想到关殊的一切,难以呼吸,头脑混乱。
根结还在,他还是关殊的事实婚姻对象。
希冀还在,而亲眼见证的绝望已经在暗处蓄势待发。
暗潮汹涌中,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外卖盒子微微冒着热气,苍白的手背被蒸得发红。
手在发抖,指尖被攥得青白。
所以,这些和他,都没什么关系。
他,只是雇来的人,机器,无关紧要的存在。
霸占着其他人殷切期待能得到的位置,却又连雇主的注视都得不到。
一个可悲的存在。
月薪二十万,是物质的补偿。
……最廉价的补偿。
陆从嘉敛眸,换一只手拿外卖。
轮椅嶙嶙的声音要近了,陆从嘉左右一看,拐入侧边的安全通道,靠着门,微微喘气。
心跳依旧很快,保持在一个频率,又快又稳地跳着。
他,做出一个决定。
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开[A关殊]。
发消息。
【陆从嘉】离婚吧。
【陆从嘉】诉讼离婚太麻烦,对你也不好。协议离婚,签字完后去民政局领证。
【陆从嘉】你拍戏忙,离婚协议我找律师写,到时候直接去剧组找你签字,不费你多少工夫。
对面并没有回复。
回复本来就没那么快,关殊助理也诸事繁忙,不可能在第一时间留心到他的消息。
陆从嘉看着“A关殊撤回一条消息”,又等了几分钟,面色如常地收回手机,拎着外卖,踱回病房。
浅蓝色一成不变,依旧将他包裹住。
.
青山影视拍摄中心。
助理擦着汗,瘫在位子上不能动。
青山这边的饭店简直魔鬼,每一道菜都重辣重油重盐,对他们来说,只放几片朝天椒=清淡到不行。
他协商了半天,终于把“清淡”两个字的意思确切地传达给饭店。
敲定好午饭和晚饭的菜品,他瘫在位子上,提起精神看新来的微信消息。
是陆从嘉的消息。
【陆从嘉】离婚吧。
…………
助理大脑有一秒的宕机。
陆先生和关老师有婚姻关系,陆先生闹着要离婚,关老师该知道。
关老师要他别提陆先生,提了,他就要被炒鱿鱼。
人生艰难……
助理挪着沉重步伐走到拍摄现场,看见关老师正坐在休息的椅子上,半阖着眼,远眺拍摄现场。
新电影化用庄生梦蝶的典故,梦境内外的戏份有重合和差异,人设比双重人格还难揣摩,许多戏份不好演。
助理瑟瑟走过去,顶着巨大压力,默默递过一瓶水。
关殊接过,懒洋洋地瞥他一眼:“饭馆联系完了?”
“嗯……”
“还有什么事?”
“陆先……”
关殊眉心微蹙,眉尾瞬间凌厉挑高,气势十分逼人,“嗯?”
助理顿时怂了,“没……没事,我自己协商处理。”
关殊看着他,不满蹙眉,却没说更多。算是默许。
导演唤关殊过去讲戏,他放下水杯,走向摄像机。
助理默默看他走到摄像头下——
关殊冷硬的眉眼舒展开。
桃花眼似醉非醉,如弯月垂下,凌厉的压迫感退却,俊美绝伦的面庞自带风流,勾魂摄魄。
在镜头下,白大褂的扣子严严实实扣好,十分贴身,身材挺拔冷峻,近乎冷艳的气质镇住全场。
十足的制服诱惑。
助理低下头,看着微信消息,更愁了。
陆先生要离婚,他能怎么协商?
且不说他只是个小小助理,就关老师这孤傲性子,人帅演技好又怎么样,是他他也想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