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段路后，登仙阶开始曲曲折折，盘旋向上。
四周依旧是遮天蔽日的灰白云雾，缭绕如絮。
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退路。
江月只缓步向上走，她一茶壶的凝灵水在方才已经喝完，现在只能慢慢走。
后头有男修士追了上来。
剑眉星目，墨色胡服敛身，步伐轻盈，看着是个长相俊朗的练家子。
他见到江月的时候明显愣怔几下，而后缓了脚步，压抑着恐慌的声调问道：“姑娘，前头还有人吗？”
江月想了想，秉着严谨的态度说：“我不知道。”
“不是吧，我是倒数第一个？来考核的都是变态吗！”男修士哀嚎道，露出尖尖的虎牙，“我没看错吧没看错吧？呃……冒昧了，你是炼气一阶的，没错吧？”
他的确没看错，江月点点头。
男修士抱头痛嚎，“我在幻境里和人打架打上头了，好半天才发现这是幻境，现在大家肯定都比我早发现是幻境，跑到前头前头前头去了！”
江月：“……”
不管男修士害怕的是什么，能用打架来解决，还打得酣畅淋漓，以至于以为时间过得很快，过了很久，这样纯粹简单的人。
她挺羡慕。
江月难得生出开玩笑的坏心眼，唉声叹气道：“我在幻境里被打到吐血，晕头转向到不行，才被幻境放过一马，送我出来。”
男修士惊恐万状：“啊——！！！”
男修士因“我现在掉队了和炼气一阶的人在一条水平线”这个“事实”受到极大的刺激。属于炼气六阶的灵力疯狂波动，促他脚步更加轻盈，飞也似的往上跑去。
江月又是被他的简单直率逗笑，又是担心，忙在后头喊道：“你留点灵力，山要爬一整天的！”
男修士头都来不及回，只冲她摆摆手，吼一声“没事，跑跑也解乏”，就接着往上冲去。
很快，就绕过拐点，再看不见身影了。
江月看着，继续羡慕……这跑得也太快了，明显是力所能及，甚至还有余力。
但她也只能羡慕，还是得慢悠悠的，按着灵力恢复的速度，像老人一样走着。
她毕竟是炼气一阶，走得慢，后面，慢慢又有人追了上来。
有了男修士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乃至于无数个。
幻境里的时间是错乱的，所有看见江月的人，全都十分惊恐地问她：“姑娘，冒昧打扰，你前头有多少人？”
江月也全都很老实地回应：“我不知道。”
后续所有听到她话的人，甚至连她在幻境里的表现都不问，就会自动补足想法：
她这个炼气一阶的不知道前面多少人，说明她是在绝对的倒数！
我居然在炼气一阶的修士后面！我在幻境里一定逗留太久了！现在要奋起直追了！
接着，他们就会提起灵力，努力朝上冲去。
江月一开始还会叮嘱，不要耗费灵力，但有的人扭过来看她的眼神，让她知道——
不必说。
没人信的。
江月便不再说话——说话也耗力气的——只点头摇头。
其他的，都让他们自己猜去。
.
登仙阶外的空中。
一群人还在围观未来的弟子。
悬在登仙阶云雾之外，老修士惊诧发问：“叶清风带来的修士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每个经过她的修士爬台阶的速度都变快了？”
宁邀道：“可能是怕来不及吧。”
老修士抬头看了下天色，被午后的阳光晒了一脸金光：“……这离晚上还远吧？”
登仙阶要求在子时前爬上去，他们还有近半天的时间。
宁邀道：“登仙阶里不辨时日，他们又经过幻境，不清楚时间的变化，也是正常的。”
老修士也默然了。
他们的心里都有数。
登仙阶里的云雾永远是灰白的，看不见日头变化。
台阶又似乎没有尽头，令人恐惧，担心自己是不是无法在第二天之前到达终点。
虽然没有限定名额，也没有限定资质年龄。
只要在一天内到达终点，就能进入凌霄宗当外门弟子。
但光是“在限定时间内无法到达”，这个恐惧感，就足够让心性不定的修士崩溃，放弃努力。
凌霄宗外门，无所谓资质，无所谓年龄，也无所谓修为。
只要有心性，值得培养，那凌霄宗就愿意收纳，允许进入宗门。
老修士看着登仙阶入口的幻境……还有数百人被困在里面。
他们如果能在上半夜脱离幻境，全速往上爬，应该还来得及。
但……
“钱杉杉公然袭击其他考核人员，现做出处罚。一，十年内不得参加凌霄宗入宗考核；二……”
声音不大，但用了传音咒，声音传得很远，以至于云雾起伏变幻。
众人沉默。
总有人会因为崩溃，试图拉别人下水。
这种人，一辈子也没有机会进入凌霄宗。
.
登仙阶里无法辨清时间变化。
江月爬到神色恍惚，偶尔会有阶梯没有尽头的悲观念头。
若不是时不时有人在见到她后，就提起灵力努力狂奔，她的灵台大概要被汗水糊懵了。
终于……
终于在神思飘散的边缘爬上登仙阶的顶部。
到达阶梯顶端后，景色一下子由灰白阴沉的云雾缭绕，变为姹紫嫣红的夕幕黄昏。
一道黑影直接扑入她的怀中，江月下意识抱住，视线一对——
碧绿色的蕴水眸子，软软糯糯的一声“喵”。
是她的黑猫没错。
江月笑着回了一句“喵”。
而后，她抱着黑猫，看向四周。
四周是熟悉的仙梧林，他们一群人站在仙梧林旁边的草地上。
夕色很好，仙梧树的枝叶也折射着翠绿色的光芒，点缀四周。
四周有许多人。
江月能看到许多眼熟的面庞。
都是被她吓得往上冲的修士。
江月一点心虚都没有，盘腿坐下，抱着猫顺毛，消遣时光。
黑猫松泛地“喵~”了一身，懒懒散散地躺在她的怀里。
江月抚着他的脊背，思绪随意涣散。
毛茸茸的东西能让人心情变好。
黑猫忽然弓起身子，全身肌肉紧绷起来，尾巴有力地甩动，甚至有一丝焦躁。
江月一愣，随即眼前笼罩了一大片阴影。
抬头一看，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修士。
黑猫朝老修士龇牙咧嘴地嘶叫。之前，它只有在王爷出现的时候才会这么凶狠。
江月忙从储物袋里摸出猫粮安抚黑猫，忙里偷闲，询问老修士：“您好？”
有事吗？
老修士站在一旁，期期艾艾地：“我……能看看猫吗？”
黑猫原本已经要被江月哄好了，可老修士此话一出，黑猫又一次原地爆炸，把自己炸成个毛球。
江月耐心地用逗猫棒逗黑猫转移注意力。
对老修士，客气又疏离地问着：“为什么要看它？”
老修士道：“这只猫有问题。”
江月拿着逗猫棒的手略一顿，随即无事发生一般，继续含笑逗黑猫玩。
黑猫努力伸出粉色肉爪，扬着脸抓逗猫棒，一跳一跳的，看着让人心情很好。
江月心里明白，黑猫的确有问题。
她的命簿谁都能看得，只有黑猫看不得。
但她心里更明白，黑猫没有害过她。
老修士道：“它不是普通的黑猫，以我的修为，我竟看不透它。”
江月叹笑道：“它没有魔气，也不是傀儡。有一些特异，也没什么关系吧？”
老修士冷下脸：“我也只是好心提醒。”
说完，见眼前看起来还有些娇俏可爱的姑娘毫无动容，老修士拂袖而去，看起来气坏了。
江月的内心毫无波动，继续逗黑猫玩。
她本来就是无根无系，无凭无依的人。
如果没有了黑猫，那她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黑猫玩了一会儿就困了，趴到江月的怀里去。
这时，有人凑了过来，蹲在她面前。
是那个之前见过的，模样俊俏，剑眉星目的男修士。
他笑起来，会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眼下，他笑着，龇牙咧嘴的，努力咧出狰狞的感觉。
江月：“……干嘛？”
男修士恨恨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梅当归！能疏通经脉的梅花当归汤，就是那个梅当归！”
江月眨眨眼。
这个介绍……好医修啊。
梅当归又道：“我到山顶上后，听仙人讲，才知道你是幻境里第一个出来的。难怪我路上都没看到人。”
江月点点头：“你是第二个。”
梅当归懊恼地揪了一根草：“是我不对，不该先入为主看你。我气喘吁吁爬到顶后，除了我就只有那些考核的仙人，你知道多可怕吗！！”
江月问：“多可怕？”
梅当归十分抓狂：“他们都用特别特别特别慈祥的眼神看着我！”
江月想了一下，想象不来。
慈祥的眼神……是什么眼神？
江月礼节微笑了一下，梅当归一下子就从善如流地换了问题：“你叫什么名字？之后我们一起去上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