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无端掀起一阵凉风,冻得越晚下意识裹紧肩膀上的毛毯。
“……什么阿。”
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勉强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
为什么无端给她扣上这样天大的罪名。
怎么就因为她了。
做决定?的时候有问过她吗,她知情吗。
事后还瞒着她。
越晚气得浑身打?抖。
许路知以为她是因为太过震惊的生理反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然后他的手僵住了。
越晚的眼睛里亮着熊熊燃烧的怒火,一把推开他,哐哐踩着高跟鞋走进驾驶座里。
汽车喷出炙热的尾气打?了个半圈,留许路知一个人在公路上凌乱。
等、等下……他还没上车啊!
许路知认命地往酒店跑过去,一边给周随发消息知会他一声,一边在心里祈祷越晚别干点什么出格的事。
虽然过了这么久,她的坏脾气收敛得几?乎不剩下什么——但是许路知瞧她气得够呛的样子,心里真是没底。
唉,只求周随能管住她。
许路知哼哧哼哧地跑步的时候,越晚已?经把车刹停回了酒店门?口。
刚才寻她的人已?经不见了,周随也不在,只有门?口站立的保安。
那保安显然认出来她来了,立刻跟对讲机知会了一声,领着她往会议厅走去。
刚往里没走几?步,周随拿着手机从电梯里匆匆出来,抬睫便撞上越晚伶俜的背影。
他眉心一沉,大步迈过去,从后头捉住了她的小臂。
“你回来干什么?”
“为什么我不能回来。”
越晚慢腾腾地转身,语气却很冲。
“周随,我不是三岁小孩,你没必要?干什么都怕我知道?。”
“你跟许路知说了什么,因为我,你丢了周晟董事长?这个位置?”
“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你……”
她还想再说,眼睛觑见周随的脸,忽然所有的话和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周随低着头,连握住她的手都松开了。整个人颓丧歪斜地站着,似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大事,又?不知道?怎么补救,对这种情况有些手足无措。
……她还没说什么重话吧。
阿,他刚刚丢了董事长?的位置,心情肯定?也很不好吧。
她刚刚还拿这件事刺他了。
越晚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她舔了下嘴唇,语气缓和下来。
“那个……没有怪你的意思。就,以后有事不要?瞒着我吧,可以吗?”
她有点词汇匮乏。
“没生气了?”
周随微掀眼皮,声音低低的。
“没有!”
越晚立刻否认。
她见周随不说话,只好伸手捏捏他的脸。她把周随的下巴抬起来,好让她看看该怎么安慰他。
……
妈的。
周随一抬头,哪里有刚才半点委屈无措的样子。眼瞳乌黑团墨,眉梢轻挑,含着笑看她。
越晚迅速把手放下,恨恨地转身走去会议厅。
该死。
怎么忘了他演技卓绝。
越晚这回是亲身体验了一把,又?生气起来。她是真的不打?算再理会周随了。
周随也没去再逗她,只紧紧跟在她身后。
推门?进去,会客厅里的家具都被撤掉了。空荡的室内正中央摆了张病床,挂着水。
这样病重,但是陪护的人很少,只有一位高瘦的中年男人站在床边,手里拿着记录本写着什么。
听见开门?声,他转过头来。
“这位就是越晚小姐吧?”他神色温和,“我叫卫询,是周太爷的主?治医师。”
他弯腰摁了下按钮,把病床抬起来,露出周太爷的脸。
是一张蜡黄的脸。一看就是久病缠身,大限将?至。
但是他的眼睛却很亮,像一毫精光,笔直地投向越晚的地方。
他抬抬手,示意越晚过来。
卫询见状,拿着记录本走到他们俩身边。
“周先生,太爷爷想跟这位小姐单独说话。”
周随没理他,抱臂轻哂一声,视线搁在越晚身上,不挪动半分。
“我一个人可以的。”越晚推推他。
一个快要?病死的老人能对她做什么呢?
周随略皱了下眉,嘱咐她:“有事就叫我。”
说完摸摸她的头,转身跟着卫询往门?口走去。
一扇清漆木门?闭合。
越晚走到周传的床尾,同他平视着,等他先开口。可是沉默延续的太久了,若非周传眼缝里漏出来的亮光,她几?乎要?以为他睡过去了。
“你……”
周传干瘪的嘴唇忽然蠕动了一下,打?破了寂静。
“过来点。”他声音不大不小的吩咐。听着语气足得很,全然不像垂暮老人虚弱犹疑的调子。
越晚走过去,想了想,还是低下头让他看得更清楚点。
“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周传却又?不说话了,耷拉的眼皮费力,使劲地撑起来,眼睛瞪大了看她。缩小的漆黑瞳仁在一片浑浊的眼白?上,审视的目光让越晚心里不大舒服。
她直起了背,却被周传从被子里探出来的一只干枯左手狠狠揪住,把越晚的脸扯得更近些,几?乎要?贴近鼻尖。
越晚吃痛地去掰周传的手,明明枯瘦如柴,却纹丝不动地握在她的发尾。
他的目光把越晚脸上的肌肤一寸一寸仔细掠过,像是在确认什么,专注又?阴鸷。
时间被头顶悬洒的亮光无限拉长?,越晚有些难熬。她也回看向周传,可不论怎么打?亮,也做不出和他眼神里一样愈来愈重的相识。
终于,周传扯动嘴角,松开了扯着她头发的手。
“怎么还是你。”
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厌憎的意味,让越晚蹙了下眉。
“你认识我?”她也懒得用敬语了。
周传笑脸阴森森的,凹陷下去的眼窝更像一团抹不开的黑雾,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跟你父亲,实属不太像。看照片的时候,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越晚眼睛忍不住睁大些,“你认识我父亲。”
她不禁想到盛闻给她的那版光盘,里面声音苍老的主?人。
“你去过……平江的赌坊。”越晚的声音都开始打?颤,“你知道?我父亲赌债的来龙去脉,是么。”
她没用疑问句。
周传笑了笑,竟然是和周晓琳如出一辙的,有些怜悯的笑。
“是啊,”他说,“我还知道?是谁害了你的父亲。”
越晚手心腻出一层细汗。她的脚趾在高跟鞋里蜷缩起来,屏住呼吸,亟待周传的下一句话。
他说话突然慢悠悠起来,像是一把斩首的刀,□□控的人一点一点转着绳子放下,想多欣赏一会人面临已?知宿命的恐惧。
“过去了这么久,你觉得是谁?”他把问题反抛给越晚。
她轻抿了下嘴。
“杜宗田……盛闻?”
越晚觑着周传的神色。
周传说:“两个小人物,怎么能全无罪责地让一个人送命呢。”
“所以是有人在背后帮他们?”
这么想,确实。盛闻那时候甚至连盛家集团都没把住,杜宗田也是个连职称都没评上的普通老师。哪怕盛闻许诺他日后转去帝大,杜宗田也未必会信一个陌生人,做出这样离谱又?高风险的事。
“是我啊。”
周传在她思索的间隙,平静地扔下一颗点燃索引的手榴弹。
世界在耳鸣里静止一秒。
她被炸得粉身碎骨。
“……什么?”
越晚有些艰难地抬头,又?重复问了一遍。
“无冤无仇……的。”
“是么。”
“你让我周家丢了唯一直系的接班人,还算无冤无仇么。”
周传猛地双手一撑,从床上坐起来,厉声斥责她。
“周随被接回来的那天就总想着往平江跑,一开始我还当他劣性没除,喜欢乡下地方。”
“后来放他去了一次,我就知道?,他是对一个小姑娘念念不忘。”
“本来以为不算什么,可他竟然为了这个小姑娘把高考志愿改成了表演专业。本来,他该去国外?读商科的。”
“不过他告诉我,他可以两边一起学?——而他的确做的不错,也没在演戏上花什么心思,就任由他去了。”
“可是后来,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忽然用周家的资源去要?一部戏来拍?让公司项目收益少了几?个点。”
“我几?乎不用查,就知道?有人对他说了什么演戏上的话。”
——你很适合做明星。
“他真是跟晓琳一样的倔脾气。”
他提到周晓琳,语气和缓点,又?立马冷下来。
“可我怎么能看他重蹈悲剧。”
“有不安定?的东西,就该要?扫平,对么。”
“其实本来该你死的。”周传不剩多少头发的脑袋躺回了枕头里,“但你父亲不知道?从哪听见了风声,非找过来要?替你死。”
“可笑吧。他当时磕头流出来的血,现在还干在祖宅的地板缝里。”
他有些轻蔑地回忆着当时的场景。
穿着白?衬衫的斯文男人,哭得涕泗横流,跪在他脚边求他。
周传看起来说累了,咂摸了两下嘴巴。
“我也快走了,本来是要?把这件事带进坟墓里的。但你又?阴魂不散地黏着他,让我今天根本没办法在毁约之后,还能当着蒋家人的面让他继位。”
“你清楚了吗?你的不幸,都来源于他对你的喜欢。”
不守规矩的,不容存在的喜欢。
“所以离他远点。”
周传的声音,和周晓琳对她的告诫叠在一起,让耳蜗里掠过一道?嗡鸣。
世界昏黑。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
狠狠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