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不欢而散

气氛……气氛一瞬间冷到了极点。

程安见对方抿唇不言,以为对方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

她脑子那么一转,确实,虽说谢湛是不想要这桩婚事,可新婚当夜说和离,确实忒不给对方面子。

……

虽说程安没有给人留情面的好习惯,可对于这位日后的众生之主,她还是识趣点儿的。

于是她咳嗽了声:“大公子啊,您看,我程安大字不识一个,说话粗俗,举止不雅。论诗书一窍不通,论技艺,样样不精。”

她一点都不害臊地贬低着自己:“我知道您对我那个没想法,我也配不上您,咱们好聚好散,及时收手。您也别怨我非要成这桩婚事不是?”

“……谁说的。”

听她说完,谢湛眸子暗沉沉的,冰得骇人,像是不见底又黑又冷的隧洞。

“谷平城里是个人都这么说,哦,红玉和娘除外。”

程安仿佛全然没觉察对方情绪不对,坐在红椅上,双手环抱于胸,动作很是随意,话里带有期许,“总之,这些都是小事,和离的事,您觉着怎样?”

谢湛未回她,眉心缓缓聚拢,空气重归安静,只有屋外呜呜的风声。

是个人……都这么说吗?

自己倒没注意过。

见谢湛半天不给回复,程安在心里啧了声。

别木啊神君大人。

这婚事她必须得给个了结!

她眼珠子转了转。

谢湛现在就一凡人,此时若不乘人之危干点什么,日后就没机会了。

还没等再开口,她只觉得腹中一阵空虚,“咕噜”一声巨响就这么从她胃里响起。

……

得,刚刚营造出的那点剑拔弩张全没了。

程安面无表情地抬头,瞧见谢湛缓缓出口,明明平淡无奇的语调,她愣是听出点笑意。

“饿了?”

“……呵。你不管。”

要不她直接死去做鬼算了?

“今天一天什么都没吃,不饿就怪了。”

程安自认为脸皮极厚,立即回头轻描淡写道:“谢大公子快些拟张和离书出来,咱们事情办完,我好去吃饭不是?”

“……”

“程安,别闹。”好不容易升起一点温度的眸子又一点一点冷下。

谢湛话虽然还是低沉温和,可气息却颇为不善。

烛火将近,屋内一片昏黄,他伸手重新点起一盏新的喜蜡点燃,温黄灯光下,他眉眼里藏有极深的暗色。

“谁和你闹了?”

闻言,一边的程安扯了扯唇角,“镇南将军府未来主母,可不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野丫头。”

谢湛瞧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去学。若有时间,我也可以教你。”

程安知道谢湛笔力遒劲,确实是写得一手好字,凡经他之笔,不管是什么,都能在仙门卖出个天价来。

“……”

程安眉峰皱起。

当年他可不是这么说得。

“别。我不打算学,还是和离比较干脆。”

她生前确实认字不多,可好歹死后那么长时间,也能让她学到不少东西。

现在让她写字,笔风有了定型,平白无故惹人猜疑。

她戒备决绝的语气不禁让谢湛皱了眉,“此事……”

“欸等等。”程安断了他的话。

“没事,我不急,大公子您先想着,别忙着拒绝。”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过些日子再说也成。”

以程安的了解,谢湛没第一时间应下来,那就不可能了。

冷静下来,思忖这片刻,她也回过神来。

是她着急了。

毕竟现在这时间点,他们才刚刚过堂,真当夜和离了,那就是在打谢大夫人的脸。

程安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虽说,这偌大府中近乎没几个人喜欢程安,可谢大夫人对她,是真情实意的好。

好得……有时候对她的态度,甚至比谢湛这个亲儿子还亲。

……

想起那位慈眉善目的妇人,程安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

还是过些日子,再寻个理由吧。

想必谢湛也是这么想。

“……”

谢湛看出了程安内心的想法,那双本欲扫开铺上干果的手顿住,眸色渐深。

“那,您想着,我先走一步?”

谢湛见她起身朝着帘外走去,皱眉:“你要去哪。”

“出去睡啊。”

她不解回头,眼角微挑,不笑却似有笑意,答得理所当然,“顺道找些吃的。”

仿佛在说一件两人早早约定好的事情。

上辈子,她还活着的时候,凡是谢湛在府中,两人定是在两个厢房里睡觉,谢大夫人开始还责备谢湛一两句,日子一长,也随他去了。

那时,她也不知发什么疯喜欢谢湛,有次半夜抱了被子爬到谢湛床上,却骂了一通赶了出去。

之后她才听下人说起过,谢湛这样评价这桩婚事:“她只是母亲给我的一件摆设,原封不动放在那里,便算了。”

……

……

呸!

现在想想她就来气。

程安心底暗暗骂了句,回过身拖着嫁衣裙摆,踏着绣花鞋就要往屋外走。

“……”

谢湛是万万没想到,这再来一次,竟换做他被丢进洞房。

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拉住程安:“程安,三个时辰前我们才拜过堂。”

“谢湛你脑子…没问题吧?”

程安回头,终于没忍住,用一种难以言述的诡异目光瞧着他:“我当然知道三个时辰前你娘压着你拜了堂。”

未等谢湛说话,她接着困惑道:“你想让我怎么办嘛。难道还让我赔你三个头不成?”

在她的逻辑,谢湛就算行为哪怕奇怪,也不至于想和自己成亲的。

所以他这话定有所图。

“……”

片刻后,他才缓声:“红玉之后不会回来,厨房内有点心。”

程安正狐疑时,却见他哗啦一声拉开帘子,推开门,寒风渗入,他头也不回便离开屋中。

屋内重归于寂静,程安乐得其所,甚至随手给自己嘴里丢了颗红枣。

.

谢湛去了书房,心情无端复杂。

事情百转,谁知从来一次,他竟和上一次回与程安大婚之夜时一样在书房安了寝。

不过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睡下。

谢湛坐在桌前,指尖握着笔,思绪沉沉。

——不一样了。

他眉峰皱起,今日的程安,同他记忆里的那个程安,差别实在是太多,若说是他记忆出了问题,他自然不信。

——可为什么。

他知道程安,天生玄阴体,灵魂极强,因此肉.身极弱,注定死后将以极高天赋化鬼成仙,但除此以外再无其他特别之处,没道理能留得了记忆。

而且,就算留了记忆,她应当第一时间寻死化鬼,找机会去鬼窟才对,何必大费周章要同他和离?

谢湛呼吸思绪都有些乱。

如果真是她……

也罢。

他口中微微发苦,阖了眼片刻后再睁开,竟已然一片清明定色,其中没有任何的悔恨之意,甚至一点儿在意的情绪都不曾有。

谢湛还是谢湛,依旧是那个无情无欲的天上神君。

他想,若真是她,自己亲自经历过上一次磨难,想必有了教训,也不会再做错那些事。

——或许…也不错。

他抬起袖口稳稳落下笔,不过轻轻几笔,一道繁杂玄妙的传音阵符便于他手下展开。

谢湛起身将它递到火烛面前,火舌缓缓吞噬熏黄纸张,随即一道光翛然划过雪空,朝着东方飞去。

待光亮消失,桌面徒留一层纸灰,谢湛垂下眸,缓缓看去失去力量的掌心,一时间神情竟然有些出神。

片刻,他才回神,翻开了一本书。

她要做鬼,也不是不可以。

但至少,不能再让她和鬼王见面。

所以,现在还不是和离的时候。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谁!谁人在书房?”

“……是我。”谢湛处理掉纸灰,声音沉稳,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大公子?”那人惊讶极了,这才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内。

来人模样看上去很瘦,侧脸颧骨突出,给人一种精明能干的感觉。

谢湛的贴身小厮,萧武。

“真是您?”萧武见谢湛独自一人待在书房,慌了:“不是,大公子,这洞房花烛夜……您怎么在这待着呢?明日若是大夫人知道……”

“凡事有我,她不会说什么。”

谢湛断了他的话,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萧武一脸的震惊,继续劝道:“可大公子,哪儿有新婚当天夜里,新郎官就睡书房的事情。您就是再不喜欢程姑娘,也好歹得给对方一个面子吧。这别人知道了,指不定又要怎么编排程姑娘。”

“……”

他要怎么说,自己其实能算是被赶出来的那个。

“又要?”谢湛抓了其中两个字,方才程安似乎也提过……

“怎么说?”

谢湛皱眉,他上一回忙于军中之事,倒很少关注这些东西。

“嗨,还不是外面那些闲人说得。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萧武摇了摇头,“您也知道,程姑娘爹娘走得早,之前流落民间,不认得几个字。大公子英俊潇洒,能文能武,又是下一代的镇南将军。这偌大个谷平城想嫁给您的,又的多了去了,她仗着大夫人的喜爱白捡这么大一个便宜,可不是要受人非议,说她心机深沉,乡野丫头云云。”

“……”

谢湛努力回忆了一下。

他回忆的,不是这时候的程安,而是五百年前,他还是凡人时的程安。

那时,小姑娘看他眉眼间总是带着怯懦,他常见她笑着和和气气地同每个人说话,有时受了委屈,只是抿着唇,把自己往屋子里管几天就算了。

他本以为,以她的性子,当会和所有人相处很好。

也因此谷平城被屠后,他认为是程安失了智,做了错事。

原来还有这一层因素在内吗?

“也罢,您从小就不听人劝,睡这里就睡这里吧。小人就当没来过。”

谢湛说不上有什么想法,抬手叫住拱手似要离开的萧武。

“大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去厨房,热两个菜给她送去。”

萧武:“……???”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