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柠行至膳厅门口,似觉一股凉风从廊上吹过,后颈汗毛不自觉林立。
天色渐暗,掌灯丫环们早早就点了灯,将膳厅照了个透亮。可灯火通明的屋子里,端的是鸦雀无声。
晏柠定了定神,跨步入内,见崇弈背对着门在餐桌前坐着,管事及丫环小厮们均垂首默立,气氛沉肃。想到刚才那丫环的慌张,又见这会子王管事明明知她入内却未问安,她估摸着是崇弈又发了脾气了。
他日常也惯了等她用膳,必不是因她来迟了生的气。莫不是,因她擅作主张为灾民们送餐食之事?
她并未藏着掖着,看管的兵士们见了送餐车乘上的标记或是询问下伙计便能知晓是她的铺子里送出来的,会传信给他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这事又如何值得他置气了?
但到底,今日上午喝了那避子汤的愧疚还酿在心里,尚未散去,属实不愿再与他闹了。晏柠心中低低叹了口气,小步挪至崇弈身侧,葱白小手扶上他架于桌面的手臂,轻握着,晃了晃。
纹丝不动。
“崇弈。”她甜甜糯糯地唤了声。
一声不吭。
晏柠扶着他手臂,微向前倾了倾身子,要去看他面色,却见他此刻双目紧闭,双唇紧抿,看着不像简简单单的置气。
她心下漏跳了一拍,尚搭在他手臂上的两只小手微颤了下,舌尖仿若又冒起了避子汤那苦涩的滋味。
她转身示意王管事带丫环小厮们退出膳厅,又交代影七、影月守了门。廊外不远处,碧荷一脸忧心地望着她,她见状勉力笑了下,便神情微凝地掩上了门。
转身挪步至崇弈身侧,晏柠手扶着他臂,缓缓蹲下了身子。将双手置于他腿上,头微微靠着,她语气轻幽而小心:“崇弈,你何故如此?”
她此刻指尖微蜷,右耳贴着手背,将那咚咚的心跳声放大成了一声声雷鼓之音。
仍是久久的沉默,她终是耐不住,仰了头去望他。平日里被那双深情眸子柔化了的面孔,此刻失了温般的冷峻。膳厅的烛火微微摇曳,映照着他深邃的五官,竟没能染上一丝暖意。
低低叹了口气,撑着他腿站起身子。她动作放得极缓,以为他会似以往一般拉了她去,可直待她在旁边凳上坐稳了身子,他仍未有任何动作。
刚沐浴完时的松快心情,已荡然无存,晏柠峨眉微蹙着,低低喃了声:“天凉了,饭菜凉得快。”
意料之中,他仍是未应声。
膳厅里如此安静,晏柠只觉耳间甚至传入了烛芯轻微的爆裂声。沉吟颇久,她执箸夹起一块今日新制的点心递到崇弈唇边。
她已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未料撞进了他漆黑幽深的瞳眸中。此刻那瞳眸中跳动闪烁着的,也不知是膳厅烛火的倒影,还是他心中那股子尚不知何来的怒气。
晏柠眼睫轻颤,夹着点心的手抖了下,烤得脆硬的点心失了重心,从两根筷子间滑落。
没有等来它落地的声音,却听窸窸窣窣一阵,她垂眼见那点心在崇弈手中被碾成了齑粉。
红唇微张了张,却未能发出任何声音来。
“今日出门了?”崇弈终于开了口,面上仍是冷然,语气却是意料之外的轻幽,仿似刚刚捏碎了那点心的另有其人。
晏柠手握着筷子,缓缓搁在了桌面上,垂眸盯着面前那碗米饭,细声应道:“嗯。”
又是一阵沉默,晏柠握着筷子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一阵纠结后,终是夹了一块鹅肉至崇弈碗中。
“去了何处?”
“茶楼。”碧荷和影月全程跟着,她相信也必有其他影卫在暗处,他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崇弈未再发问,却也未动筷,修长的手指半蜷着,指节在桌面上规律地敲击着。
晏柠终于耐不住,抬眸望他。见他仍是那般难看的脸色,咬了咬牙,放下了筷子,双手握住了他在桌面上敲着的手。
他这般敲着,令她心中愈发慌张。横竖是一刀,他直接砍将下来便罢了,何苦这样吓唬人。
“你究竟想问什么?”
“明日还去吗?”崇弈左手摁了她两只手腕,将右手抽了出来。他动作沉稳而缓慢,她甚至感觉不到他是否带了情绪,好似那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动作。
可当那手抽离了,她的心里却是空落落的。
晏柠自然知道他不愿她出门,可她如今并不清楚避子汤的饮用方法,也不知今日喝这一剂是否便管用了。况且,今日晚间开始,几家商铺轮流给城西灾民送餐时,她还想着明日去问下情况。
“崇弈,今日我在茶楼遇见了两个人,他们自称是外地来的灾民,住在城西的破庙……”虽是借口,却也是实话。
“我问你明日还去吗?”
晏柠吞了口口水,轻声回道:“去。”
“影七,拿进来。”崇弈语气仍淡然,只那搁放在一旁的手,紧握了拳。
影七应声推门而入,手上不知何时捧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食盒。那食盒的样式,如此眼熟,看得晏柠一时堵上了半口气,待缓过来又笑出了声。
心中虽仍带着一丝愧意,但相比刚才的纠结、慌张,此刻她确是有了底。
她方才担忧,他是知晓了避子汤之事心伤,或是觉她替灾民送餐食越俎代庖。哪成想,这男人竟然又是在这里无端端吃飞醋。
上回在茶楼门口偶遇了崇礼,他那般反应,她理解了、解释了、安抚了。为顾忌他的感受,她故意当着多人之面,直接与崇礼说已应了他婚事,也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了会将点心送去他府上试吃,他消息此般灵通,怎可能不知。
今日上午,她虽在茶楼遇了崇礼,却只就灾民之事讨论了两句。她本应致谢,但为了避嫌连杯茶都没请崇礼喝,已是失礼。
桌上这盒点心,她既未让碧荷寻小厮去送,也未让茶楼掌柜代转,而是特地托了影月让影卫去送,便是要让他知道她没存任何瞒着他的心思。
可这男人,却仍是不信她。
如若这般,此后只要崇礼出现一次,她便要解释一次?
晏柠接过影七手上的食盒,随意置放在桌上,又示意影七回膳厅门外等候。
影七在原地定了一会子,未见崇弈有异议,才出了门,又轻手轻脚带住了门。
“我明日要去茶楼和烧鹅铺,这两间铺子负责今日午间和晚间去城西送餐食,我须得去了解下情况。如若时间允许,我还想去一趟城西。”这会子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下来,肚子饿得难受,她也不再等他,顾自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城西破庙那些灾民的情况你可有听闻?他们今日说,餐食供应不足,我想着你整日里忙碌,恐怕是底下的人没顾好这些细节,若是细细去纠也是一桩麻烦事,需要时日……”
“晏柠!”崇弈喝断了她,绷了许久的脸上,终于浮起了一丝恼意。
她这便是明摆了在气他,甚至不愿开口解释一句。
晏柠见他这般,不再说话,只专心吃了起来。待觉半饱,两手撑着桌子慢悠悠起了身,福了福身子酸道:“王爷慢用。”
她试探着,缓步向门口走了两步,不见他起身也未闻他出声,抿了抿唇,嗔道:“请王爷吃饱了再回房吧。”
晏柠用力拉开膳厅门,踏步出门,喊道:“碧荷姐姐、影月姐姐,回房歇息。”
回房在榻上坐了许久,他仍未归。晏柠让碧荷和影月退了,自个儿在床上躺着歇了。
睁着眼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气鼓鼓起身,抱了条薄被,躺在了榻上。
崇弈喜净成辟,床铺若铺得过于柔软,易起褶皱,他便会难受。是以,他那床铺硬得硌她骨头疼。相比之下,身下这贵妃榻则软乎得多。碧荷知她喜欢绵软,垫了好几层新弹的厚棉垫。
可她睡得并不沉,不知是因着房中烛火未灭,还是因了白日里心事过重,她梦中又闪现那一幕幕可怖的血腥画面。惊惧睁眼,却发现崇弈正绷着脸,闭眼躺在自己身边。
而她,在他的床上。
她侧了身,伸手揽在他胸膛上,低糯唤了声:“崇弈,我又梦魇了。”
他没有回话,只一只手抚上了她背,一下一下,轻柔而耐心。
晚膳前被他吓着的那股子气闷过了,心里又担忧起他,她犹豫着开口:“此前在北境,那通敌之人、阴谋陷害之人,可有查到?”
“不必查。”崇弈声音淡然。
“为何?”晏柠微蹙起眉,这可攸关他生死。
“不必查也知道是何人所为。”
但,即便知道又如何,根深冠茂,岂是朝夕之间能除?
晏柠听懂了,心中的恐惧却更甚。
“崇弈,这世间,是否有力量能与政力相抗?”门阀士族,勾连串结,最终不过是为了左右朝纲吧。
崇弈手顿了顿,又继续安抚她:“军队。你可安心,我十四岁参军,征战沙场多年,皇兄临终亲授虎符,他们闹不出大动静。”
“还有吗?”晏柠话语略带了丝鼻音。
前世,他们利用她乱了他心神,成功要了他命啊。
“民心。”听了她话音里的那丝泪意,崇弈突地翻了身,高大的身躯带着庞大的阴影笼罩住了她,“你今日难道不该关心关心我这颗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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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娇毒舌世子X温柔坚强美人】
宋烟烟十岁那年,父亲病逝。身负祖传绝艺的孤儿寡母,为求庇佑,搬进燕王府寄住。
宋烟烟初遇萧京墨时,他在燕王府别院练剑。少年郎气贯长虹,长剑随身一跃,竹林骤响木叶四散。
宋烟烟忍不住驻足朝他望去,这一望就是五年。
——
燕王念及与宋父往日旧情,府内上下待宋烟烟母女尚算客气,除了那不可一世的世子萧京墨。
少女心事怀望,将对萧京墨那份心,小心翼翼藏在了众人之中。
她一双裁月镂云的玉手,为他下厨房、起女红,七巧节为燕王府四位哥哥缝制了香囊。
萧京墨看着三个弟弟手中的香囊,气得差点没咬崩了牙,转头却与友人调笑:“为求庇佑,心思都费尽了。”
待到及笄之年,宋烟烟出落得秀色琳琅,京中求娶之人络绎不绝,萧京墨冷脸数日,扬言要将她指给王府侍卫。
宋烟烟愕然,闯进他书房质问。萧京墨将她抵在书桌前,抬起她下颚,语气里藏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期盼:
“你终日蝇营狗苟,所求不过是留在王府。不肯嫁给侍卫,莫不成想当世子妃?”
宋烟烟羞愤欲绝,在他腕间留下两排赤红牙印,夺门而逃。
——
又过一月,避了多年婚事的萧京墨突地决意择亲,燕王府上下热闹非凡。
宋烟烟终于死了心,少年慕艾权当大梦一场。
后来,那个昔日高傲无比的燕王世子,蹲守于宋烟烟藏身的小宅外苦等数日,握着传家玉镯的手冻到发红,只求她能回头再看一眼。
注:SC,1V1,HE,架空勿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