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有些呆滞。
且不说,努力到现在,最终只多了十年的寿命。
光是陌生或熟悉的人名,和着陌生的死法,就让她感到荒谬。
江月看着,甚至哼笑出声。
这都是什么东西啊。
完全不能理解。
原先的挂城墙,她倒是能理解,宅斗失败而已。
可现在命簿写的……
挡刀是什么,死状凄惨是什么,千针尸毒又是什么。
要改变,只有十年时间。
不同于宅斗,只要琢磨些虚无缥缈的权术。
修真的世界……任何抵抗,都是要有真实力的。
江月看向自己的手,柔若无骨,洁白细腻。
也手无缚鸡之力。
命簿既定的未来很难改变,她需要提起千万分心血,来博得转机。
她啊……需要更加努力呢……
不可避免的,江月有些头疼,有些想吐。
像是千辛万苦考过殿试成为进士之后,发觉在翰林院还得考三年的,那种目眩感。
黑猫轻轻的“喵”了一声,挨脸蹭她。
她轻叹一声,顺了顺黑猫脊背上柔顺光滑的猫,意外得到一些安慰感。
“晚安,睡吧。”
房间的地板很干净,没什么灰尘。江月抽出灵力灯里的灵力,直接躺到地上。
昏沉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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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簿只能显示事情的概述,像小说大纲一样,并不能将具体发生的情节列出来。
江月只能知道,十年后她死了,黑猫死了,高顺死了,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死了。死因是她不能理解的尸毒。
眼前的重中之重,还是入宗考核。
三天后。
江月三天喝了三壶凝灵水,也耐下性子,在仙梧树房里运转了一个大周天。
但筋脉还是脆,仙梧树自身带有的灵力,还有天地间的灵力引入体内,大部分都漏了出去。
她的身体从母亲死后就这样,常年当灵力的筛子。
已经习惯。
第四天,是入宗考核的日子。
众多考核者到仙梧林旁的院子中集合,大概有一千多人。院子里显得有些挤。
宁邀一身白袍猎猎,挟金丹之力凌空于屋顶之上,令众人臣服仰望。
“安静。”宁邀说道。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属于金丹真人的威压,众人震慑,不由得安静下来。
在万众瞩目下,宁邀肃容道:“接下来,我会带你们去入宗考核的地点。”
话音落定,宁邀双手一扬,整个院子连着房子竟悬浮飞起,往外飞去。
院子里惊呼声不绝,江月也挑了挑眉。
有点东西。
片刻后,院子飞到一处山脚下。
一旁是高耸如云的山阶,通体灿白,像玉石砌成。山阶上有薄薄的雾,有人试图踏上,被无形的力量拦住。
又有几个修士凌空飞来。
为首的是一个红衣翩飞的老修士,须发俱白,满脸皱纹。
他朗声问宁邀:“人都带来了吗?”
宁邀恭敬一拱手:“都带来了。”
老修士是这次入宗考核的主要负责人。确认人都来齐后,他开始宣布考核的事宜。
眼前的梯子,是登仙阶。
他们需要通过登仙阶,在子时之前爬上山顶。
大致介绍完之后,老修士摸着胡须笑道:“凌霄宗每年都是用登仙阶来考核新弟子。实践证明,登仙阶这种又能考验心性,又能看出资质的考核方法,十分靠谱,可比千山宗乱收一气的大锅炖好多了!”
众人未必都知道千山宗是哪个宗门,但都秉着自己未来凌霄宗弟子的身份,附和着笑出声。
江月:“……”
他们好无聊。
老修士又说了几句话,便挥手撤除登仙阶的禁制。
登仙阶的全貌显现在众人面前。
登仙阶说是台阶,宽也有约数百尺,抬头看不到台阶尽头。
千余人运转体内灵力,一同朝台阶上冲。
江月原本没感觉,见他们一哄而上,大有熙熙攘攘的架势,略一蹙眉,顿住步伐。
她刚停下脚步,就见四周刮来一阵薄雾,将前方的众人都裹挟进入,而后消失无踪。
江月愣了一秒,眼见着忽然由热闹非凡变得空荡荡的登仙阶。
因为登仙阶有一定的长度,四周一望,竟有几分天地白茫的空寂感。
或许是为了防止挤挨,把大家分开,各自爬梯?
但阶梯有必要设的这么宽吗?堪比四个城门的宽度了。
江月想着,摇摇头。
不必想太多,往前走就是了。
登仙阶的四周是云雾缭绕,迷蒙看不清,身前身后都是白茫茫的台阶。
江月往上走。
白色的光芒晃眼,她渐渐疲惫。
下意识的,她想拿出命簿,看看登仙阶的属性。
她心里暗暗唾弃自己,明明想改变命簿,遇事却还是习惯性先看一眼命簿,以此为做事的凭依。
……没有命簿。
灵台和冥冥之中的感应消失,“命簿”,也只是在灵台发出的声音,不能召唤出任何东西。
江月环顾四周,一时颇为茫然,无所适从。
命簿消失了之后,她就只是个炼气一阶的小透明,什么都不是。
凌云者这个称号,更成一个笑话。
江月怔忪间,身后传来一阵罡风,刮得人脸颊生疼。
回过身一瞧,正正好迎上高顺裹挟着筑基级别灵力的重重一掌。
江月躲避不及,被拍到地上。
剧烈的疼痛在肚腹蔓延,传达到五脏六腑。四肢因此止不住的抽搐,嘴里也满是血腥气。
高顺一身王爷才能穿的蛟龙黄袍,居高临下,朝她狞笑。
言语森凉——
“没有了命簿,你什么都不是。”
“有命簿的你,也该乖乖按着命簿写的结局行动。”
“不要挣扎了,接受你的命运,乖乖领死吧。”
江月……江月咬咬牙,摸索着爬起来。
她因为剧烈的疼痛,她的额头冒出冷汗,全身也因为牵动伤口而颤抖。
体内微薄的灵力努力流转疗伤,被凝灵水滋润过的灵力终归有了点用处。
高顺还在说着:“你原先安生吊死在城墙,不让那个黑猫帮你,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江月疑惑地皱起眉。
问道:“你的命运,是替我挡刀而死……你也要接受你的命运吗?”
高顺登时大怒:“我怎么可能替你挡刀而死,我身为北楚国王爷,宁愿战死守社稷,绝不为了个女人……”
江月见他说得上头,并不在意她的动作,咬着牙,一步一步倒退着,艰难地往上走去。
……这个高顺只是幻境捏出来的,她也不用和幻境特地解释什么。
她,只要试图摆脱幻境就好。
如果无法摆脱幻境……
那她就困在里面,等入宗考核结束,她带着六十四箱财物,在凌霄宗下属的府城,安安稳稳度过人生最后的十年。
……反正,她之前发现,自己无法逃脱宅斗命运的时候,也躺平等死了。
不过是再一次躺平而已。
江月悄悄地爬了五六个台阶。
“高顺”忽然敛容正色,绷着一脸横肉,问她:“你打算怎么对抗命运?”
江月轻轻一笑,忍着痛意,素手勾起鬓角散落的碎发,琥珀色的眼眸波澜如星。
幻境这是直接给她出题目了。
她笑意清浅,语气豁达又平静:“我没那么雄心壮志,也不会为了对抗命运竭尽所能,抛弃一切。”
“高顺”:“你的朋友会因此而死。”
江月摇头轻笑:“我只是一个拥有天赋,能够窥破天机的人。天下大势,不因我一人而移。”
“高顺”问她,声音低沉又好听:“那你就看着他们死?”
江月歪歪头,叹笑道:“对啊,这就是事实。”
她本来就不是逆天改命之人。
能够走下城墙,没死在上头。
是因为黑猫成精。
是因为叶清风发现她,救了她。
和她自己……其实没什么关系。
“高顺”轻叹一声:“希望你能坚持你的想法。”
声音低沉又飘渺,意外的好听。
如果王爷本人能用这种低音正常和她说话,她说不定还真的会委身于他?
江月随意胡思乱想了一下(反正不会成真),就等幻境再考她。
可她眼见着,云雾渐渐浓密,缠绕住“高顺”。
随后,云雾淹没了一切。
江月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等痛意消退,活动了一下手脚。
幻境中的伤害并没有反馈到她的身体上,她的身体依旧轻盈。
只是受掌击的感觉依旧残存于脏腑中,令人心悸。
江月呼了一口气,向台阶下看去。
漫天的云雾,带着诡谲的气息,又泾渭分明的停在她脚下的台阶。
云雾里迷蒙着,有许多影影绰绰的暗影,不时变幻形状,意义蒙昧,如人的内心般看不透。
江月摇摇头,轻笑一声。
在受伤的情况下回答问题,因为身体情况不好,人容易不理智,情绪化。
在这种情况下,回答出的问题,很难让幻境满意。
不能否认,她运气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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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仙梯之外,老修士缕着白须,看着云雾缭绕,笑道:“先让大家进个幻境,省得大家挤在一处,好好的登仙阶都要变成菜市场了。”
众人陪笑。
老修士又问道:“这一次境界最低的是谁?九岁,还是八岁?”
宁邀负责登记入宗考核人员的登记,十分泰然的一拱手:“炼气一阶,年十八。”
老修士皱眉:“这既没天资,又不勤勉的,登仙阶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台阶,她怕是连九十九个都爬不上去!”
宁邀道:“她是叶师哥送来的,或有什么特异之处。”
姓叶的修士不少,但叶师哥只有一个叶清风,天赋卓绝,为人亦光明磊落。
他将这炼气一阶的修士送来,绝对有缘故。
老修士心里清楚,只是面上依旧忍耐不住,有不赞同的神色。
旁边忽然有人惊呼道:“已经有人破幻境出来了!”
能骤破幻境,说明心性坚定,心内又无脏污之事。
光风霁月,又有急智,是个十足的修道好苗子。
老修士知晓其中利害,眼睛一亮,呼一声:“谁?”
说着,他就朝登仙阶的云雾之上看去。
只见有一人清冷孑然,云髻玉钗。
一袭青色轻裳,在山岚中衣袂飘飘。
不疾不徐,缓步走上阶梯。
老修士赞了一声:“好气度。”就运出灵力,探她的修为资质——
炼气一阶,骨相显示年十八。
老修士:“……”
宁邀毫不掩饰地感慨赞叹:“叶师兄慧眼如炬,带来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老修士硬着头皮感慨:“心性好又有什么用?十八岁还是炼气一阶的资质,终老都上不了筑基。”
宁邀无所谓道:“那就吃药,能提升资质的药那么多,随便吃两粒,就够她升筑基了。”
老修士:“……”
老修士大怒:“这是歪门邪道!”
宁邀耸耸肩:“药就是用来吃的。”
嗑药流和打坐流的争执由来已久。老修士是坚定的打坐修炼派,就要再吵。
旁边人纷纷劝他,要他看看别人。
一个未必能爬完登仙阶的人,实在不必要如此大动干戈。
老修士点点头,睨宁邀一眼,再看向登仙阶,看看有没有其他资质上佳的人,让他能青眼相待。
登仙阶白惨惨空荡荡的,只有江月一个人。
她悠哉悠哉地走上阶梯,不时还拿出茶壶茶杯,给自己喝一口。
老修士:“……”
他的面子往哪搁!
其他人就不能聪明一点,心性就不能坚定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