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房间里,僵持的气氛让站在门口的中年男人额角掉下一滴冷汗。
这个越晚真是疯了。
他往角落里缩起来,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来避过即将降下的雷霆怒火。
出乎他的意料,盛闻只是叹了口气。
文旭自以为很了解他的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跟了他三年,其实不难摸透盛闻的性格。
暴躁,强硬,但是掩饰的很好。
这声叹息却让他对盛闻的认知不确定起来。
只听盛闻平淡地开口,像宣读一份公司年末报告:“小晚,我后悔了。”
“当初背着你和吴絮迎在一起,是为了保住盛家的祖产,我别无选择——我放弃了演艺事业和你,没有好好和你商量是我的不对。”
他的语调突然拔高,似乎想到什么,兴致高昂了不少。
“但是小晚,我成功了。甚至老天都在帮我,盛吴集团合并在即,现在吴絮迎也死了,你回到我身边……”
越晚听不下去了,盛闻越说越离谱,让她实在忍不住打断他:“你有病?”
不管盛闻是存心捉弄还是蓄意报复,越晚不想再和他有一点关系。
盛闻被打断了也不恼,情绪重新平复下去:“越晚,我知道你最近为了重新翻红费劲了心思——真的别再用老一套的营销手段了,和别人委屈营业。”
越晚嗤笑一声:“我不委屈。”
盛闻不咸不淡地下定论:“自欺欺人。”
越晚努力憋了一下要继续骂人的心思:“盛闻,现在要我听你这些话才是真的委屈了我的耳朵。”
盛闻气定神闲地笑着,口气笃定:“怎么会,你还喜欢我,我知道你其实高兴的不得了。”
越晚:?
她很艰难地开口:“哪里看出来的?”
盛闻的目光停在她的脸上:“你还在生我的气,小晚。”
盛闻见她不说话,斯里慢条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摊出了底牌:“伯父伯母的事,你不想知道其中的真正原因吗?”
“一个好好先生,衣食无忧,为什么要去借贷赌博呢。小晚,你不想知道吗?”
——为什么要去借贷赌博呢
越晚趴在越明成的棺材前也这么想。
一记闷锤好像轻飘飘地把她砸回了黏沉的泥沼里,越晚拼命爬出来,逃出来,而盛闻吐出的每一个字里,都有争先恐后涌出的黑泥要重新把她拖回去。
越明成软烂的尸骨从地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摔的凹下的头颅无声地望着她。
乖囡,爸爸爱你。
他一张嘴,污血和泥从喉咙里呕出来,只能费力地做口型。
对不起。
越晚头晕目眩,眼前的越明成化作驳杂的光点,融进盛闻手边的咖啡,吹出的热气里。
盛闻欣赏了一会越晚变得惨白怔忪的脸,斯里慢条地开口:“小晚,我不逼你,不用现在给我答复。”
越晚听见这句话才勉强回过神来,神色镇定:“不想说就不说,拿警方已经定案的事情故弄玄虚威胁我——你有什么证据?”
越晚哑了一下,盛闻一直都在盯着她笑。
像毒蛇欣赏待捕的猎物,胜券在握的笑。
越晚握了一下手,新长的指甲刺进肉里,让她能稍稍保持沉住气的状态。
越晚转身离开,如芒刺背的目光下,腰背挺得笔直地抛下最后一句话:“告辞。”
*
周随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郑里勾着他的肩膀:“最近新开了一间静吧,坐坐?”
周随看了眼时间,摇摇头:“要赶九点半的飞机。”
郑里发出无趣的叹息:“成,那我送你去机场?看你刚刚被灌得够呛。”
周随笑了一下,有些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你这个胃病倒是个好借口,下次我也用用。”
郑里翻了个白眼:“得,等到时候你真出毛病了看你还笑得出来不?”
周随拿出手机看了一会,给越晚发过去一条消息:
「我过二十分钟到机场」
越晚往常回消息回的很快,这会却一直没动静,周随的手机在手里被转了一圈又一圈,迟迟等不到来消息的振动。
郑里看他这个样子,揶揄道:“离大谱了,人姑娘五分钟没回你消息就急成这样?”
周随手指一顿:“我没急。”
郑里大笑:“嚯,还真是个姑娘,打小认识你二十几年就没见过你这么上心一个——等下,不会是越晚吧?”
周随目不斜视:“怎么了?”
郑里压了下眉头,看着前面从绿灯变红,一脚踩了刹车:“做兄弟的白天跟你说这么多,就是让你少和她有关系,搅进盛家这滩脏水里有你受的。”
他偏过头见周随没什么表示,继续说:“盛闻那个神经病的传闻你又不是不知道,越晚和他吵完一年之后,她爹妈就全被追债的逼死了……”
“我听别人说,是盛闻报复她。”
“还有他老婆吴絮迎,当初孩子莫名其妙地没了,没几年,自己也跟着没了,盛闻顺理成章地接手了吴家整个产业。做这些要命的事没一点痕迹,咱玩不起。”
周随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报复?”
郑里就知道他专听越晚的事去了:“是啊,盛闻睚眦必报,何况是当时指着他鼻子骂的越晚。啧啧,说是他现在还喜欢越晚,对喜欢的人尚能下这个手,对外人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车往地下停车场入口驶去,在一阵短暂的光线变暗的过程里,随着不大不小的振动声,消息的红圈跳了出来。
「我已经到啦!在托运柜台!」
「[猫猫眨眼.gif]」
「等我,刚到停车场」
周随扬了下唇角,这才把亮了一路的手机摁了锁屏。
郑里:……没救了,抬走。
*
越晚有点无聊地在机场转了一圈,决定去买杯咖啡。
“你好,要一杯拿铁,一杯焦糖玛奇朵多加三泵香草糖浆。”
收银台的女孩子熟练地在她杯子上写名字:“姓什么?”
越晚说:“越。”
“啊……你是不是,越晚?”女孩子拿着杯子有些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越晚有些惊讶在机场都会被认出来,小声地应了一句:“是的。”
女孩子脸蛋顿时变得泛红起来,有些激动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套着毛绒绒书衣的手帐:“可以给我签个名吗!我从你第一部《雨夜》就好喜欢你了!”
越晚借着她翻动的间隙,看到了好几张她早期的剧照照片:“这么久了呀?连我自己都好多年没看这些造型了。”
她用油性笔龙飞凤舞地签下一行艺术字,笑着把本子递回女孩子:“谢谢你喜欢我这么久,我请你吃块蛋糕吧。”
女孩子兴奋的眼睛亮亮的:“为什么是蛋糕?”
越晚笑眯眯地说:“因为喜欢我的真心很像柔软的蛋糕胚呀。”
呜呜呜女儿好贴心好可爱!!怎么这么会说话!真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
女孩子慈爱又幸福地看着越晚。
越晚:怎么眼神怪怪的
手机忽然震了两下,越晚滑开,是周随的两条消息。
「我办完托运了」
「你在哪?」
「在右边的咖啡店里」
越晚走出咖啡店环视了一下,远远地就看身量见格外出众的周随。
周随似乎很喜欢灰黑色,今天也不例外。衬衫裤子到外面的大衣和围巾,像一片沉沉的乌云。
唯一的亮色,是耳朵上一颗水滴大小的耳钉熠熠生辉。
她冲周随挥挥手,原地蹦了两步,耐不住傻站在门口等他,索性直接跑过去迎接。
周随看着她,就想到越晚最喜欢发的那些小猫表情包,促狭灵动,拖着小小一团的身体,直愣愣地冲过来。
周随听郑里唠唠叨叨说了那么多,大部分都是无根据的事,他权当听一耳朵记下。
只是真正看到越晚的时候,他想到昨天的画廊,文莱特可以用画弥补和夫人没有的过去,但他有机会试图插进越晚的生活里,却无力留下一点水痕。
越晚没有声音的几年,周随站在聚光灯底下也会漫无边际地想,可能确实是没有缘分。
但是所幸老天不薄他。
越晚拉着他的袖子,半张脸缩在口罩和厚厚的围巾下面,皱了皱鼻子:“喝酒啦?”
周随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她带着往前走到咖啡店门口了:“晚上又喝咖啡?”
越晚扬了下脑袋,伸出食指:“焦糖玛奇朵大部分都是奶喔,不算咖啡。”
她走进店里,有点遗憾地拿起两杯做好的咖啡:“早知道你喝酒了就不给你买了,好像两个东西不适合一起喝。”
越晚正要把拿铁递给柜台里的女孩:“送你啦。”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截住了。
周随靠在柜台上,语气有些闲散:“带回去,明天喝。”
越晚踌躇了一下,打开手机搜索,嘴里犹疑地嘟囔:“咖啡可以隔夜吗……”
女孩子愣愣地看着这个眉眼冷冽的陌生人手里的咖啡,又震惊地把目光移到他没有被遮掩的上半张脸上。
“随……随神?”
她不可置信地来回扫视他们两个,倒吸一口气:“你们……真的?”
越晚:你想多了妹妹
越晚摆摆手解释:“因为要录综艺,所以一起坐飞机回去。”
女孩更兴奋了,眼睛放光:“我知道我知道,恋爱综艺真的谈恋爱吗,是真的吗!”
周随双臂环抱着,在越晚踢来偷偷暗示地一脚下,轻描淡写地开口:“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