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破县城的会议厅,其实就是个糊了水泥墙的屋子。
给这屋子施工的人技术仿佛不太好,那些墙壁的缝隙中都听见风猛烈地灌进来以后发出的悲鸣。
他们这一波支教小分队的人凑在一起,县城的书记也来了,估摸着是刚刚围观他们打架的时候,有人火急火燎跑去把他叫来的。
书记今天去镇上开会,这才匆匆忙忙赶过来,穿了一身蓝色的制服,戴着帽子,赶得太急,帽子都歪歪扭扭。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打起来了。”老书记一进屋子,就这么问到。
他担心是什么本地人跟支教团队有矛盾,起了争吵,然后一言不发动手打起来的。
这可不得了啊!
要是把别人支教团队的人吓跑了可怎么办啊?
这村里,不是他说,那简直就是一溜的文盲,他这个小学毕业生,已经算是够有出息了。
殊桥一看这老书记,胡子泛白,满脸皱纹就跟那黄土高坡上的沟壑似的,现在为了解决这么一打架的破事气喘吁吁地过来,又看看乖乖坐在一边低着头的符明诚,又看了眼昂着脖子一脸爷没错的表情的徐文,拳头都硬了。
李国强还算是有点情商,一见老书记来了,连忙起立,弯着腰伸手跟老书记打招呼,嘴上连忙解释:“书记好,书记好。”
书记心里那个慌啊,也忙说:“您好您好,您就是那个支教小队的小队长李国强吧?”
“是我是我。”李国强一见书记弯腰,吓得也弯腰,还得弯得比书记低。
他可不想让书记知道了他们支教团队打架以后,干脆直接认为他们整个团队都品行不端,反手往上面一个报告,一脚给他们踹了。
那这件事可真是没办法交代!
老书记隆兴昌一见他这么客气,还以为他一会要兴师问罪,心里紧张得不行。
他们这个小县城,真的不能失去这群老师啊!
娃娃们真的需要读书!
需要人教!
老书记赶忙转头对着会议室来前来围观的一个本地壮汉,严肃发问:“是不是你们又管不住自己,跟人家动手了?怎么还打架了?”
妈呀。
那壮汉冤死了,心里又尊敬老书记,不能生气,只好委屈得原地跺脚,“书记!真不是我们啊!是他们自己人打架啊!”
壮汉一跺脚,屋子抖三抖。
殊桥差点都觉得屋顶上都掉灰了。
她想偷笑,被何秋露一胳膊悄悄撞了下,提醒她这个时候不要惹是生非。
纵横沪都野天野地你桥姐,也挡不过绕指柔。
她对美女的耐心是无限的。
特别是在徐文和符明诚这一众蠢货的衬托下,何秋露实在是显得清新脱俗让人想要落泪。
殊桥乖乖收了笑意,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
她这样快速的变脸,又把何秋露逗笑了,无奈摇了摇头,继续看向老书记,等着事情的进展。
一下听到这个真相的老书记头有点懵。
“啊?”
刚刚那人来叫他回来的时候,怎么没人跟他说清楚的呀?
“这——”老书记一时无言。
这一次支教队伍天南海北,他一早听别的村镇上了,有好多老师都跟当地人起了矛盾。
所以老书记心里一直都放心不下这件事。
人家支教队伍还没来,老书记就天天拽着这一堆群众开会,苦口婆心地跟别人说,“人家不远万里来我们这个偏僻地方,就是为了给我们的娃娃教书。就这一点,还不够让你们尊重一下别人的吗?我知道,你们之间的生活习惯,思想看法,都有差别,都不同。但是这些,不是都能够和平解决的吗?想想几十年前,我刚来的时候,还不是一个道理?”
一听老书记把自己和那群还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家伙放在一起比,老书记的死忠铁粉不乐意了,哼哼两声,扯着嗓子说:“书记!那能跟你比吗!你能吃苦,能耐劳,能带领我们云县人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那他们要来的,说不准都是些少爷小姐,谁知道身上有多少毛病啊。”
“就是啊。”底下自己拎着自家的板凳来开会的大爷大妈都叨叨起来,“我前几天去赶集,听说那几十公里外的那个镇啊,来的支教老师,可挑剔呢。吃饭非要吃米饭,政府还为了留住他们,还硬得给他们找。我们这破犄角旮旯的,红薯都要吃不上了,怎么还给他们找米饭啊!”
“要是真来了这种人,我们可不惯着。那我得把他们都赶走!我家娃娃读书之前,那总得先吃饱饭活下去吧!自己都没得吃了,还得给他们找饭吃,我可不干啊!我不乐意!”
一人一句,一人一句,说得那老书记的脑袋嗡嗡作响。
“行了行了!”老书记一拍木头凳子,一不小心挂上了木头上的倒刺,明明掌心都有那么厚的老茧了,还能给滋啦出一道口子来,疼得他都想放肆嗷嗷叫了,可是现在又在聊这种严肃的事情,疼痛都得忍着。老书记把手掌偷偷藏在背后去,严肃着一张脸,说,“人家吃饭的事情,我来解决。我们政府也会解决。你们都不用操心。等人到了,好好顾着别人,听见没?”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底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点了点头,鸦雀无声。
这场会议散场的时候,一直在围观的小红枣跑了过来,她是个女孩,一张脸黑黢黢,小脸蛋上通红,是晒出来的伤痕。
小红枣拽了拽老书记的衣服,“书记爷爷,你疼不疼啊。”
顺着她的目光,老书记看到了自己破破烂烂的掌心里的那一道划痕。
老书记的儿女都不在这个破地方待着了,只留他跟媳妇儿常年住在这,一年见不着孙女孙子几回。
因此,老书记对小孩总是和善地笑着,笑嘻嘻,眯着眼。
现在跟小红枣说话的时候也是这样。
“枣啊,这点痛不算什么。当年爷爷跟着党打-仗的时候,子弹都吃过呢!”老书记笑呵呵地说。
小红枣听了,有些困惑,“书记爷爷,党是什么啊?”
书记爷爷语重心长地说:“党啊。党就是给我们饭吃,让我们有房住,领着我们过好日子的人哩!“
小红枣一听,两眼锃地一下亮了,高兴地说:“那我也要和书记爷爷一样,跟着党去打-仗!”
“哈哈,傻女娃。”书记爷爷摸了摸小红枣灰扑扑的脑袋,这小孩,好多天都没洗头了。这地方,可没有那么多水。“现在不打仗了,和平了。”
“枣啊,过些日子,要来一群哥哥姐姐,他们就是党派来的,来教你读书认字的。到时候,你可要好好听他们的话。”
小红枣乖乖地嗯了一声,一口应了下来。
自从那天起,老书记就在为迎接支教队伍做准备。
谁能想到,刚到第一天,还没一个小时,队伍内部就打起来了!
这可是造了什么孽哦!
老书记急火攻心,差点晕了过去,手撑着椅子背,满面愁容。
刚好一五大三粗的本地汉子一脸不乐意地端着茶水过来,一见此情此景,赶紧扶住老书记,操着一口本地方言,横眉怒瞪支教小分队,指责:“你们竟然把老书记整晕了!”
本来还吊着一口气的老书记,一听这人的发言,直接被急得真晕了过去。
哦豁。
殊桥听懂了他的话,挑了挑眉,知道这一场大戏,还没敲锣,并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