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江月换好木牌，前去寒泉。
寒泉在肆连温泉的旁边。肆连温泉在山谷地带，而寒泉在一个小山丘的顶部。
同样的入口，同样的小院。
守门的修士是领门派贡献任务的,一个月换一次,江月并不能和谁熟悉起来。
寻常递过木牌,查验,然后路过温泉，前往寒泉。
寒泉的人并不多，相比于温度适宜，舒适的温泉，寒泉更多的是历练。
像是兵器在一点点加热炼体后，又骤然被浸入冷水固形。
人少，地方也小。
只分为男女两泉。
于是熟人相识,便更加令人讶异。
“江月！”傍晚刚见过的叶筱筱，眼下又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脸上有些过分的惨白。
江月回以恰到好处的笑容：“好巧。”
在僻静的环境中遇到熟人，因为没有其他人在，会有一种“我们之间很熟”的错觉。
叶筱筱的话，就变多了。
“我快到金丹期啦,”她的语气十分雀跃,“升金丹期之后,应该就能和叶师兄一起出门派了！”
江月不太感兴趣，她现在只是筑基二阶而已……主要还是对叶筱筱的话题不感兴趣。
心头那点荒谬感,萦绕不散。
叶筱筱笑嘻嘻地、以十分自然的态度问：“江月，你和叶清风是什么关系啊？”
“朋友。”
江月说着，远眺寒泉,打算寻一个安静的地方。
叶筱筱睁大眼睛，十分无辜十分好奇：“那大家为什么都说你和叶师兄的关系……不只是朋友呀？”
她怎么知道？
江月没什么耐心，应一句：“是吗？我都没听说过的，大家是什么大家。”
叶筱筱眼眸一转：“也是，叶清风师兄光风霁月，他如果有正经女朋友的话，一定会出言证实的。”
言下之意……总之奇奇怪怪的。
江月找到了一个和叶筱筱是对角线的位置，距离她非常非常非常远。
她很满意，往最远的角落去。
她很怀念寻常温泉，寻常的温泉一个房间一个人头，不会有人在她耳边吵。
她觉得吵。
解释又麻烦，人家也不信，还阴阳怪气。
打……这种事情，打是打得过，刀修和医修比，医修只有被刀修完虐的份。但打得过也没用，除非让人不准说话。
不准说话是不可能的，只能躲远一点，耳不闻心不烦。毕竟闲着无聊不专注自己修炼的，终归是少数。
江月去换衣间换衣服。
叶筱筱在寒泉里，没有跑出来就为了在她耳边念叨那么夸张。
等江月出来，到了寒泉最角落后，她得到了片刻的宁静。
体内的弊缺力量遭到进一步压缩，而灵力因为寒泉本身带有的丰沛灵力，还在逐步壮大。
此消彼长，修为才能稳步上涨。
泡在寒泉里，浑身都被寒气浸透，习惯了之后体内会自发运转灵力中和拉扯。灵力滋润身体，也会产生类似于泡温泉的松泛感。
江月喝一口凝灵水，感到全身都被寒气浸透。
刺激。
“……所以你和宁师兄又是什么关系呀？”
幽幽的声音由远到近，以十分迅速的速度贴近。
江月确定了。
多年围观宅斗生涯的经验让她把叶筱筱看彻。
叶筱筱，一个试图成为叶清风的人的女孩。
听说了她和叶清风的事之后，吃味，计较，嫉妒……各种黑暗面的情绪。
原本，这种情况是能解释清楚的——她和叶清风之间什么都没有，纯粹是一个凌云者被奇货可居捡回来而已。
但是，但是。
叶筱筱已经在心里做出判断，无论江月给出来的答案是什么，她也会在心里默默批驳，然后摆出笑意，问着：“那么，你……？”
江月快刀斩乱麻，冷笑道：“你是不是还要问梅当归？甚至你是不是还要问易道真君？”
她一直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她的耐心只是忍耐而已，迟早会爆发。
叶筱筱一愣，没想到江月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话□□味瞬间就上去。
她一瞬间感到本能一般的委屈，低下头，作势要哭的样子，说道：“你干什么，我不过问两句而已，是戳到你痛处了么？为什么要这么凶我？呜呜呜……”
说着，竟当场要捂脸哭泣的样子。
江月从鼻子哼出气，眼神冷然，叹笑着往对角线一指：“你从哪来的往哪去，我都躲这么远了，你还眼巴巴凑过来，会不会看人眼色？”
叶筱筱的哭声被这种呛法惊住了。
江月笑意愈深。
叶筱筱那水平，只是她嫡妹庶妹的万分之一而已。
修士的男女大防没那么严格，江府里，一有流言就是满天飞，生生能将女孩逼死。
叶筱筱强笑道：“你定是心虚，才不敢和我对峙！”
叶筱筱……年龄终归还小。
江月抛下一句话：“你如果觉得有，你去和你哥哥说去——”说来，叶筱筱是叶清风妹妹没错吧？毕竟同姓氏……
叶筱筱眼神一亮一黯，小声嘟囔道：“我倒也想当清风的妹妹……”
因为奇怪的称呼，叶筱筱对江月的敌意居然低了两度。
江月再冷着脸让她滚蛋的时候，她居然也没生气，居然就飘飘然地游回原地去了。
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被一个“你哥哥”哄骗得找不着南北。
于是叶筱筱呲牙咧嘴地瞪她。
江月：“……”
嘁，小女孩。
.
门派大比还在继续，一些比较热门的比赛项目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梅当归还在16强，听说易道真君对他十分看重，送了他不少灵药。
叶筱筱醒过神之后，有些羞愧，便没再找她斗嘴皮子。
江月这边暂时清净。
依旧是喝凝灵水泡寒泉，闲暇时练刀法活络筋骨。
因为灵石富足，灵力四溢，她很快就升上了筑基四阶。
一日，江月在天枢峰换木牌的时候，偶然听到消息。
说是叶师兄一行人从极北寒地查出了一些东西，现在在往北楚国去。
极北寒地满目空旷，雪地下却有许多好东西。叶师兄已经让仙鹤送了一些法宝，送回门派。
叶师兄眉目清朗，为人坦荡，门派里无人不服他。仙鹤寄回来的东西，受众人瞩目。
“叶师兄一心为门派着想，鞠躬尽瘁，什么时候能再回门派呢？”
“听说是查出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这几年都不能回来了吧。”
江月听着，愣了秒。
她发现，她思维局限了。
虽然已经是修士了，但多年的凡人生涯，还有在门派里简单的生活，让她对“寄物”这类仙术还没有足够的认知。
那蛇牙，她就该直接找仙鹤一类的东西，直接寄过去。
放在院落门口的存物箱，也不知道叶清风什么时候能来拿。
眼下行动倒为时未晚。
叶师兄待她不薄，回馈定是要有的。江月定下基调后，考虑到叶师兄是医修，决定寄九岐大蛇蛇胆过去。
她去找人问寄东西的方法，说是天枢峰有负责对外联络的院阁，兼领替门派弟子寄东西的活计。
可是——
“叶师兄行踪不定，做的也是事关门派的大事，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里头的人对江月有些印象。她是叶师兄带回来的人，进门派后安安静静，鲜少惹事，对她的印象并不坏。于是给她指了条明路。
“仙鹤对你应该也有些印象，你要给叶师兄寄什么，直接去找仙鹤吧。”
江月感激道谢，就去找仙鹤去。
仙鹤在天玑峰的灵兽园里休憩，闲着用鸟喙慢条斯理地梳理身上的羽毛。
灵兽园仙鹤园门口有熟人两。一猫一人。
猫是黑猫，见到江月蹿一下就跑了，让江月一头雾水。
人是叶筱筱，见到江月后愣了两下，问她：“你也是来看叶师兄的仙鹤的吗？”她有些羡艳地看向黑猫蹿离的方向，“我想去，但仙鹤见到我就飞院墙上，其他人也一样，只有黑猫能接近它……其他人都走了，但我是真的想摸一摸仙鹤……”
江月有些无奈，叶筱筱这家伙爱人及鸟。她心下已经盘算开了，等叶筱筱走了之后，再来找仙鹤。
还是小孩子，不要在她面前刺激太狠。
江月转身就待走，可身后传来噗哒噗哒的声音。
不消片刻，有毛茸细滑的感觉划过脸颊，扭头一看，仙鹤已经到了眼前。
叶清风的仙鹤，和她的确不止一面之缘了。
仙鹤主动亲近她，她索性坦然接受，摸了摸它的细长脖颈，从储物袋里拿出零碎的腌过的凤凰碎肉喂它吃。
仙鹤歪歪头，端详片刻，一俯脖子迅速啄到嘴里去。
江月见着，索性多喂了几块。
仙鹤吃了凤凰肉之后会不会变成凤凰？……这个问题她不关心。
她余光瞥见扭身如流星跑出去的叶筱筱，更加不关心。
四周没有其他人在，她就把装着蛇胆的储物袋系到仙鹤的脖颈之间。
江月拍拍仙鹤的头，笑道，“带给叶清风。”
仙鹤昂扬唤了一声，是答应了。
.
仙鹤回到凌霄宗只是插曲，过了半天，掌门召出一只海天青，与仙鹤同行。仙鹤就往北楚国飞去。
插曲虽小，却也有一些影响。
第二天，江月再去寒泉的时候，就发现水质有些不对头。
寒泉的水本是清冽寒凉，可这回的寒泉，却多了一股刺骨的寒，略一沾，就能感到寒意顺骨髓而上，与体内对抗的热意相缠。
江月略一皱眉。
她昨天给仙鹤递东西的事，估计惹人眼了。
江月从储物袋里翻了下，找出一根真人大小的山荆木，往寒泉里一扔。
寒泉里寒气森然，冒着奇异的水汽。有木头扔那，勉勉强强能迷惑视线。
她自己则换好衣服，轻脚出去。
出去的时候，她后知后觉，寒泉里，一个人都没有。
略回忆一下，她记起来了，今天是比斗擂台的8强比赛，大家都去看比赛了。
寒泉里没人，想想就能知道。
阴暗角落，往往滋生罪恶。
江月蹲到院子顶上，小心看觑。
就见远处尽头，叶筱筱冷着脸，在和一个黑衣人说着什么。
说完后，递过木牌，让他拿着。
四周很安静，黑衣人和叶筱筱走路的声音窸窸窣窣，几乎听不见。
走到院子里，他们和守门的修士低声交谈了两句。
修士拿过木牌时有些错愕，半晌用复杂的眼光看他们，往旁让去。
江月蹲在屋顶上，眼看着他们走过温泉区，朝着寒泉区走去。
听到修士嘟囔一句：“两女一男，这么野的吗？”
江月：“……”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江月见多识广，但也有些佩服叶筱筱了。
眼见着他们要往寒泉走去，江月闷不做声地跟上去。
肆连温泉有着联袂的屋子，江月在屋顶上走，悄然无声。
能隐约听到叶筱筱的耐心叮嘱：“火蕴果你已经吃了，能在寒泉里待得更舒服一些，交代你的事做好后，还有五百贡献点。”
“好。”
黑衣人的声音粗哑无比，听着剌耳朵。
“我会来听动静的。”
黑衣人“嘿嘿”笑了：“很好听的，你一定也很喜欢。”
叶筱筱脸一红，咬牙切齿地踢他一脚：“该做什么做什么，胡咧咧什么？”站住脚，望向湖面，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影。
“她自韵和梅当归没什么，现在避嫌不去看他，所以会在这，”叶筱筱低声说，“你去吧，我在这守着，没人会发现的。”
黑衣人笑嘻嘻地当面脱衣服，脱得赤条条的，然后吃下火蕴果，跳下泉去，往尽头游。
叶筱筱退到门栏后，靠着门框，喃喃自语：“我应该这么做……她不是好人，我是为了叶师兄好……”
她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扭过头，江月大大的笑脸骤然显现在她面前。
“为叶师兄好？”江月笑眯了眼，抓着她的肩膀不放，“你问过他的意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