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Chapter09

积雪在靴子的踩踏下发出沙沙的声音,细碎的雪屑落在皮面上洇成一小片水渍。

越晚跟在后面费力地拖着一袋塞满的购物袋,不可思议地盯着走在前面的周随手里的另外三袋。

周随看起来甚至很轻松,步履平稳。越晚站在台阶下看他单手拎着三袋东西,左手拿钥匙开门。

越晚很严肃地觉得,袋子里的东西因为周随长得帅所以变轻了。

两人把东西分类放好,就又要立刻开车去任务上写的文莱特餐厅。

越晚这回老老实实地闭嘴不说话,戴上耳机听歌。

不知道是吹着暖风的车内空调的原因,还是有些晕车,越晚的头歪着靠在座椅后背上,昏昏沉沉的。

周随看了她一眼,把窗户打开了条缝。

闷热和凛冽的风交织着,把越晚侧耳的头发吹起来。越晚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思绪被定格在了好几年前的一场酒会。

也是这样闷热的会场,觥筹交错,灯光晃眼,她坐在隔离了嘈杂喧闹的二楼包间里,面前是几张纸叠在一起的营业合约。

越晚只能看到灰黑色的漂光羊毛布料一角,在暗光的内室里像握不住的虚影。

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漏出刻薄傲慢的话:“……你以为现在遵守合约,还能维持现在的人气和商务吗?你现在知道遵守合约了,当时和吴絮迎在一起的时候有想过合约吗?”

“没有我配合你,你早滚回出租屋打地铺了,还能和有钱人家的女孩谈婚论嫁?要不是当时你的哄骗,团队在背后给我买黑热搜,黑通稿的时候我就会停止合约,现在你还好意思指责我的不是?”

黑色的影子像是被她的话刺到了一样,手里的酒杯混着金色的酒液狠狠砸到地上,溅到越晚红色的裙边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合约到期,立即作废,是白纸黑字写着的,你翻这些旧账有意思吗?当时你不说,现在要结束了又死赖着不结束——贱不贱啊越晚?当初要营业,还是你自己提的吧?”

“贱不贱啊越晚——”

“贱不贱……”

越晚提着红色的长裙,争吵和最后签字的记忆像被强行打上了马赛克,她不知道怎么的自己就走出了会场。

跨年的狂欢派对在偏僻的郊区,许路知的车来还要几十分钟,但是越晚一秒都不能允许自己留在让人作呕的会场。

越晚沿着公路慢慢地走,纷飞的雪花缠在她漆黑的头发里,越晚从未有过这样冷的感觉。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到十字路口,她好像看到有人举着一捧火一样的玫瑰看着她。

那个人说:“我喜欢你,越晚。”

手里的玫瑰真的像熊熊燃烧地火焰,把越晚藏了太久的回忆融开。

她恶劣,轻蔑地打量了这个无名的男人,用最明显客套地话拒绝了一腔炙热的真心。

“对不起,我们不合适。”

越晚连正眼都没有看这个人一眼,在同样践踏别人的真心之后,越晚才找回自己一点可怜又固执的自尊和骄傲,在漫天大雪里有点疯疯癫癫地走开。

像玫瑰枯败前要把艳丽和尖刺都淋漓尽致地亮给所有人看,才会叫人在她凋谢之后,还记得被刺痛的一瞬间。

越晚醒过来脸色很差。

周随顿了一下:“晕车了?”

但他能明显感觉到越晚情绪的不对,愤怒,懊恼和一点后悔,复杂地纠缠在一起。

越晚听到周随的声音,脸色缓和了些,声音软软细细地回答:“嗯,是有点,吹会风就好了。”

周随从门上的隔层拿了瓶水,递给越晚。

越晚摇摇头,率先下了车:“走吧。”

工作人员已经等候他们多时了,摄像机早早地转过来,高明区站机器在后面示意他们进去。

文莱特餐厅其实大半场地都是画廊,只有后边一小块地方用做餐厅。

整个画廊外观有点像教堂,纯白大理石堆砌的拱顶和雕花柱子,哥特风格浓厚。

越晚和周随顺着工作人员的指示进去,错综复杂的走廊和漂亮的油画眼花缭乱,但是越晚不知道是恐怖游戏玩多了还是怎么的,在这种场景下有些不适。

工作人员讲解完这条走廊的最后一幅画,面前是两条岔路。

“这是一个环形分岔走廊,我们两位会分开来参观,但是最终会在终点汇合——那么有谁需要讲解吗?”

越晚有点慌张:“啊?要分开吗?不可以一起吗?”

工作人员说:“文莱特画廊的构造也是文莱特和他的夫人相遇的场景,走两条岔路的人很多,但是只有他们相遇在了终点,所以为了检测二位有没有一样的缘分,必须要分开一小会。”

懂了,节目组安排的。

周随看着越晚闪过不安的脸,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肩膀:“你和讲解一起走右边吧,我们终点见。”

越晚抬起眼睛,抿了抿嘴巴:“好的。”

她跟着工作人员走进了右边的走廊,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突然整座画廊的灯熄灭了——

靠!吃个饭之前还要玩鬼屋吗!

越晚想晕倒。

她试探性地往前挥了挥手:“工作人员?你好,还在吗?”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没有人回话。

她就知道溜了!

越晚等视力逐渐适应了黑暗,才摸索着往前走,这条走廊恰好是抽象派画风人像,扭曲的人脸和错位的五官在没有光的画框里,直直地看着唯一的观赏者。

越晚心里默念这是综艺我不怕三遍之后,还是选择狂奔了。

救命啊她怕死了好不好!哪怕是综艺她也控制不了害怕啊!

但是很快,新的情况又出现了,面前又出现了三条岔路口。

越晚真的忍不住了:“……文莱特唯爱迷宫是吗?这是画廊吗啊?”

她这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走进岔路,却只有文莱特夫妇相遇在终点了。

人流被岔路口不断分散,两个人能遇到的几率不断降低,怪不得能当做一桩命运赐予的美谈流传下来。

越晚运气一般,她不觉得能和周随遇见,索性退回最开始的分岔口,去了周随那一边,也不维持形象了,一通大喊大叫:“周随——你在哪——”

声音竟然诡异地在回廊里荡起回音来,越晚心里毛毛地,接着喊:“我在开始的地方——速回——”

高明区坐在控制室里,看着听见声音往回赶的周随,嘴角狠狠一抽:“去找个玩偶,把越晚赶去另外一条路上。”

哪有女明星嗓门这么大的!连餐厅里的工作人员都隐约听见有个女人在喊了!

越晚咳嗽了几声,听见走廊里传出脚步摩擦地毯的声音,立刻欣喜地抬头:“周……?”

一只巨大的白色玩偶熊缓缓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亮出白色的刀子。

操,这还有追逐战?

越晚心里把策划骂了个狗血淋头,尽管知道是假的,但是恐惧让她的身体先行动了起来,飞一样地跑回了隔壁画廊。

边跑边喊:“有熊追我——!!终点见!!”

高明区看到周随停下脚步,越晚回到了原来的画廊,满意地笑了,拿起对讲机:“继续追她,让她去下一条通道再离开。”

越晚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三岔口,一扭头,发现玩偶熊还阴魂不散地跟着她,立刻转身接着跑进了最左边那条。

这是恋综吗?!怎么不叫密室大逃脱呢?

越晚边跑边吐槽,来到了下一个岔路口。越晚想的很简单,一直跑最左边的那条通道应该就行。

高明区看着仿佛八百米赛跑的越晚沉默了一下,扭头问助理:“……她怎么不害怕啊?”

按照他们的剧本设定,越晚会有一些害怕的尖叫和反应做特写,然后害怕地往前慢慢探索,而周随会在她最害怕的时候,从另一侧简单的甬道里找到她,安慰她,两个人拥抱。

但是越晚现在真是一昧闷头狂跑,已经错过了他们给周随准备的三个通往越晚走廊的隐秘路口。

所谓文莱特夫妇的终点,其实是文莱特看大部分人被分散了,从准备好的隐秘口出现和夫人相见,称作终点。

越晚这突如其来地狂奔,把他们在画像上设置的恐怖机关,路口通通错过,打乱了他的布局。

小助理犹豫地说:“我觉得……她挺害怕的……可能她怕起来就会狂奔?”

高明区:愁

这头周随听到越晚的喊声,停下了找她地步伐,继续回头走规定好的画廊路线。

他从工作人员给的已知的三个隐蔽路口看过去,都没有越晚的影子。

周随想了一下,还是选择接着走岔路口走到终点。

这边越晚跑的飞快,一路上画框掉落,灯忽明忽暗,奇怪的音效,她通通视而不见,只闷头狂奔。

跑到一侧有明显弯曲弧度的墙壁的展厅里,越晚想,这应该就是终点了。

她一屁股坐下来,累的半死不活。

不知道周随什么时候到,越晚支着下巴想。她一开始倒不怀疑周随能不能找到,她只对自己挺没信心能到终点的,但是这样误打误撞地到了——那和周随汇合就是时间问题了。

越晚一边休息,一边打量着墙壁上的画作。这个展厅放的是文莱特为自己和夫人创作的画像,从年少时期到垂垂老矣,八幅画囊括了他们的一生。

越晚其实和同学一起看过文莱特八幅画的真迹,在法国一个小展览里,当时好像是学校大三年级外出旅游,美名其曰社会实践。

越晚当时恰好拍完一部戏,正好和同学一起出去放松。

当时同学四散开了,她一个人转到了这个展厅,空空的,零散的只有一两个旅客。

越晚走到第一幅少年时期的画前,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和身边的旅客交谈:“在爱人身边没有自己的阶段,用画弥补上,怪浪漫的。”

和她并肩的旅客转头看了她一眼,又扭过去:“也会有人为你补上缺憾的。”

越晚说:“但愿吧。”

她转头去看这个素昧平生的游客,只看到了对方背着包的背影。

越晚听到了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她抽回思绪,回头看,是周随来了。

他的身影从昏暗的走廊里走出来,恍惚如同一座伫立在风暴中心的黑塔,沉静地注视着她。

随着他跨步走,和越晚记忆里的模糊的,离开的背影,逐渐说不清道理地合缝起来。

越晚怔怔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