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可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司秋淮看着桌上的键盘,犹豫几瞬,还是下楼了。走之前还不忘在她的键盘上仔细搭了块防尘布。

她当然没脸大喇喇在宿舍楼大门口的台阶上和宴迟说话,便赶紧提前小跑到刚才对方站立的那条小道上。一路上黑漆漆的,团团树影间她找到了那个颀高的身影,脚下一顿,忽然间缓下步子。

而对方似是低低笑了下,他伸手抚了抚额前刘海,长腿迈着轻飘随性的步子,率先迎了上来。

司秋淮看到一张面容渐渐从月光与阴影的交界中浮出,那人眉眼间如拢了些薄薄的雾气,桃花眼旁边那颗泪痣却十分惹眼,他嘴角噙着笑意,薄唇勾起:

“生日快乐。”

宴迟对司秋淮生日记忆深刻,皆因着他爷爷在家里无数次唠叨,说他俩是同年生人,他比司秋淮正正好早出生了三十天。

而他也为这天准备了好久。送什么礼物想了好久,在他心里,总觉得与其他女孩子相比,司秋淮是不一样的,不一样在哪儿他也说不出,可终归是不同,因而敲定礼物就很是艰难。

那个键盘是他在有着全球最佳键轴生产厂家的德国专门定制的,一切细节皆由他亲自敲定,和艺术家商量了许久,很是废了一番功夫。

他谋划许久,花也买了,餐厅也定了,穿哪件衣服吹哪个发型都想好了,结果一个祁扬就让他几乎所有的准备给泡了汤。

还好最后听赵达的劝,把键盘给送了过来。

回望宴大少爷过往二十多年的年岁,他什么时候这么怂过?赵达说得对,他是连自己都不像了……

宴迟自嘲地笑了下:“只可惜,没能和你一起吃个饭。”

他声音低沉,听着还莫名有些闷。

司秋淮没能懂这背后含义。只看着他,眨了下眼:“一顿饭而已,不必在意。”

而对方似是更闷了。

男生垂眸站在那里,慢慢吐了口气,小着声:“可我在意……”

司秋淮双眸微微睁大,向宴迟看去。

对方没说话,却让她只觉得,似有一股来自他那里的气息随着这安稳缓慢的暗夜,慢慢地将她包裹。

宴迟略薄的唇动了下:“不说这个了。”他迅速整理好情绪,抬眸看了过来,“这个周末有时间吗,我爷爷他很想见见你,你……去趟我家怎么样?”

司秋淮蓦地抬眼。

女生的眼睛大而泠泠。叫他宴迟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顷刻间就有些溃散。他甚至有些不敢看她,下意识避过眼。

就听司秋淮轻声说道:“你该知道,你这话,它意味着什么……”

宴迟手掌默默捏起。他迅速接道:“不是的。”

他努力让气氛不要往愈发僵硬的方向偏离。明明是琢磨了一晚上的话,当场景按照他计划走的时候,宴迟却突然有些后悔了。

他想勾起嘴角,试图如往常那样故作轻松,“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去我家坐坐。你我两家祖辈是旧识,只是我爷爷他很喜欢你,他很想见你。”

司秋淮没出声,只静静看着他。

时间一久,宴迟心中的不安则开始慢慢增大,他突然有些害怕,害怕连以前那好不容易维系起来的关系,也就这样被他亲手打破了。

这个念头一经生出,他忙出声:“你不愿意的话……”

“就这样吧。”司秋淮却突然接道。

宴迟怔住,半晌才问:“你,愿意去?”

司秋淮抿了抿嘴。她在想,她自己看起来是有多恐怖,叫对方慌成这个样子。

便试着表情柔和些,淡淡地弯了弯唇角:“那周六见,怎么样。”

然后她稍稍抬头,男生面上绽开的灿若朝阳、让见者无不心头悸动的笑意,就这样,骤然撞进了她的眼里。

周六上午,司秋淮还不知道什么风声,但见班级微信群里好几个女生激动得轮番轰炸消息,说是她们宿舍楼下停了辆异常拉风的小跑。

微微挑眉,心中刚生出一种预感,这时就收到宴迟消息,说已经在她楼下等她了。她略感无语,而趴到走廊看到下面场景时就更加无语。

都说男人爱车。别人她不知道,而宴迟的车是真的多,自她碰见的次数里面,他坐骑就没有一次是重复的。

毕竟是见长辈,她挑了件白色的连衣裙换上,大方得体的同时,又显得手脚纤细,十分素净。左右看了下便拎包出门了。

等到了宿舍一楼,隔着安全门的玻璃就看见宴迟伸着长腿倚在车边儿,跟生怕有人看不到似的。

虽说这人一向招摇,可这次是不是招摇得过了头点……

说实话司秋淮不是很适应这种场合,她猫在一楼门后观察了半天,挑了个来往人最少的时候迅速出楼,迅速打开车门就钻了进去。

宴迟跟着也进来了,他挑眉笑道:“你这什么反应?”又拍了拍副驾驶位置,“要坐这儿来吗。”

司秋淮怀中抱着包:“不了。”瞥他一眼就垂下,“赶紧出发吧。”

宴迟也不勉强,慢悠悠发动了引擎就走了。

车子一路来到了市里出了名的别墅区,是个中式宅院,傍湖坐落,宛如身临油画中的美景。宅子占地面积很大,门口绿油油的大片草坪长得喜人。

宴迟将车停入车库,然后下来给她开车门。

司秋淮微微颔首,刚探出一只脚,那边就有佣人迎了上来,恭敬地表示欢迎,并看她有没有需要帮拎的东西。

司秋淮将手边一份手札递给对方,道了谢。

见状,宴迟挑眉看来:“你怎么还带了东西?我刚才都没发现。”

司秋淮抿了抿唇,往大门走了几步:“总不好空手过来。”

“有什么不好的。”宴迟跟上,到她旁边,他稍稍抬手,似是想去拉她,却在空中停顿住,最终还是放下了。

这整个宅子建得跟庄园似的。自大门而进一直走,司秋淮都不知道过了几进庭院了,还没到。她瞥了眼旁边宴迟:“幸好我今天穿的不是高跟鞋。”

她以前高中时跟着父亲去参加一些莫名其妙聚会时,出于礼节,曾被迫穿过高跟鞋,那滋味,让她以后说啥类似场合也不去了。

闻言,宴会侧头看着她笑了下,靠过来了一些,抬臂示意让她扶着:“没关系。就算你穿了,走不动道,那我就背你进去。”

本来司秋淮手都要自然地搭上他胳膊了,一听这话,跟触电般又收回。她快速眨了几下睫毛,目视前方,加快了步伐:“快走吧。”

终于到了最后面的主宅,房屋外立面是仿古建筑风格,门楼有清制风韵设计的痕迹。

刚跨过院落门槛,就见一个老者站在朱红色的长廊里,往庭院中间的荷花池里喂鱼,下面一条条红白色的锦鲤摇摆得正欢。

想必这就是宴迟他爷爷。

宴家爷爷一见他们二人,顿时十分高兴:“你们终于回来啦,可真是让我老头子好等。”说着就乐呵呵地将他俩往屋里迎。

司秋淮见老人手边拄着拐杖,瞧瞧指了下,示意宴迟不用前去扶着吗。

宴迟意会,笑了笑:“老头儿身体好着呢,平时谁敢扶他,他还要发脾气。”

司秋淮便跟着进了屋。这位宴家爷爷,许是她极小时候见过,但也早都没了记忆,而对方和新闻里经常展现的形象不太一样,真人看上去更为亲切。

宴爷爷年纪挺大,但精神矍铄,特别是身着一身唐装,也是着重装扮了一番。还热情招呼着她落座:

“你母亲当年怀着你来我们家时,坐的就是你现在坐的这个位儿。唉,果真时间跑得快啊,这一晃眼啊,她女儿都成大姑娘了。”

他说着,又要招呼人来沏茶。见状宴迟拦住,说:“我来吧。”

“也行,也行。”宴爷爷便挪到他专属的那张黄花梨木椅子上,也慢悠悠坐下,拐杖放到一边。

司秋淮认得那把椅子,她小学时随还未过世的父亲去拍卖行见过,价值千万。

她和她同工科出身的父亲一样,常常会对这些物件表示不大能理解,这点自然和她富有浪漫情怀的母亲大相径庭。小时候她仅仅不能理解,而现在,她则是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或许是经历了家庭的破碎,她心里如今不怎么倾向于外物,而是对情谊更加珍贵。

因而面对老人极力释放出的善意,她虽平时不怎么喜欢说话,现在也努力示好。试着让自己变成那种长辈最喜欢的小姑娘,乖乖巧巧地点头问候:“爷爷好。”

宴迟正熟练地滤茶,闻声愣了下,不禁转头看她。

而宴爷爷听了更是乐得胡子直翘:“好,好,这听着,真好啊。”

他十分感慨地看着司秋淮,“你和你母亲一样,都是美人胚子,还有才华。当年你爷爷、那老司头啊,总跟我唠,说能让你母亲这个大才女进他家门,他高兴坏了。而今天,你能进我家门,我这可不,也不比你爷爷那时候高兴得少。”

进门?这么感觉一下子扯这么远了。

猝不及防,司秋淮微怔。

而宴迟更是反应巨大。他一听这话,忙放下茶具,正想说什么。

谁知宴爷爷还按着他的胳膊,自顾自继续:“这小子贪玩,又欠收拾,但他本性不坏。你能答应他,愿意嫁到我宴家来,我老头子乐得晚上都睡不着觉喽。只是日后,他还得劳烦你多担待啊。”

“不是,爷爷,”宴迟想阻止。他连忙站起,却还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压低声音道,“人家只是来我们家串串门,你,你说这个做什么……”

闻言,宴爷爷身形顿住,他侧着身子往孙子那边瞅,顿时不乐意了,拐棍往地上一杵,胡子乱颤:

“你小子,这说的是什么话。明明,明明你当初给我下的保证书,说下次带回家就是准备订婚的。眼下,这人都带回来了,还跟我在这兜圈子。不像话,真不像话。”

司秋淮听着,虽不知宴迟何时同他爷爷下的什么保证书,可宴迟这时瞅着明显是被噎住了。

宴家爷爷压根儿不给他反应的机会,骂完就要站起:“我这就去取当年啊,和老司头签下的你俩的婚书,这事儿啊,今天能定下来,我老头子也放心了。”

他边说边拄着拐棍往一边走,“孙子你好好招呼人家啊,别懒,学勤快点儿。”

然后根本不听他说,吩咐人就帮他按电梯了。

等宴迟过去,面对着的就是电梯已经合上的门。他怔了下,只好有些无措地又转身看她。

司秋淮坐在原处,有些被他那局促的模样有些逗乐了。但她面上没表现出来,只拈起面前桌上的小紫砂杯,左右瞧了瞧,问:“这能喝了吗?”

宴迟便又回来,重新给她滤了一杯。

司秋淮是真的有些渴了。端起杯,她不怎么会品茶,却也能嗅到沁人心脾的茶香,呷了一小口,满口清香。

正想夸几句,却听宴迟出声:“你别生气。”

司秋淮挑眉,她生气什么。便转眸看过去。

而她不接话,则让宴迟更为不安。

待会儿他爷爷拿着婚书一下来,便是最终要敲定的时刻,他带司秋淮回家,明明说的只是串门,家里老头儿却直接把事情硬生生推到了谈婚论嫁上面。

和事先说好的不一样,司秋淮生气,也是应该的。

可到了这个地步,明眼上和宴爷爷一家的是宴迟,总不可能责任全是他爷爷的。

于是宴迟沉默了。

他坐在那儿,垂着头不去看她,胳膊肘杵在膝盖上躬身向前。这个姿势维持了许久。终于,他人似是鼓了很大的勇气,跟壮士断腕似地,抬起头看来过来:“那,你愿意……答应这个婚约吗?”

“嗯?”

司秋淮手中杯子顿住,侧头迎着他的视线,眸光还是淡淡的。

二人静静对视,一个急切,一个淡定。

看了会儿,司秋淮突然起了逗弄之心,她眨了下眼睛,故意问道:“为什么。”

顿了两秒,却听:“因为我帮你还了债款……行吗。”

而刚说完后,宴迟脸色骤然变得异常难看。他似乎,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和他的本意完全不同。在现在情况下说出来,倒像是……在挟条件而逼迫了。

司秋淮微微挑眉。这人终于承认了。

她还没反应,宴迟头又垂了下去,他敛着眼,双手掩到眼前。栗色的发丝在额前略略散乱,轻声嗫嚅:

“对不起。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答应。”

“也不知道,怎样才能留住你……”

所以,他之前一直不说,原来是在这里等着的吗。

说实话司秋淮没什么感觉。

这像桩交换性质的生意,是没错。可横看竖看,吃亏的难道不是他们家么……

只是宴迟此时模样,让她略讶异。这凄凉的,司秋淮莫名想起家里以前养的那只经常会委委屈屈围在身边蹭的萨摩耶。

唉,一只大狗子。

——不知为何,她脑中忽地蹦出来这个印象。有些好笑。

却是一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大狗子。

暗暗叹了口气。她抬起手,想去摸摸对方脑袋……

这时电梯门复又打开了,宴爷爷拄着拐杖出了电梯箱门。

司秋淮迅速缩回手。宴迟也整理好情绪,端正坐好。

宴爷爷笑呵呵地走了回来,将手中物件放在面前雕着口撷铜钱金蟾蜍的木雕茶桌上。仔细一看,是个装饰古朴的木盒子,盒子极有经过岁月磨砺的感觉。

宴家爷爷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堆到了一起,对司秋淮说:“老头子我啊,一直盼着你能嫁来我们宴家。既是想着能尽尽力,帮老司头啊,照顾他的孙女儿。你嫁来我们宴家,也就是我的亲孙女儿。”

他从盒子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纸张看着像是民国时候的仿制,上面文书也用语讲究,很具有他们老一辈喜欢的、那个年代的味道。

“秋淮,你看看这个。如果没问题,那我们今天,就把你俩订婚日子敲定了吧。”

司秋淮目光落在那纸上,略略怔住。

婚书就摆在面前,虽说商量的是订婚,可是如果没有差池,一辈子的事情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她一时间有些沉默。

她不说话,时间一久,宴迟手心都冒出了层薄汗。他稍垂着头,脊背僵硬,像是在等待什么审判。

司秋淮看到旁边宴迟手指微微蜷动了两下,心中默叹。

她抿了抿唇,侧身从自己的包中取出一个事物,竟也是个木盒子,关键是还和桌上那个一模一样。她按照同样的方法,掀开暗扣,拿出里面的纸卷。缓缓打开,又是完全相同的文书,只是下面落款不同。

司秋淮定了定神,缓缓伸手,将自己手中这张婚书和桌上那纸并排放在了一起。

宴迟唰地抬头,满脸惊异。

而司秋淮没看他。只把双手放回膝盖,微微交叠在一起,她身穿白色连衣裙,这个姿势看上去温和又娴静。

“爷爷放心。”

她吸了口气,慢慢抬眼,黑白分明的眸子大而剔透,清凌凌的声音响起,“司家哪怕仅剩我孤女一个,也,自当守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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