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Chapter47

越晚在颠簸的车上浑浑噩噩地做起了梦。

时而?是滔天?的血海黏黏稠稠地裹上她的身体,周随站在地平线上,目光平静悠长地注视着她。

他的声音轻得像鸟的尾羽飘落,卷在风里。

“你怎么不记得我了呢?”

越晚急着张嘴解释,却被浓腥的血手捂住了口鼻,拖着她往更?深处走去。

高高的鞋跟在血水上划出两圈外泛的波纹,逐渐停在了白色的瓷砖地上。

这次视角位置不同,她站在了杜宗田的身边,眼睁睁地看?他从?地上挣扎地捡起了那把滚进角落里的刀。

越晚拼了命想要驱动身体去阻止,但是更?高层的意识让她只呆呆地站着,目睹红白刀子交替没入身体的举动。

她木木地掉着眼泪,一眨眼人已经站在了楼下。梦境忽然加速,从?周随倒下到闭眼,都通通跳过。

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和挤压起来,她的身体被什么剧烈地晃着。

越晚深吸一口气,倏然睁开了眼。

许路知坐在她身边,一脸焦虑。见她醒了才微松口气,“你可算睁眼了,刚刚说梦话把我吓个半死。”

“梦话?”

“是啊,你边哭边喊什么对不起对不起,我去摁你你还拳打脚踢的。”

越晚这才意识到脸颊上的濡湿,想抬手擦一下,右手却像绑了块石头似的动弹不得。

她低头看?过去,右手小臂上和脖子,缠严实了一圈圈的绷带。

越晚嗓子生疼,但还是开口,“……周随呢。”

“在ICU。”

越晚有些?怆然地捏紧了被角,思绪白茫茫一片。

许路知斟酌着措辞:“你们?这是……到底怎么了?摄像头也只拍到了开灯后?的一段,等会?肯定会?有警察来问话……”

越晚舔了舔有点干裂的嘴唇,哑声说:“我不知道。”

她盯着手背上的针眼,又忽然抬起来头,“算是我自作聪明吧。”

许路知不解:“什么?”

越晚静默一瞬:“我不知道怎么说。杜宗田上次找人给我下套,我为了……报复?算报复他吧,让盛闻帮我把他赶回平江了。”

许路知不知道做何表情。

半晌,他开口:“你啊……跟盛闻还打什么别?的交道呢,与虎谋皮。没有白纸黑字的合同,他骗你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这么傻呢。”

越晚躺回了床上,折腾一晚烧竟然退了,但是身上几处伤更?痛了些?,让她不得不缓慢地落身。

她仰头怔怔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懊悔和自责像潮水一样从?头顶泄下。

如果,

如果周随……

越晚不敢想那个字眼,偏偏脑海里的意识,不由自主地替她补上了那个空缺。

如果周随死了。

她能做什么呢。

放一束花在他墓前,每年都来忏悔么。

可是越晚又涌起一股对未来无端的恐慌,她要是忘记了今天?的后?悔,还能守约吗。

越晚的眼皮在胡思乱想里合上,迷瞪地睡过去了。

她睡得很浅,被纷沓的脚步声吵醒。久睡带来的头疼,让她很勉强地撑起身子。

盛闻和几名警察站在门口。他转头和警察说了几句,送他们?离开后?,走进了病房。

许路知不知去哪了,她警觉地看?着他。

“你来干什么?”

“做笔录的事……前后?我都跟警察说了,你不用有顾虑该说什么。”

盛闻停在了她的床尾,察觉到她戒备的目光,苦笑一声。

“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对吧。”

“你要我信什么。杜宗田明明昨天?该回平江的,出现在拍摄节目的房子里算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在压低嗓子的时候,几乎是破碎地吐字,很难拼成完整一句。

“录制的地点完全保密,连黄牛都没有。来过这里的外人只有你……不然他是怎么找过来的呢。”

“盛闻,我听你的解释。”

越晚目光像一潭不动的死水,没半点感情地看?着他。

盛闻嗫嚅半晌:“……我解释不了,我真的不知道。”

越晚了然的扯了下嘴角。

他静默地伫立在门口,平常合该发作的场合,他看?着越晚,一点脾气都发不出。

盛闻清楚地知道,他极力?捆着越晚的绳子,已经被自己寸寸磨断。

他牵着手里的线头,没了目标。

他还想试图做最后?的挽回,对上越晚冰凉的目光,终于还是没能挤出口。

盛闻握了下拳头,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

越晚把被子裹紧了一些?,原先的绿色睡裙已经换成了病号服。蓝白色棉麻布松松垮垮得漏着风钻进来。

正在她放空的空档,许路知忽然走进来通知她,“周随转去普通病房了。”

越晚心脏突突地跳:“是……治好了吗?”

“是吧。”

“?”

“好啦好啦逗你的,”许路知看?她杀人一样的目光笑了下,“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了,没大碍了。”

“我可以去看?看?吗?”

许路知摇摇头:“不建议。他还没醒,病房外有几个周晟的高层和亲戚,最好别?让他们?见到你。”

越晚喃喃应了声:“没事就好。”

空荡的病房又归于寂静,只有风刮动窗帘的声音。

越晚伤不重,大多是瘀伤,躺了两三天?观察结束就能出院了。

许路知问她要不要去看?看?周随,越晚点了点头,拿着房间号去找。

可是明明去得时候是急切的,但是快要到的时候,她反而?怕了。

越晚捏着袖口,迟疑地推开了一道门缝。

床上只有略微凌乱的被褥,不见人影。越晚有些?无措地把门推得更?开些?,房间里也没有周随的身影。

她终归是失落大于害怕,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沙发上搭着几件颜色轻快的开衫,让越晚忍不住伸手翻看?确认这是不是周随的衣服。

她一低头,就从?半阖的百叶窗缝隙里,看?见了躺在阳台上的周随。

越晚转身半蹲着,趴在窗台上,从?不足一指宽的窗格里悄悄看?着周随。

他似乎在午睡。

中午的阳光是灿金色的,顺着他细碎的黑色额发和刀削斧凿的侧脸,描摹出一轮光边。给苍白的面色添了点生气。

湖蓝色的开衫和里面白色的衬衫,俱是松垮地套在变得有些?瘦削的上身外。缠着绷带的腰身上搁着一本厚厚的书。

周随眉心微蹙了下,似乎不太舒服。

越晚犹豫片刻,蹑手蹑脚地推开玻璃门,把那本书从?他伤口上拿了开。

她把书放在周随的床头,还是没打算把他叫醒,或者留下来等他醒。

越晚咬了咬嘴唇,没想好到底该怎么面对他,索性再偷看?一眼就算了。

她矮身下去,透过百叶窗望过去——

却没有人了。

越晚心头一跳,慌乱地转头,撞上了周随捎着点笑的眼睛。

听他咬牙切齿地说:“小没良心的,住院这几天?了,都不来看?我?”

越晚的手指几乎要把袖口扯烂了,她讷讷地说:“这不是在病房被观察两天?么,不方便出来。”

周随挑了下眉:“是吗,我看?你下楼接水拿外卖倒不含糊。”

越晚一噎,小声控诉:“你看?到了怎么不叫我……”

周随坐到床上,把她也拉过来。闻言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跑的飞快,我还没出声就没影了——你还指望我一个病人追你?”

越晚不好意思地缩了下脑袋,蹭了蹭他的肩膀,“我这不是来了嘛。”

“我要是不起来,你是不是转身就走?”

越晚干巴巴地笑两声:“这不是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嘛。”

周随捏捏她的鼻子,又说:“没良心。”

越晚眼睛胡乱瞟了一会?,拿指尖想摸摸他绑绷带的地方,但没敢摸实,只虚虚地比划两下。

“还疼吗?”越晚小声地问。

周随拧着眉心说:“疼。”

他瞧着越晚惊惶的表情,笑了两声,凑过去亲了一下她的嘴角,“现在不疼了。”

越晚仰头咬了一下他的嘴唇,拿额头轻轻撞他:“你就想这些?了。”

周随环过她的肩膀:“我不想这些?,还能长什么。这么多年才……”

他忽然不说下去了,侧眼看?着越晚:“我记得当时,你说我送你的娃娃是什么?”

越晚装傻:“什么娃娃?不知道哎。”

“是么。”周随往床上一躺,捂着伤口说疼。

越晚暗自翻了个白眼:“别?骗我啦,不管用。”

周随静静地压在被褥上,身子微蜷,突然默不作声起来。

越晚盯了他一会?,“周随?”

无人应答。

心里的惶恐和害怕又翻涌上来,她声音颤抖着,语调起起伏伏:“周随……你别?吓我……”

她眼泪掉下来:“我说,娃娃,那个娃娃是我收过最浪漫的礼物。”

“你别?吓我……”

越晚真的慌了神,跳下床要去找护士。

周随拉着她手腕,制止了她。

“骗你的,小哭包。”

他拿指腹揩去了越晚脸上的水痕,“伤口都结痂了,没事的。”

越晚却收不住情绪了,哭得一抽一抽的,她哽咽地说:“你别?拿这件事骗我行吗?”

“我真的……周随。我这几天?在想,如果我不和你在一起,你会?不会?不变成这样?”

周随本来还在哄她,听完脸色立刻一变。他把越晚侧过去的身子扳正。

“你胡思乱想什么?”

越晚红着眼睛说:“真的,周随。”

“你考虑下,别?跟我在一起了。”

“你认真的?”

“我……”

周随毫不留情地打断她,声音从?后?槽牙里挤出来:“你要是想我死,就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