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Chapter45

樊都的晚冬天?暗得不算太早,下午五六点的时候大多衍着一抹拨不开的灰蓝色,从光秃的梧桐树杈里?漏下微弱的天?光。

倒是雨停了。

越晚踩着湿漉漉的石板回到家里?,钥匙在包里?摸了半天?没摸着,头?脑晕沉,整个人索性呆呆地站在紧闭的门前放空。

周随起身去厨房接水的时候,透过玻璃窗扫见门口站着一个人,走近了才发现是越晚。

他赶忙把门拉开,罕见地带点数落意味,“怎么也不敲门?”

越晚懵懵地盯着他,嘴巴微微张开。周随以为她?要?说什么,把越晚拉进门来,侧耳过去听。

“阿嚏——!”

一个惊天?大喷嚏响在了周随耳边。

“……”

越晚没半点抱歉地笑?了两声。

周随看她?鼻尖眼眶通红,没脾气?地把她?往怀里?一揽,“感冒了。”

越晚侧过头?咳嗽几声,才缓过劲来,把他推开点:“你?当心?别被我传染了。”

周随去给她?倒了杯热水,贴了下越晚的额头?:“有些发热,拿体?温计再量一遍。”

越晚小?口喝着热水,破了新痂的伤口有些疼。她?拦住周随说:“还好吧,应该烧的不厉害。”

这事不容商榷,周随把体?温计塞到她?腋下,叹了口气?:“怎么半天?不见又生病了。”

语气?是少有的抱怨。

越晚闷闷地笑?起来宽慰他:“我看电视剧里?不都有照顾生病的桥段嘛,给你?个机会。”

周随掐了把她?的脸,“头?一次见有人把生病说成这样高兴的事。”

说话的功夫,越晚又咳嗽了几声,把体?温计拿出来看了眼:“三十八度七,真的还好啦,睡一觉就没事了。”

周随赶她?上楼休息,越晚却偏不,呜呜地说你?怎么让我走开,好狠心?。

周随哑然失笑?:“刚刚在门口看你?人都要?晕过去了,这会又来精神了。”

越晚嘴巴不受控地跑火车:“这不是想跟你?多待一会嘛。”

话音刚落,她?就转头?看了眼周随,莹澈澈的目光倒不像一个发烧生病的人。越晚似是严肃地思量着什么,而后动了动手臂,抱上了周随的腰。

她?把脸埋在周随怀里?,就这样不做声地半伏着。

片刻,周随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伸手去抬她?的肩膀。越晚却出乎意料的劲很大,头?埋得更低些。

周随舍不得用力?气?去掰她?。

指尖从下巴到前颈弯蜷留出的空隙里?探进去,摸到了一小?片濡湿的肌肤。

他收回手,任由越晚抱着,也不再有动作了。

天?暗了下来,屋内只有一盏暖橙色的台灯亮着,光晕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只够给叠靠的两人洇上一层金色的湿边。

越晚把头?仰起来,看着哭够了,纤长的睫毛被还泛潮的眼眶揪成几簇,平生了些易碎的感觉。

她?往上蹭了点,窝进周随的肩里?,小?声埋怨:“你?怎么都不安慰我呀。”

周随捏捏她?的鼻尖,调侃道:“这不是自我调节好了吗。”

越晚哼了声,躲开他的手,往周随嘴唇上咬去。但到底没真用多大力?,只是报复性地拿牙齿蹭了下。

她?含糊地说,“都怪你?。”

周随只当她?在撒娇,指节顶着越晚的下巴,迫使她?扬起头?来。

他喟叹一声。

“来罚我吧。”

灰蒙的幕布里?降下一弧孤瘦的月光,被凛冬不大温柔的晚风揉碎,扬撒在水面,泛成波粼的湖光。

灯被周随揿灭,摄影机俱是进入了休眠状态。

越晚手肘一撑,挣开了无休止的禁锢。她?忿忿地控诉,“这算哪门子惩罚……”

不待她?话说全,周随又捉着她?的后脖颈压下来。水声咕哝里?,他才模糊出声,“今天?发生什么了?”

越晚得空终于能喘口气?,微侧着脸说:“没什么。”

周随笑?了声,显然不信,“那还哭成这样?”

越晚忽然没了心?情,扁着嘴说:“感冒了,难受。”

她?从周随怀里?撤出去,赤着脚就往楼上走。

周随有些无奈地提着拖鞋跟她?一并上去,捉摸不透越晚的心?思。

越晚在门口接过了鞋子就要?关门。

茫茫然思绪里?,身体?先动。

他一只手顶住了门沿。

越晚急急忙忙地把门拉开,凑过去摸他指节上迅速泛紫的淤痕,“你?手不要?啦?”

周随没所谓的哂笑?一声,眼睛里?全然没有刚才的热切和迫近。一切收束归于寂冷。

他的声音是越晚从未见过的沉厉:“盛闻今天?为难你?了。”

本该是一句疑问,他却用了陈述的语调。

越晚没什么表情,反倒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别这么严肃嘛。”

她?转身从桌上拿了支红管的药膏挤在周随手上,指腹轻轻打着圈。

“我不和他计较,你?也别不开心?了。”

乳白色的膏状体?在指温下迅速变作透明的薄薄一层,越晚别过身去抽了张纸巾擦手。

周随拿左手圈过越晚的肩膀,“我不去管你?和他之前有过什么。但是现在你?可以……对我放心?。”

他犹豫一息,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我可以被你?依靠。”

我有能力?可以被你?依靠。

越晚捏着纸团的手顿了下,冁然一笑?说:“好肉麻!非要?我依靠的话,拜托周老师把我昨天?的购物清单报销一下吧。”

周随见又要?被她?插科打诨地糊弄过去,无可奈何地叹声:“你?啊……”

越晚踮着脚亲了他一下,把周随推出去:“知道啦周老师,我可以先睡觉了嘛。”

她?眨眨眼,“还是你?要?陪我睡?”

等周随拿着书再回楼上的时候,越晚已经钻到被窝里?去了。她?仰头?看了一眼周随手里?的书,撇撇嘴说:“我还以为有睡前故事听。”

周随乐道:“几岁了还要?听故事。”

越晚挪了挪被子,头?顶贴在周随的腰侧,闭眼睡过去。

周随刚翻了几页书,越晚忽然说:“我要?睡着了喔。”

周随笑?说:“睡觉还要?报备呢。”

越晚又说了一遍,眼睛里?一点荧光像氽在水洼上的月亮,影影绰绰。

“我要?睡着了喔。”

她?语调又长又缓,甜亮的音色在压低嗓子的时候,有些断续。

周随俯身在她?嘴角点了一下,冰凉的镜框触到了尚未退烧的脸颊。热得起火。

月亮遮蔽在钴蓝色背景的云雾里?,完全的,不漏一点余光。

越晚笑?起来,呵出混沌的热气?,“我还生着病呢。”

她?眯起眼的时候有一股坏劲,喜怒无常的小?猫冲你?翻肚皮还是挥起爪子,全凭今天?的心?情。

越晚闭上眼睛,翘起唇角:“晚安。”

周随被她?平白撩拨了一遭,不依不饶地把越晚拎起来:“不许睡。”

越晚踢了他一下说:“你?好霸道喔,病人要?休息都不行。”

周随摸着她?滚烫的手心?说,“是不是又烧了点……我还是去买退烧药吧。”

越晚说:“这么晚了,明天?再看看吧。”

周随拿手机在她?眼前晃了一圈:“才八点。”

越晚勾住他的脖子说:“那我和你?一起去。”

周随把她?按回被子里?:“别到时候在路上晕倒了,我可不扛你?回来。”

越晚撅嘴说:“你?这是咒我呢。”

周随跟她?挥了挥手,身影消失在门合上的一隙里?。

越晚抱着被子,倒是真困了起来,蜷在被窝里?晕晕沉沉地睡过去了。

暴雨声将她?惊醒。

越晚伸手要?撩开被子,却只挥出一手空气?。

她?有些费力?地撑开眼皮,发烧不断带来的晕涨和头?疼在这个时候悄然而至。

越晚睁开眼睛的一瞬,立刻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环视着周身。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时间在梦里?回档,让她?重新回到了篮球馆那一天?。

目光所及处远远站着一位面容清冷的男孩子。他指尖晃着一串撞声清脆的钥匙,靠在角落里?,脸上有些被发现偷看的尴尬。

越晚站起来向他走去:“周随?”

少年周随有些讶于她?的搭话,“你?……你?记得我?”

越晚倒是精确地捉到了那个“记”字,心?里?纳闷地想,她?又忘掉了什么。

她?笑?眯眯地说:“我记得你?呀。”

周随的回答却像卡顿住了一样,似乎是潜意识里?的东西没被越晚记起来,难以连贯。场景生硬地跳到了下一幕。

她?的身体?不受控地冲进雨幕里?,完全交由意识和记忆来操控。

越晚行云流水地翻过校门的铁栅栏,隔着倾泻几如水幕的大雨,勉强转过头?看了一眼篮球馆。

挖掘机的铲斗高高地扬起,缓慢地划过场馆拱起的圆顶。细碎的土屑和瓦砾纷纷扬扬地,把瘦削高挑的黑色人影掩埋完全。

越晚站在栏杆这边,呆呆地伫立着,旁观着光怪陆离的一幕。

忽然,她?的鼻腔里?突兀地闻到浓厚的土腥味,随即跟来的窒息感真实?地可怕。

越晚挣扎良久。

终于,她?从喉管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梦境迅速归于阖眼带来的漆黑。

越晚慌乱地自床上翻身坐了起来。

睁眼的同?时窗外电光划过,而后雷声隆隆地响起,几乎要?把天?地震塌。

越晚不是个怕雷电的人,但此时余光瞧见这样的情形,也僵在床上忘记了怎么动作。

一个陌生的,魁梧的黑色人影站在她?床边。

手里?漏出一弧银亮的刃尖,高高地挥起,像梦里?的铲斗一样重重地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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