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接连两天,A市断断续续的下了几场雨,时大时小,但始终淅淅沥沥的不肯停歇,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但在A市却是例外,天气仍无几分凉意,空气中仅在雨幕不断的时候,才偶有凉风吹过。

周述时在阳台坐着,从天黑到天亮,再到重回黑暗,泼墨一般的天空亮起了狰狞的闪电。

他的身体不受控的抖了一下。

那个女人带着一群人找上门来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深夜。

窗外电闪雷鸣,他抬头望着窗外,漆黑阴沉的天空,蕴藏着不可名状的恐惧,天地一色,只有楼下小区里的路灯闪烁着微弱的昏黄。

别家团圆温馨,只有他被遗弃在这个华丽的笼子里,人间的万家灯火在不断击碎的水洼中交汇成无尽星河。

星河璀璨,皆与他无关。

许多年过去,背上的伤早就好了,愈合的连疤痕都不曾留下半分,可那种钻心的疼痛,在静谧漆黑的时空里疯狂旋转,那一抹彩色的光,灼烧灵魂的温度,来自一个径自闯入他世界的少女。

黑白阴沉的世界沉沦在那样的鲜明里,她生动而鲜活,淹没了所有的疯狂与悲恸,也映亮了他眼底摇曳的光。

掌心依旧残余温润炽热的触感。

他却不该如此的。

黎越的爱情腐朽而悲怆,这世界根本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都是虚伪的铜臭和利用。

幼小的他因为太痛苦,求她别再爱了。

她说,等你长大了有一天如果爱上谁,就会明白。

他不会,他不可能走她的老路。

海德中学的热闹,不会因为世界这一个小小角落的挣扎而停滞,天气即便湿热泥泞,下课期间的校园,仍总是欢喜愉悦的。

走廊上回荡着学生们的大笑声和打闹声,这两日,还附赠了浅浅的雨声,倒别有一番滋味,顶楼虽说除了一班再没有旁的班级,但偌大的校园皆是沸腾,总还是会被感染。

嘈杂中,岑苑抱着自己的水杯从水房里走出来。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隋糖猛地扑到她的身上,笑道:“想什么呢,走这么慢,我从办公室出来就看你在这挪动。”

岑苑拍掉手臂上的那几滴从水杯里溅出的水珠,笑着翻了大白眼:“隋糖,我发现你隐藏的很深啊,前几天跟我说话都会脸红呢,这两天怎么不害羞了。”

“都那么熟了,跟你就不用害羞了呀,我这个人慢热,又不是迟钝。”

两个人说笑着,一起回了班级,上节课的老师还没走,身边围着几个问问题的同学,把过道堵了一半,两个人侧着身,才勉强挤过去。

刚落座,上课铃打响,学生们呼呼啦啦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老师也收拾东西准备走。

周述时踩着上课铃,单手拎着书包从前门走进来,正往外走的男老师早就见怪不怪,出门前正好和他擦肩而过,还抬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是那天以后,他第一次来学校上课。

周述时漫不经心的跟老师打了声招呼,一回头,刚好触及岑苑注视的目光。

其实只那么短短一秒,却不经意的就晃了心神。

女孩简单干净的盯着他,没有半点别的情绪,脸上早就退去了那日高烧下的绯红,但依旧苍白病态,一双大眼睛漆黑透亮,直白的触及了心头那一点点不安分的光。

她……还没好彻底?

什么体质。

窗外的雨欲下不下,空气闷得难受,室内的LED灯管一排排亮起,斑驳了视线,合欢花的香气在夹杂着泥腥味的空气中洋溢,暖进心底。

但这一切,百转千回都仅仅就是一瞬间的事。

她收回视线,垂眸,继续做自己手里的事情。

仿佛方才的光,不过是人臆想出来的幻觉。

那些共鸣的悲欢,都只不过是奢侈的梦境。

周述时按捺下那些错乱感,他已经想的很清楚,不认为自己会对这个只认识了几天的姑娘有什么旁的想法,或许是她太过特立独行的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或许是他最近的变故太过密集,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她那些充斥着怜悯的、不屑的目光,像极了自己从未真正得到过的父亲。

但那又怎么样,没谁能轻易干扰他。

之前种种,只是他失心疯了。

周述时回到座位上,陈思齐笑着起来跳到一边给他让路,调侃道:“对嘛,这样的时哥才正常,按时上课什么的,都是浮云,天才是不需要准时的。”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神经病,没理,懒洋洋的把耳机盒扔进书包,再把包扔进课桌里,忽然摸到了什么东西,触感柔软。

拽出来,他低头瞥了眼,是他的外套。

一看之前就是叠的整整齐齐,现下被他扯乱了一个角。

周述时嗤笑了一声,抬头,斜前桌的少女背影单薄,今天她把头发扎起来了,利落的挽了一个丸子头,几缕不安分的碎发松散的贴在脖颈上,目及之处,都是晃眼的白。

白的让人的整个心脏,都充斥着破坏欲。

周述时眉毛一挑,重新把外套扔回桌肚。

*

中午。

罕见的出现了太阳雨,岑苑拉着岑清和隋糖打着伞出校门去外头凑热闹,生病这两天,她吃的像个和尚,早就对外头的米线店垂涎三尺了。

仿佛是某种默契,她和岑清在学校从不提家里的事,不远不近,不亲不疏的相处下来,竟也从中找了平衡。

亲情,是她们谁都不愿意触碰的底线,除此之外,也算融洽和谐。

去米线店的沿途路过海中外面最火的冷饮店,门里门外都聚集了不少学生,外延的帐篷下面,还有几张挨着落地窗摆放的餐桌,好在雨势不大,还有不少学生干脆买了甜品在外面吃,另有一番风趣。

三个人决定带杯奶茶再去吃饭,走进店铺,立式空调不停的运转,嗡嗡作响。学校周边一带,就这家冷饮店最受欢迎,有很大一定程度上是因为老板舍得这点空调费。

岑苑收了伞,接过另外一把,一起放到在角落里,然后站在窗边等,岑清去点奶茶,隋糖在旁边试探着拉了拉岑苑的袖口。

岑苑正百无聊赖的用鞋尖在地板上画圈圈,今天下雨,进出的人多,地面上积聚了些脏污的水渍,身后的窗户上爬满了一层淡薄的雾气,将外头景色染成团状,斑驳凌乱,她低垂着眼睑,像在出神,浓密卷曲的睫毛无意识的轻轻颤动。

察觉到有人在拽她,她先是顿了顿,才问:“怎么了?”

“就是....”隋糖叹了一口气,“你和周述时......什么情况?”

岑苑转头看她,眼神变得有些微妙,“什么什么情况,什么情况都没有啊。”

之前她在隋糖那让自己的猜测得到了印证,外套是周述时的,所以她才最终选择悄悄把外套还回去,那人明显也是已经看到了,上午还披着睡觉来着,他什么多余的反应都没有啊。

岑苑自始至终,最怕别人把她和周述时联想在一起,那得是个鬼故事,太过惊悚。

隋糖咬了咬唇,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说。

还未来得及开口,几个高高大大的男生就推门走了进来,喧嚣的声音传过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陈思齐从旁边的冰柜里自己拿出一瓶冰可乐,朝着柜台里的老板扬了扬手,“一会点完东西一起结。”

然后就拧开瓶盖一口气灌下去了大半瓶,可乐那种独特的带着气泡的冰凉液体顺着喉咙滚滚流下,凉透了整个胸腔,“卧槽,好不容易喝上一口冰的,老子算是活过来了.....唉?练习册?校花妹....岑苑?”

岑清正好拿着三杯奶茶走过来,听见陈思齐的话,皱了皱眉,成功让他的话头直接拐到了岑苑的名字上。

周述时跟在一群人的最后边,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旁的什么原因,他一进来,有不少在这谈恋爱的、抽烟吹牛的学生们都纷纷结账离开了。

乍一进来这么多人,混合着烟草和雨中泥腥的味道鱼贯而入,整个店面里都冷气中混杂进一种黏腻湿润的风,但很快,随着关上的店门,又彻底被阻隔掉。

除了同班的几个,其他男生岑苑都不认识,他们顺手将空出来的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围着坐下,听见陈思齐的声音,一大部分她们这边看了一眼,还有几个没回头的,正跟自己手里的手机较劲,双手拇指按得飞快,恨不得把屏幕戳碎,嘴里骂骂咧咧的似乎在问候队友或对手的八辈祖宗。

周述时只看了这边一眼,便把视线挪开,在一个头发剃的几乎贴着头皮的大块头儿身边坐下,那大块头的校服上衣搭在肩膀上,身上就穿了一件纯白色背心,肩膀上面蔓延出一大片纹身,一只手夹着烟,凶神恶煞模样,正低声说着什么。

岑苑不知道,海中还有这样的人,即使是原主之前所在的那个倒数第一的班级,都没见过这么一号人物,可他肩膀上的校服,分明就是海德的校服。

隋糖拽了拽岑苑的胳膊,小声说:“奶茶买完了,咱们走吧。”

外头的乌云逐渐聚集,太阳终究淹没在了阴霾背后,那些热烈的、鲜明的气息,四散而去。

那大块头视线扫过来,落在了三个站在窗边和陈思齐说话的女生,饶有兴致的吹了几声口哨,还拍了拍旁边的周述时。

周述时斜斜的靠在椅背上,懒散玩着手机,姿态有些漫不经心,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大块头也不介意,吆喝着叫陈思齐,坏笑道:“怎么,哪里来的小妹妹,还藏着掖着的,也不介绍介绍?”

陈思齐乐了,有点显摆的指了指岑清,“岑大校花就不用介绍了吧,别跟老子说你不认识,这位就厉害了,是咱们岑大校花深藏不露的亲生妹妹,岑苑,怎么样,是不是突然感觉海中的美女都跑到我们一班来了,哈哈,这位叫隋糖。”

大块头笑了笑,那和善的模样和他粗犷的外形甚是不符,岑苑注意到,他的眼睛就没从岑清身上挪开过。

下意识的瞥了眼坐在大块头身边的周述时,腹诽这人公开调戏兄弟的未来老婆,真是前途堪忧。

一桌人在陈思齐的介绍之后窃笑一阵,都没吭声,看戏似的看着这边,岑苑在这样的注视下不免被弄得有点来火。

温吞的拿起靠在墙边的伞,上前接过岑清手里拎着的奶茶袋子,“我们走吧,我饿了。”

岑清点了点头,三个人跟陈思齐打了声招呼就要往外走。

即将靠近店门的时候,岑苑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探究审度,侵略性极强,沉甸甸的带着足够的压迫感,周遭气场变强,容不得她忽视。

她知道是谁。

直到走出店面,都始终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