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僵持住。
江月神情戒备。
她也没有掩盖自己的戒备,秀眉紧拧，寒光一闪，烈刀出鞘，指向地面。
就差直接指着他了。
明元眨了眨眼,突然笑了：“我原先以为你会直接杀上来的。”
江月余光朝凤凰那瞥去,“我心中有数,打不过你。”
明元一愣,“那你拿刀有什么用？”
江月目光平静，甚至有一丝堪破般的笑意，“你觉得呢？”
刀只有两个用途，刀口对准敌人，或者对准自己。
明元一时无言，半晌叹息着笑道：“是我的不对，原本想着让你安心,结果你反而更不能安心了。”
江月没有回应，她不认识明元。他的语气再熟稔，她都不可能无缘由地信任他。
明元看着她，眼眸澄澈，未染尘埃，笑意明媚：“凤凰蛟龙,这些东西对你来说或许很重要,但对我来说只是小鸡小虫。我通过窥天知道你需要那些东西,于是我……顺手帮你拿了，这对我来说没什么。”
见明元似乎的确只是好意,江月低下头，不好意思：“但我不能平白无故拿到那些，受之有愧。”
——他们也的确不认识。
明元展眉笑了：“我们那边的规矩比这边宽松,拥抱代表我们成为了朋友。也不用你……就一个寻常拥抱，怎么样？”
拥抱对他有什么好处？
江月的脑子里跳出无数邪修的邪法，他们在和人身体接触后能不知不觉侵蚀另外一个人的寿命与修为，进而补益自身……
但是，从外表上，看不出明元有邪修的倾向。他非常有可能只是一个好人。
“不好意思，无功不受禄。不管是凤凰还是蛟龙，需要的人挺多的，不止我一个。谢谢你的好意，你给别人吧，我先走了。”
江月客气和明元道谢。
明元很可能是好人，但她的心里有对明元的怀疑。在这种情况下接受他的好意，拿凤凰骨蛟龙血，轻松固然是轻松，但她的确……
受之有愧。
江月说完，没等明元再挽留，转身就待离开。
入秘境的红芯果灌木丛那有李华和她嫡弟在，不好回去。
接下来随便逛逛，摘点灵药，找找其余的东西，等秘境打开。
转过身去，江月在背后听到明元的懊悔叹息。
低沉不乏清亮，并没有太多阴暗心绪。只是单纯因为一些不可得而叹气。
“没想到你……其实我……”
明元说着，忽然没了动静。
这里是秘境山峦重叠中的一个小山腰，山岚蔼蔼吹拂。
山风吹来远处妖兽的嘶鸣声，吹来远处修士的呼喊声，吹来远处树叶哗啦作响的声音。
但身后很安静。
江月忍不住……她有些担忧明元的情况，回头看一眼。
同样是在只有筑基期才能进入的秘境——
她两眼一抹黑，只能摘红芯果。
明元却披靡秘境，视妖兽为寻常。
但眼下，明元蜷缩在地上，脸色是不自然的苍白，额角有一滴冷汗滚入鬓发中。
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
江月谨慎地走过去。
“怎么了？”
明元绽放出一个虚弱的笑意，语气简练，“反噬。”
江月：“？”
反噬的是什么？
但明元不说话了，他安安静静地蜷在地上，目光空茫虚浮，几乎有涣散的趋势。
四周的灵力以微妙的频率波动着。
江月克制地开口：“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明元垂下眼：“往上爬，有个峭壁，峭壁里有个延伸到山脉内部核心的洞窟，里面有九头的九岐大蛇。”
江月一瞬间就想扭头离开。
九岐大蛇，名称是蛇。
但是……九头的九岐大蛇，已经修炼完成，由蛇晋为蛟龙，只等龙门现，跃升为龙。
不能看着名字是蛇就真当它是蛇啊！
江月并没有掩盖她的想法，明元呼口气，虚弱地解释：“九岐大蛇与八岐大蛇不同，善幻境，于幻境中无声吞噬生灵……我需要幻境来缓解反噬。”
他到底是受到了什么的反噬？
江月心中仍然存有疑窦，但他救自己出峡谷是真的，总不好真的丢下人不管，于是试探着过去拽起她。
宛如接触冰泉的奇怪触感让她差点把明元扔回地上。
明元叹笑：“……别玩啦。”
江月手一抖，死死拽住明元。
他身上寒凉，气息不像活人的气息。江月努力克制住自己把人扔下去的冲动。
往前走去。
明元小声问道：“感觉你很紧张？”
江月没敢说她的真实感受，万一明元真的不是活人呢？被挑明后当场暴走怎么办？
“嗯……”江月想了想，轻声回答，“我很久没这么近距离接触其他人。”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明元问道，很快又补充，“方便回答的话。”
江月能回答这个问题。
“两三岁的时候吧，我娘还活着的时候。”
“……抱歉。”
“没事。”
“……”
江月心想，她真的没事。
为了掩盖真实想法，而用比较通俗的想法来掩盖，她说的时候其实挺淡定的。
并且真的没有什么，她早就习惯了。
因为“原配嫡出”、“失宠王妃”的身份成为异类，在一旁冷眼围观什么的，早就习惯了。
所以，真的没事的。
“你要不要猜猜，我上一次和人相拥是什么时候？”明元忽然问道。
江月观察了一下明元。
脸说实话，很好看，非常好看，有着妖孽一般的张扬美感。
她原先没留意，眼下留心回想，才发觉他的外形有十足的优势。
性格也开朗，人也是个好人（应该），再是窥天者，应该也比她好，不至于没朋友。
也报着缓和气氛的目的，江月试探着猜测：“上一次……一天前？”
明元轻嗤道：“你猜错了。”
他的语调诡异地上扬着：“其实是一万年前哟。”
一阵寒风吹过，能隐约听到九岐大蛇吐芯的“嘶嘶”声。
江月差点又一次把明元扔到地上去。
.
索性那个峭壁并不远。
甚至有人贴心地开辟出路，供他们拾阶而下。
两个人都很默契地略过那个问题。
走近洞口，感受不到里头的灵力，仿佛洞里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若不是血腥气和泥腥气，随着蛇皮和岩壁的摩擦声窸窣传出，还真会以为里面什么都没有。
明元软绵绵地趴在江月背上，轻声道：“九岐大蛇的幻境，能让一切都沉寂下来……”
江月问道：“如何破解幻境？”
“我不知道怎么破解，”明元沉默了一下，“它的幻境，对我来说只是在灵台上轻柔按摩。”
江月：“……”
江月微笑：“它的幻境，对我来说，是把整个脑袋搁地上反、复、摩、擦。”
明元：“咳咳……”
江月没再犹豫，运行灵力，就待把明元扔进去。
——反正他扔一扔也不会死。
——在灵台接受九岐大蛇的按摩同时，身躯也接受泥地的按摩，国安民乐岂不美哉？
可没等江月调整好不伤人的角度和力道，洞窟中的庞然大物，已经窸窣着蛇行而出。
微张的嘴里，獠牙上还沾着血沫。它仰着脖颈，瞳孔比红芯果红一万倍，眯成一道缝，与台阶上的活物对视。
有……有灵体出窍的感觉！
四周还是悬崖石阶，稍微走偏一步就能坠到山谷去。
有意识的修士运好灵力，摔下悬崖护好心脉还有活路，但如果失去意识……
江月背着碍事的明元，咬牙往台阶下跑去。
但灵体出窍的感觉……愈来愈烈……这是要进入幻境的前兆。
明元的呼吸也渐渐虚弱起来，现在终于能确定，他不是装病。
台阶还有一段距离，直接像跳悬崖一样跳下去，都还要一段时间……
江月闭闭眼，都要做好把明元往前一扔，自己主动跳下悬崖的打算了。
实在是来不及了，如果要跑到洞窟里的话。
明元忽然小声问她：“你是喜欢叶师兄吗？”
窥天者日常窥人阴私，江月心里毫无波动：“不是。”
明元：“那你一定喜欢我。”
江月：“？”
江月：“你活了一万年，练出来的只有脸皮？”
明元笑道：“现在灵体出窍的感觉还在吗？”
江月一惊，倏然意识到，灵体出窍的感觉在刚才的确凝滞住了。
明元道：“我们能窥天道，于是我们的灵识会有一些特异之处，不会轻易被人洞察。那些迷惑人心的术法，对我们都没有大影响。”
江月跑完最后一段台阶，站在洞窟门口，边屏息朝洞窟里跑（尽量离九岐大蛇远一些），边笑道：“你不早说？”
没等明元叫屈辩解，江月就把他稳稳当当地扔到不远处的泥地里去。泥地黏腻，不会摔痛人。
江月坐到一旁勉强还算干净的石头上，靠着墙笑道：“你这人，说话吞吞吐吐，行事遮遮掩掩，做事不清不楚，我现在连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舒服都不能判定。你就好好躺一会儿吧……”
话音方落，幻境铺天盖地侵入灵台，霸占了她的五感意识。
她梦到。
绵延不绝的紫黑色火焰在熊熊燃烧，吞噬天地。
莹白色的灰烬在紫黑天幕下飘飘摇摇，如天光融落。
不远处的赤红色土丘上，一只黑猫静静地蜷缩在山丘顶，惬意地眯着碧绿色的眼眸。
见到她，黑猫摇摇毛茸茸的尾巴，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
“喵~”
作者有话要说：红芯果：谢谢，我喜欢这个出场率。
叶清风：比我还高^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