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任务地点定在丽江边一家装潢文艺的手工工坊里。
江风卷起门前挂的晴天娃娃式风铃,越晚伸手摸了摸缝着笑脸的娃娃。
越晚在校为数不多的时间里,大多是图个清闲找个角落打瞌睡,篮球馆有个角落在窗户边,特别适合窝在两墙的夹角里睡觉——
越晚看网上说,这是没安全感的表现。
夏天帝都多暴雨,越晚醒来又不愿睁眼,缩在篮球馆里等雨停。
只是等得太久了,越晚想着明天早上的通告,索性还是决定冒雨跑回家。
她隐约记得有个来关门的同学似乎等她醒等了很久,但越晚当时急着走,又不想别人看见她睡眼惺忪的样子,把头埋得很低,匆匆道歉后就跑掉了。
这么多年,媒体似乎在学校采访了一圈又一圈,也没人提到这件事。越晚觉得,当时自己低头的决定真是太正确了,不然#当红小花在校园流口水睡觉#这种事流传出去,一定要被对家笑死。
再回到篮球馆的时候,已经是大三期末回来考试的一天。越晚发现窗边挂了一个晴天娃娃,虽然挂久了有些脏了,但是越晚还是把它取下来了。
娃娃的裙边内似乎写着一个晚字,还画了一个月亮在边上。
越晚会心一笑,不知道是哪位暗恋她的校友的手笔。她把娃娃收进包里,没再探究下去。
不知名的喜爱才是最动人的。
周随跟在她身后,看她摸晴天娃娃,也停下脚步,意味不明地闪烁了下眸光:“怎么了?”
越晚收回手,笑了一下:“没怎么,就是觉得好可爱摸摸。”
越晚推开门,工坊的老板娘就迎了上来,带他们介绍了一圈。
“那我们今天先从做手机壳来试试手吧,”老板娘笑着给他们拉开了座位,“两位今天要做的主题是,以对方在自己心中的形象设计一个手机壳——要好好设计喔,结束之后要互换使用一个月。”
越晚冲周随扬扬脑袋,重复了一遍:“好好做喔。”
周随哂笑一下,低头去挑奶油胶,拿了一支低保和绿色。
越晚支着下巴想,周随品味还不错,绿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周随暼了她一眼,指节敲了敲桌面:“看我干什么?”
越晚哼了一声,也开始做自己的。
她挑了蓝色,在手机壳中央挤出一小簇一小簇传统的奶油裱花装饰,再做出奶油滴落的效果。
越晚打底做得很快,歪着脑袋开始挑配饰。
越晚一眼就在玩偶堆里看到那个雪山配饰,只是拿过来之后,她停了一下要黏在正中央的手。
周随给她挑的玩偶是什么……好像是兔子?
越晚不知道自己怀着什么心情,把兔子和雪山黏在了一起,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抠不下来了。
……算了,挺可爱的。
越晚收尾之后就凑过去看周随的,发现自己失策了,周随给她选的不是兔子,是玉桂狗。
哼。
越晚有点失落。
两个人做完之后把各自的手机套进去,越晚摸着那只可爱的玉桂狗,撅了下嘴。
倒是周随盯着手机壳上的兔子和雪山,看起来很满意,随意地问了一句:“为什么是兔子和山?”
越晚忿忿地胡说八道:“因为好看啊,没听过兔子搬山这个典故吗?”
周随靠在椅子上,淡漠的目光停在兔子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兔子搬山是什么?”
越晚现场乱编:“从前有一只兔子碰到了一座讨厌的山,就坚持不懈地要把它一点点移开扔到海里,懂了吗。”
周随像是存心的,笑眯眯地说:“这不是精卫填海加愚公移山吗?”
越晚瞪过去:“才不是!”
老板娘站在柜台后面看着他们两个说话,越晚无意识地对上她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下脑袋。
在外人面前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收敛起来。
老板娘微笑着宣布接下来的流程:“试手之后我们就正式开始了,接下来两位要为对方做一个器皿,比如碗,瓶之类的。”
周随淡淡地说:“那我不是只能做碗了。”
越晚正在想做什么好,冷不丁听周随这一句话,有些疑惑地把挑选模型的图纸递给他:“为什么?”
周随俯身拿起一块黄泥放在转盘上,平静地说:“因为越晚。”
越晚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长长地“哦”了一声,有些为难的挑选着自己要做的:“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吗?”
周随看着旋转的黄泥,慢慢地说:“你给我做个杯子吧。”
越晚听着不太难,欣然应允。
大四毕业之后她和同学一起去过后街新开的陶艺工坊捧场,当时做得就是杯子。
做好之后送给了盛闻,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吵的一场架里被摔碎了。
越晚一走神,没控制好手上的力道,把泥胚捏出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她急急地补救着,有些手忙脚乱,而周随那边已经在拉胚了。
越晚惊讶极了:“你怎么做的这么快。”
周随在专注的间隙里,言简意赅地抽空回她:“熟能生巧。”
越晚不去打扰他,也回过神来专心地给泥胚开口。
做陶艺的时候,房间里静悄悄的,周随收底之后把碗形泥胚交给了老板娘烧制。
他轻微地调转椅子的角度,打开手机,静静地侧看着越晚。
越晚把头发扎在脑后,穿着水手服假领长袖上衣,竟然和周随记忆里,哭丧着脸拿着废掉的泥胚求老板再教一次的女孩子完全地重合起来。
周随的目光沉了一下,看越晚呼了一口气,用细线完成收底,视线也顺势收了回来。
越晚洗完手回来,周随已经起身站在门口等待,看起来要出去。
老板娘双手交叠在胯左,微笑地说:“我们烧制和冷却需要等一会,两位可以去丽江江边走一圈再回来。”
越晚走出去的时候,风铃叮当作响,她下意识偏头去看,扫到周随的时候怔了一下。
周随有些怀念地看着那个晃动的晴天娃娃。
待越晚要进一步确认的时候,周随已经把情绪收回来了,漆黑的眼睛见不到底。
越晚以为自己看错了,没有在意,转身往江边走去。
丽江沿江一条路上摆满了小摊和古玩特产店铺,越晚今天特意没穿高跟鞋,挑了双平底的玛丽珍鞋,许是新鞋,走久了就开始磨脚跟。
越晚一开始还能忽略一点的不舒服,但是伤口被鞋边反复磨着,让她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周随散漫的目光闪了一下,他语气平平地出声:“等一下,我去买瓶水。”
越晚暗地里舒了口气,挥挥手:“去吧去吧,给我带瓶绿茶。”
她坐在路边的石墩子上,把脚跟从鞋子里放出来,看着流血泛红的伤口叹了口气,有点后悔刚刚死要面子没让周随给她带两张创口贴。
越晚从包里摸出纸巾,打算塞在脚后面。
她一低头,一双黑色的皮鞋停在了视线里面。
周随回来的有些快。
越晚抿了下嘴,正要说话,修长的手指夹着两张创口贴递了过来。
越晚一句话卡在喉咙里,看着躺在手上的创口贴,讷讷地撕开贴在脚后跟上。
“谢谢啊……”
她软软地小声开口。
“骑车回去吧,”周随把大衣脱下,递给越晚,“拿一下,骑车不方便。”
“……嗯。”越晚接过厚厚的大衣,坐上自行车的后座。
丽江江边的路是石子路,自行车有些颠簸地往前行进,越晚右手抱着衣服,左手要抓周随衣服的动作却扑了个空。
周随似乎不怕冷,严冬也只穿大衣和衬衫两件,衬衫没什么厚度让越晚揪着。
她正犹豫着找下手的地方,一个更剧烈的颠簸让她下意识就环住了周随精瘦的腰。
越晚的脸贴在他的背上,微弓的背脊线隔着衬衫布料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越晚觉得自己得病了。
血液随着心脏一起搏动,沸腾,重重的鼓点声狠狠砸着脑内的神经。
路上的人声,风声,好像都被每一次跳动的时候,鼓动血液的声音盖住了。
眼前被驳杂的光斑盖住,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周随的背影是清晰的,她把周随的大衣抱紧了点,冬天里的松树扑簌落下细雪的气味在发出尖叫的蒸汽壶嘴里一点点融化。
周随清冽的声音犹似一把尾翼含风的冰箭,让越晚滚烫含糊的头脑平静下来。
“到了。”
他偏头看过来,阳光蓄在他的眼睫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他的手搭在越晚那只紧紧环抱的左手臂上,尾调有些戏谑的笑声,懒懒地说:“你要抱到什么时候?”
越晚赶紧把手抽开,跳下后座。
可能是因为太过羞赧,她的眼睛蒙着层水雾,眼角和面庞透出的绯红连成一片,看了他一眼又飞速地埋头下去。
她把大衣往周随手里一塞,慌乱地推开工坊的玻璃门。
周随眼底含笑,看着越晚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的帷幕里,才慢慢地推着自行车,停放在工坊边上。
越晚进到里间,看着老板娘递出来的一碗一杯。
越晚拿着周随做的碗翻看了一下,发现碗底有一个小字“晚”。
她怔忪着,探出指尖摸了摸那个凹凸不平的字符。
越晚看周随还没进来,便向老板娘要了一只毛笔,在杯底正中写下细细的“随”字。
越晚毛笔练的不是大众的楷体草书之类的,她喜欢篆书,练的大多是小篆,不过越晚一般都是自己私下练,几乎没人知道。
她把字吹干,跟老板娘小声嘱咐:“待会别告诉他是我写的,就说是工坊做出来的都会写上。”
老板娘点点头。
越晚拿着杯子,总觉得这个晚字有点眼熟。
正在她冥思苦想的时候,周随推门进来,悬挂的晴天娃娃晃出丁零当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