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Chapter49

千万英里高空的气流和机身共振出哄哄嗡鸣,饶是越晚戴着睡眠耳塞,也不能安稳地睡过去。

算了。

她去厕所洗了把脸,干巴巴地坐在漆黑的头等舱里,静默了好一会,摁了服务铃请空乘给?她泡了杯面。

热气蒸腾在她脸上,勉强驱散了些疲乏和浮肿的不适。越晚随便挑了部片子做背景音,带上耳机闷闷地发呆。

干燥的灰棕色花瓣似乎从空中坠落到她的鼻尖,慢慢变作娇嫩的瑰红色,浓厚复沓的香气塞足了她的鼻腔。

在晕沉的瞬间?,把她拉回不记得多久前的雪夜。

“越晚,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模糊遥远的记忆被重新披上颜色,锐化清晰起来。

越晚站定在十字路口,夜风扬起细碎的雪霰,像刮过脊髓的冰刀。

她有?些冷的环抱住自己,抹胸的礼服露出大片光裸的肩颈和后背,在怒气的驱使下她还是昂首挺胸地往前走去。

忽然有?一个人拦住了她。

灰黑色的羊毛大衣沾了雪屑,毛边有?些洇湿的深色痕迹。他?脖上挂着一条长长的围巾,风吹微动?。

越晚有?点烦躁地啧了声,想绕过这个人继续前进。

只?是男人身形高大,偏偏跟她做对似的挡住她。

“干嘛?”

她有?些气急败坏地抱着肩膀,交叉的手臂挡在胸前,以为碰到了流氓。

“越晚……晚上好。”

她这才抬头,有?些狐疑地打量着对面的男人。剑眉星目,比冰川更冷淡三分。

在娱乐圈都是少见的脸。

越晚语气和缓了一点:“有?事吗?”

“……你冷吗。”

男人有?些没话找话地跟她并肩站在一块,往前慢慢地走。

这样犹豫关怀的话,和这张冷淡不近人情的脸实属不太相配。越晚又侧目觑了他?一眼。

“怎么,接下来你要给?我披衣服吗?”越晚讥诮地笑说,“套路过时了,帅哥。”

身侧的手臂微僵,好半晌才讷讷地解释,“我只?是看你有?点冷。”

越晚没理他?,兀自快步往前走去,试图让身上暖和一些。高跟鞋尖细的跟踩在潮湿的石板上,让她忽然滑了一下。

越晚心里漏掉了一拍,只?来得及发出短促的惊呼声,被黑色缎纱包裹的腰肢稳稳地停在了一只?温热的掌心里。

有?力地支撑着倾斜的倒势,把她扶正起来。

越晚惊魂未定地抓着他?的衣襟,几乎是半伏在他?怀里。稍一低头,就能看到无限风光。

她也察觉到姿势的不妥,立刻后退几步,警觉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莹润的眸光闪烁几下,还是咬着嘴唇低声说了句,“谢谢。”

男人温和地笑了一下。像初雪春消,积冰乍融,让越晚为自己的戒备有?些不好意思。

她的眼睛四处游移一会,看到了前面一家咖啡馆,散着暖和的柔光。

越晚跺跺脚,扬着脑袋走过去。

她站在咖啡馆门前的台阶上,也才跟面前的男人身高持平。

越晚有?些不满地又踩上了一级,背后朦朦的灯光穿过她有?些散乱的发丝缝隙,明艳的五官隐在阴影里,却柔和了下来。

“你叫什么?”

“嗯?”

男人显然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他?忽然有?些庄重地正身站立,声音酽沉。

“我叫周随。”

“喔,”越晚不大在意地挥挥手,“请你喝口咖啡当答谢,当然你也可?以不来。”

她拉开门,廊上的风铃被吹得叮啷作响,越晚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阖的一隙里,周随伸手拉住了镀铜的把手。

他?走进了这间?狭小?的咖啡屋里,装潢复古。越晚站在柜台前点单,“你要喝什么?”

“都行。”周随站在她身后,注视着耳垂上挂着的一小?串玫瑰耳坠。

越晚俯身跟外国老板说,“twocoffeecorreto。”

她拿着小?票找了个角落坐下,位置很小?,越晚的腿伸直了能到周随的位置底下。

周随侧着身子坐着,半张线条锋利的面孔映入越晚的视线。

她毫不避讳地打量了他?一会,“你的脸真适合做明星。”

越晚没等周随回话,转身去端咖啡。

她重新坐了回来,纱和缎布层叠堆拥在腰际,像护拥花蕊的花托。

越晚轻抿一口咖啡,脸色愉悦了起来。她支着下巴说,“你怎么认识我的,看过我的剧?”

当时越晚主演的《春日迟》破了各个平台几年来的收视纪录,导演年末人气爆剧的奖拿得手软。

所以越晚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个陌生人是她的粉丝。

周随顿了一下,在嗯声的空档里低头喝了口咖啡。

这一口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辛辣和苦涩混杂的味道第一次冲击在他?的喉咙里,难受得要命。

越晚看他?这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酒吧老板望过来,也用口音奇怪的中文?调笑道,“他?不会喝酒?”

越晚耸耸肩,“不知道呢。”

她笑眯眯地转头:“男人不会喝酒可?不行。”

“这是酒?”

“酒兑咖啡啦。”

两个人在咖啡馆待了很久,越晚脸色酡红地抱着杯子哭得稀里哗啦,痛骂盛闻一个多小?时。久到酒吧老板震撼地评论:“中国语言博大精深。”

周随就静静听她骂着,一开始怕她冷场还会偶尔附和两声,等到后面他?才发现,这只?是越晚单方面的发泄,就不再应声了。

他?淡淡地听着越晚和另一个人的过去,只?是一个看客。

掺不进去的看客。

周随沉默地把桌上的咖啡喝掉了,辛辣刺激的感觉却在这个时候不那么难熬。

走的时候,周随背着她站在寂黑的道路街头,听她迷迷糊糊地凑到耳边问,“忘了问你了,你来找我要做什么事?”

“签名?可?以,不给?合照。”

她咕哝一声,“妆花了。”

周随笑了声,没说话。

越晚皱着鼻子,拿鞋尖踢了他?一下,细闪的鞋面划过流光似的弧线。

她又问了一遍,语气已经不再客气:“来找我干嘛?”

周随却问她:“你家在哪?”

越晚忽然闷闷地趴在他?肩膀笑了起来,白兰地的味道和即将消散的香水后调糅在一块,融在断断续续的话语里。

“哦……不搞……一夜情。”

周随无奈地沉了下眉心,“想什么乱七八糟的,送你回家。”

“什么嘛。”越晚小?声吐槽了几句,只?是后面太模糊了,周随没听清。

她晃着手臂,掏出手机,搁在在周随眼前,给?自己叫了个打车服务。

在越晚垂手的瞬间?,忽然屏幕上跳了一条微信消息出来。

狗男人:「你在哪?」

再后来手机振动?几声,周随就没看到消息了。

烦躁又如影随形地跟上了他?。周随托着越晚膝盖窝的指节悄悄泛上了青白。

等车的功夫,他?在一家餐馆要了解酒药给?她吃下,然后扶着越晚钻进了车里。

越晚在路上吹着冷风渐渐清醒了点,她窝在沙发里说:“我刚刚没干什么奇怪的事吧?”

她的记忆在咖啡馆的时候就断片了。

周随说:“没有?。”

越晚松了口气,摸出手机来,许是看见了几条消息,脸色顿时变差了不少。手指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地打了几分钟。

周随想到她在咖啡馆骂得那些话,几乎能猜到越晚发的内容。

他?的嘴角微妙地上扬几分。

下车的时候越晚还是晕晕沉沉的,周随过去扶她,送她走到门口。

越晚站在台阶上看着他?,问了第三遍:“你今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脸上还挂着喝酒后的绯红,眼神?光滟滟地瞧着他?。

周随本来见到她之后就不打算说了。但也许是酒精作用使然和越晚软和下来的态度,让他?突然冲动?起来。

他?沉声说:“有?。”

越晚的手交叉握在背后,转了个圈。她歪着脑袋笑着问他?:“什么事呀?”

“你……先?上楼等我一下。”周随说。

越晚跳下来,鞋跟发出很清脆一声敲击地面的响儿。

“是要送我跨年礼物吗,我和你一块去吧。”越晚说,“我最讨厌等别人了。”

“……好。”

周随天人交战良久,才应了句。

两个人踩着积雪,沿着道路走过去。越晚已经想好了,她待会就拍照发朋友圈,气死?盛闻那个狗东西?!

她低着头刷着手机,一面翻着盛吴两家的消息,一面歪歪扭扭地在人行道上走出一条S的形状。

冷不丁地,她被周随拽了下胳膊。

“干嘛!”

她立刻甩开手,瞪了眼周随。

周随只?淡淡地抬了下下巴。

越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刚才她站得位置前面,不偏不倚竖着根电线杆。如果不是周随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下,指不定撞上了脑袋起包。

“谢谢。”她讷讷地绞着手指说。

周随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去。越晚把正在加载新闻头条的手机放了下来,跟着他?沉默地往前走去。

周随停了下来:“这里等我下。”

越晚没在意地点点头,掏出手机来,一门心思想看看盛闻和吴絮迎的订婚仪式有?多了不起。

通稿里配的是一段视频。

悠扬的管弦乐里,盛闻手捧着大束的玫瑰走向?穿着粉色曳地高定裙子的吴絮迎,笑得真诚又深情。

“小?絮,我喜欢你。”

耳机里沉沉地传来一往情深的宣誓。饶是越晚做好了心里准备,也被恶心得胃里翻江倒海,眼前一黑。

她真爱自虐。

越晚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自己,火速关掉了这个视频,扶着电线杆低头喘了口气。

周随的锃黑的皮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火红悦动?的颜色像焰苗烧进了她的眼睛里,越晚的胃又开始抽搐,像一只?恶意孵化的白茧,隐隐有?东西?要冲破出来。

千万别说。她心想。

咔嚓咔嚓。

她的目光游移到周随那双有?些紧张用力的骨节上。

咔嚓咔嚓。

视线从花束上略过,驻留在周随的喉结上。它滚动?了一下,似乎要开始说话。

咔嚓咔嚓。

周随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又像破开茧的最后一把剪刀。

“越晚,我喜欢你。”

咔嚓。

剪刀应声剪下最后一点未破的茧口。

借住外力破茧的灰黑色蝴蝶孱弱地振翅几下,被轰然上升的气流扬进食道。从她的嘴里,融进呵出的气里,飞了出去。

“不好意思。”

她轻蔑地哼笑着回答,没再去看周随的表情,漆黑的裙摆像一对无力的翅翼,一颤一颤地,被她拖着消失在雪夜的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又可以称作回忆PLUS版

关于为什么晚跟周老师待了一个晚上还不记得他这个问题,因为还在喝醉状态持续断片+过了好几年确实是真忘了这个还算路人甲状态的周老师,只记得印象最深的最后的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