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弈身体略僵,怔愣一会儿,轻拂开了她的手,转身准备离去。
“崇弈!”晏柠急着起身留他,左手没注意撑在了床上,一阵剧痛袭来,她痛叫出声。
他终是回了头,扶着她躺下,又为她盖好被子。
“伙夫营的事,可查实了?”她急问。
“嗯,细作已揪到,你安心养病。”他淡道。
“这几日晚间,都是你在陪我,是吗?”她声音仍沙哑,但语气里却仍有一股糯糯的甜意,“你真的要舍了我吗?”
崇弈闭眼未看她,只胸口剧烈的起伏泄露了他的情绪。
晏柠右手轻抚他的侧脸,略带哭腔道:“你还在气我去了七王爷府上吗?除夕夜,我心里难受,只想躲你一阵子,正好在御膳房见了他,便央他带我出宫。我没想到……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脑海中又浮现上一世他浑身浴血的场景,晏柠不禁低泣出声。
“别哭。”崇弈终于出声。
拉下她手,他冷然道:“崇礼与你年龄相近、志趣相投、钟情于你,又是个闲散王爷,有富贵无苦恼,当能给你想要的安宁日子。”
晏柠摇头哭道:“可是我这颗心,一生只能许一人。既已许了你,又如何能与他人白首?”
崇弈终于睁眼,清晨熹微的晨光里,他晦暗的眸光愈发深邃难辨。注视她良久,他伸手为她拂去泪珠,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去年五月,他在凤屏山遇刺,与影卫离散,被晏柠捡到带回了林中小屋救治。半月间,他竟对她脱敏,能与她肌肤接触。
她从小在山村长大,美而不知、娇而不弱,又温柔体贴、做得一手好菜,死死拿捏了他的胃。他渐渐沉迷于山林中安宁的日子,也曾想过当个农夫猎户与她在山林中安度余生。
然,皇兄重托未尽,江山幼帝,未给他选择的权利。
待影卫寻得他,回京之后,他更是每日里思念至极。终于在一个月后,下定决心至凤屏山求娶。可她拒了他,听闻他是摄政王后更是恐惧非常。
但那时,他早已情根深种,不愿放她,于是强行带她回京入府。她不愿提婚事,他便也不再提,只宠着、惯着,望着她哪一日能体会他的深情。
直到大年初一,她与他说了那番话,他才明白,原来自己真的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于是他率军亲征,想要躲得远远的,放她自由。
可如今,她追了上来,又告诉他竟已心许于他。
他又该如何是好?
“崇弈,阿柠此生只许你一人。”晏柠又坚定道。
他猛地俯下身,鼻尖轻顶着她的,语气危险而深沉:“你可知,上一次放手已用尽了我所有心力,几乎要了我半条命。你若选择回我身边,除非我死,此生都绝不会再放手。”
晏柠没有回话,只伸出右手轻圈了他脖颈,又微抬下巴吻住了他。
她仍发着烧,滚烫的唇遇着他的冰凉,似沙漠旅人遇着甘泉般索取着。
应是她前世从未如此主动过,崇弈愣了一下,才以疯狂的掠夺回应。可晏柠眼眶里的泪,丝毫未停,心中甜蜜与酸涩混杂。
良久,崇弈终于停了深吻,轻吻了她额头、鼻尖和下巴,又温柔地吻去她的泪。
“除夕夜,你为何躲我?可是怨我未伴你守岁?”崇弈此刻的嗓音比晏柠更为沙哑。
晏柠哽咽未答,只眼泪仍扑簌簌流着。
他轻揉她鬓角的发,叹道:“你可知,我早已命人去请了凤屏山的厨子,在王府按你家乡的习俗备下了一桌守岁宴。本想着,应付完宫中之事,便带你回府。哪知,你只脱离了我手心一日,便寻不着了。”
晏柠仍摇着头,伸手拿起了胸口佩着的同心玉,低泣道:“阿柠心里只有你一人,你呢?”
崇弈大掌裹覆着她的手,坚定道:“我自也是。”
“那你与太后……”晏柠转头躲开他的视线,轻哑道,“可是从小青梅竹马,年少情深?”
“太后?”崇弈惊道,“温氏世代公卿,在朝中根基深厚。她是温氏嫡长女,自小便被定为太子妃,是我皇嫂,我与她素无交集。更何况,我自八岁得了这不能与人接触的怪病,便一直独来独往。除了皇兄,连与其他皇子的兄弟情也都生分,哪来的什么青梅竹马,更何谈年少情深。”
此时天光大亮,冬日的晨光透着小帐单薄的篷布映了进来。晏柠看着崇弈,听着他恳切的言语,惑道:“可我听宫女们便是这般议论的。而且,太后也佩着你的同心玉,还说……还说无法亲自照顾于你,谢我伴你,要让你纳我……”
“你见了太后?”崇弈神色倏然凝重,“同心玉是母后所赐,我与皇兄各有一块,她那块是皇兄当年赠她的。她如此误导于你,应是想利用你扰我心神。温氏族系庞大,盘踞朝廷已久,皇兄当年令我摄政,便是为了防范温氏。”
晏柠又惑道:“可太后怎知我会进宫?太皇太后二十九晚上才下的旨意。”
“母后那日宫宴上有提,是顾时悦进宫请安时,在她面前极力推崇了你的厨艺。”崇弈拧眉,“她爹顾怀礼,可是太后祖父的得意门生。”
“崇弈……”晏柠心下慌乱,饶是她再不谙世事,此刻也看明白了这场可怕的阴谋。
原来前世,他与她身死,竟是一场局。
甚或,会是比她此刻以为的,更为庞大、恐怖的局。
“如此,北燕骠骑大将军力排众议,无故突起战事,也便可以解释了。”崇弈淡道,“恐怕,一切都是冲着我来的。”
或者说,是冲着南弋政权来的。
“崇弈……”晏柠嘶哑的嗓音轻颤。
崇弈轻抚她额发,柔声问道:“怕吗?我如今与南弋政权捆绑在一处,恐怕未来这般的阴谋、诡局会不断。”
“怕。”晏柠握他手,回道,“但我不愿跟你分开。”
于是,她被崇弈连着棉被裹了起来,抱回了中军帐中。他坐于床头,让她靠坐在他怀中,接过影月递来的朝食和汤药,一口一口耐心地喂着。
“崇弈,”晏柠皱眉吞下最后一口极苦的汤药,咂了砸嘴,问道,“伙夫营的事情,接下去……”
“嘘,先不操心这些,你只需安心将身体养好。”崇弈扶她躺下,又摸了摸她额头,略皱眉道。
晏柠拉着他手,示意他俯身,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
崇弈听后,轻啄她鼻尖,夸道:“你这小脑瓜里,怎得蹦出来的这些?”
“你觉得是否稳妥?”晏柠忧心问道。
“甚妙。”崇弈摩挲着她鬓角,柔声道,“你且安心养病,其他交给我。”
于是,当日上午起,南弋军营中流言四起。
据说,摄政王当日凌晨将一位美艳万分的姑娘抱入了中军帐中,此后便无心战事。
一个时辰后,一辆马车疾驰而出,前往宝安城内采购了一披艳丽成衣、几匹绫罗绸缎。午间时分,又两辆马车前往宝安城打包各类美食佳酿,用火炉子温着带回帐中。夜间,又有四辆马车载了许多古玩文物入了营。
据说,这位姑娘于吃食方面极为讲究。因她不满军营伙食,摄政王单辟一帐为她架锅起灶,专为她制作各类餐食,可谓奢靡至极。
一时间,红颜祸水之说在军营中迅速传开。
据军营见过这位姑娘的军士说,确实是冰肌玉骨,甜美不可方物。
又有知情人士说,在盛京时,这位姑娘就是摄政王心尖上的人儿。不仅对摄政王有救命之恩,还做得一手好菜,更是这么多年唯一能与摄政王有肌肤之亲的人,恩宠已非一时之事。
还说就是因这姑娘除夕夜跟七王爷跑了,摄政王震怒、悲愤之下才领兵亲征北境的。如今不知为何,她又一路跟着军队北上,想是又和好了。这心尖上的人儿失而复得,恩宠更盛,也是可以理解的。
正月十二、十三两日,南弋军中军帐一直门帘紧闭。各营将领频繁求见,却无人得入,均气愤非常。
正月十四上午,南弋虎贲营主将魏景行不满摄政王不司军务,带虎贲营出走,扬言要回京请太后及圣上下旨换帅。
摄政王见情势有变,派兵追袭魏景行,并于当日下午开帐议事一个时辰。
正月十四日深夜,南弋军营一公里外上空,突现三发蓝色信号弹。而南弋军营仍处于沉睡中,无任何反应。
正月十五,元宵节凌晨,北燕派出最为精锐的飞骑营突袭南弋大营。彼时南弋军营尚在沉睡中,除大营门口小队人马微弱抵抗外,军营内毫无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