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躺在司秋淮脚边,水顺着杯口咕嘟咕嘟往外淌,浸湿了一块地板。
旁边莫婷摇晃她胳膊提醒,空姐见状赶过来收拾。
可司秋淮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了。她的大脑像是倏地被刷上黑白雪花,空白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目光有些无法聚焦,她蹲下,在狭窄的座位前拿纸擦水,小声着:“抱歉,抱歉……”
“先别管这个啦。”莫婷把她扶起到座位上,帮着扣好安全带,“飞机这就要起飞了,来来来我们快坐好,安全第一。”
在巨大轰鸣声中,飞机驶向湛蓝的天际。
司秋淮恍惚了整整一路。
直到跟着大家下了飞机,打车到B省和T大联合培养的学生实践教育基地后,她才找回些神。
一到基地宿舍,室友们开始忙着整理东西,做大扫除。
而司秋淮此时什么事也干不了。在满天尘埃中,她从包中翻出手机,就要打电话。
通讯录中找到“宴迟”这个名字,正要点下去,手却在上面停顿住了。
指尖悬浮了两秒,不知出于一种怎样的心思,她抿了抿唇,最终拨给了赵达。
电话接通。
对方听起来蛮诧异,没想到司秋淮刚到B省,第一个打电话的对象竟会是他。
而在司秋淮询问宴迟额头那道伤疤的情况后,赵达却沉默了。
过了良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说:“司女神啊,你这么聪明,肯定早就猜到了——迟哥那伤,正是在你们国外翻车那次留下的。”
虽说早有预料,司秋淮此刻坐在椅子上,脑海中还是忽然间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卷着咸涩海风的沙滩边,男生站在泠泠月光下,眼神无助地质问着。他说,司秋淮,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他脸侧缓慢滑下的那道暗红血迹,刺眼得让人心惊……
司秋淮此时出声十分艰难,说:“……是,我知道。”
赵达:“可你八成不知道的是,他在那场车祸中,胳膊也被撞骨折了。从国外一回来,就立马送去医院,躺了整整一个月。”
“俗话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他只躺了一个月,就赶着要回学校。当时我帮他病假都请好了,但他死活不干,非要返校。”
“谁劝都不管用,宴家人都不懂他非急着回去做什么?”
赵达顿了顿,继续:“可我大概能感觉到,他急着回去,是因为你在那儿。他想看看你的情况,不然他不放心……”
司秋淮睫毛颤了下。
“当然,我知道,他后来的行为是有些混蛋。”赵达补充道,“比如你去琴房找他那次,也好几次了,他总不愿意和你碰面。”
“可是,事情也许,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那天,宴迟胳膊稍微能动些,站在学校琴房的阳台上,用小提琴拉了首深海玫瑰。
这也是为什么,司秋淮听到旋律后急着上楼寻人的原因之一。
那次赵达恰好也在琴房。
然后,他就在旁边亲眼看着,司秋淮在外面拍门,而宴迟在里面背靠门板,矮身坐着,正好处于门上玻璃视角范围的正下方。
他长腿曲起,席地而坐,微微垂着头看不清神色,静静听着外面女生的声音,一动不动。
而赵达却清楚地看到,他握住小提琴琴柄的修长手指,关节处被捏得泛白。
随着门外声音持续,宴迟周身,似是开始微微颤抖。
“……宴迟,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的啊……”
“明明是你先来的啊……”
宴迟手指一颤。
然后抬起左掌,有些崩溃地,慢慢捂住了眼睛。
赵达看到他绷紧的下颌线条,叹了口气,他知道,宴迟眼下自身内心的斗争也很激烈。
在良久之后,似乎终于有一方胜利了。宴迟抬起头,迅速站起,猛地打开门。
可是此时门外,已经没有司秋淮的身影了。
他愣了下,然后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赵达十分担心,连忙也跟上。
夏天的暴雨说来就来。宴迟出了活动楼,冲进了雨地,后面赵达却发现,他在望见一个人影后,又止住了脚步。
满天雨幕中,女生应该是犯了胃病,一个人在路边蜷成了一小团。
而宴迟刚才积攒起来的全部勇气,在见到对方后,顷刻间化成了乌有。
他不敢靠近,只远远站在她后方的一颗梧桐树下。沉默几瞬,拿出手机,给祁扬打了个电话,将司秋淮现在的位置报给了他。
然后静静等着,看着。
等着祁扬带着伞赶过来,看着他将女生扶起走远,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赵达回活动楼取了伞过来,替他挡住瓢泼的骤雨,劝道:“走吧。”
宴迟却半步未动。
赵达看见他湿漉漉的银色发丝,贴在脸侧直往下淌水。他右眼角上方的伤疤还没长好,凌乱混合着雨水,显得触目惊心。
宴迟木然望着二人离去那处,薄唇翕动。
“你说,我是不是,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闻言赵达愣了下,举着伞,摇头:“不是。”
宴迟像是没听见。
他浑身湿透,长密的睫毛垂下,像被打湿打残的蝶翼。
“是我活该。”须臾,慢慢转身往回走,“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
听筒那边,传来赵达的叹气声:“女神,你可能不太能理解,他的那种心情。——他想见你,却又不想见你。”
“可是迟哥他,他也是,真的不好受。”
“刚出院那阵儿,他天天晚上啥也不干,就泡在酒吧迪厅里,好好一个人,每晚喝得烂醉。以前从不抽烟的人,现在,烟瘾也染上了。”
“包括在你们订婚的前一天晚上。我知道,他擅自退婚,让你受到了很多伤害。”
“但是,他是绝对不愿意走到那一步的。可在他当时的心境下,他是真的,真的没别的选择了。”
“——他太没有安全感了。”
那晚,宴迟把车开到了另一处海边,独自在沙滩上灌着酒。然后胡乱和赵达打电话。
赵达和宴迟一路发小过来,宴迟生长环境优越,自小骄傲到大。这么多年来,赵达从没见过他这副极度颓废、又深深无力的样子。
“她不喜欢我,我能怎么办……”
“我牵绊不住她……你说,我能怎么办……”
“能怎么办……”
便是隔着越洋的无线电,赵达一大咧咧的糙汉子,都听得鼻尖发酸。
于是,他便知道了,原来那些烂俗歌词里说的都是对的,一个人爱到深处了,真的,会选择放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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