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一呛声,李国强的表情很难看。
但这件事,他也是理亏的。
沪都支教大西北这件事,是沪都教育部不支持的,他们私下牵出来的项目,能用一些公款买票就算不错了。
老师每个月的薪水也是跟掖城这边申请下来的,但掖城的财政收入毕竟在那里摆着,一年都没多少钱,就算他们是千盼万盼想来的支教老师,也给不出什么高昂的酬薪。
掖城内部的领导之间也有争议,觉得给一群刚毕业的学生太好的待遇,浪费了政府的收入。
有人认为现在是应该埋头搞实业,解决人民工作问题的时候,而不是搞什么教育。教育能干嘛?读完书出来,还不是要回掖城打工?
上面吵吵闹闹举棋不定,下面的人的日子就左右顾虑,进退两难。
李国强一门心思觉得支教这件事应该做,并且能够做好,做出成绩!
这才打了保票,带着人过来了。
出发之前说的那些条件,也不算假,可那不是给他们这一群刚毕业的学生的。
那都是难得抽调出来的成熟老师的待遇,人家不用下乡入县,前半年就在城里培训就成。
毕竟沪都跟掖城,还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
教育的内容不一样,说话的方式也不一样,现在普通话刚开始普及,有些老教师自己的口音都分不清,z、c、s跟zh、ch、sh不分,前后鼻音不分,这些都需要提前纠正。不然到时候上课,老师说什么,学生听不懂。学生说什么,老师也不明白。[注1]
但是对于这群刚毕业的学生,可就没有那么好的条件了。
李国强刚建立分队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件事,后来人都凑齐了,要出发了,才接到通知。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掖城有名的贫困县。
待遇,肯定也没办法跟上。
可是又已经到了箭到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了,那能怎么办?李国强不想冒着这个小分队要解散的风险告诉大家事实。
他之所以这么热切地欢迎留学生的加入,那是因为留学生的加入,会直接性地引起当地政府的重视,从而他们带来更好的待遇。
哪怕是一点点,也是值得的。
风吹过来,把李国强一张脸吹得生疼。
所有人的目光赤-裸,都在等着他的回答。
因为他们抵达的动静太大,原本都在屋子里躲风沙的居民们,这个时候也走了出来。目光中带着好奇,打量着他们。
李国强知道,有些话不能在这里说。
他只能采取迂回手段。
“徐文同志,你的问题我听到了,也听清楚了。但是现在大家刚刚抵达,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如等一切休整好,我们再私下谈这个事情。”李国强小心翼翼地措辞。
徐文才不愿意呢,脖子一抬,说,“我现在就要个回答!李国强同志,请你正视我的问题!如果回答不满意,我是有权力,也是被允许退出支教,回家去的!”
围观的那群人一看有人提了退出支教这件事,连忙附和:“是啊,当时跟我们说的条件,也没有那么差的啊。”
“就是说啊,这不是骗人吗?”
他们虽然家世比不上殊桥几人,但是好歹也是小康之家。
沪都再差,那都是大城市。
整个环境都跟这边山沟沟不一样。
还不如回家去呢!
“同志们!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祖国需要的地方!要到边疆去!这里就是边疆!这里就是祖国需要我们的地方!”李国强锤了下车板,钢铁发出一阵簌簌响声。他现在感到无力,也感到自己的计划和理想的崩溃。
这一锤,吓到了不少人。
殊桥和何秋露对看一眼,两个人都暗觉不好。
一个人情绪的宣泄,会像点火开关,引燃火线,煽动所有人的愤怒。
符明诚还在那里附和李国强的话,义正严辞地说,“没错,我们怎么可以违背誓言,怎么可以背叛我们在国旗下的宣誓?你们这样,就算是背叛了——啊!”
他话没说完,被一个大兄弟一拳打在了脸上。
符明诚整个人都懵逼了。
怎么还有人动手啊!
徐文甩了甩手臂,他不敢打李国强,他还不敢打符明诚吗?
一个算是明面上的上级,一个跟他同级。
乳臭未干的资本主义!
该打!
“你打我?”符明诚不敢置信,“你身为一个有志青年,你竟然做出这种粗鄙无礼——啊!”
符明诚话还没说完,又被徐文揍了一拳,双腿一颤,美女卧床般倒在了沙地上。
“资本主义的走狗!打的就是你!”徐文大骂一声,撸起袖子就想干架。
殊桥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是觉得符明诚真的是没半点眼力见,二是觉得徐文这脾气也太大了。
她上前一步,挡在两个人的中间。
徐文见女同志来了,高举的手不敢往下,一下僵持住,跟按了暂停键一样。
“你让开。”徐文忍着怒火,“你们都是资本主义的走狗,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殊桥冷着一张脸,半点不怕他,“你打下来试试。”
你姑奶奶上辈子闲着无聊练过跆拳道截拳道还跟刚特种兵的哥哥天天对打,怕你一个野路子?
徐文没想到殊桥这么强硬,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殊桥一把推开他,她可不是什么党员干部,不需要跟他客气。
“你叫什么?徐文是吧?我不管你有什么怨气,有什么不满。麻烦睁开眼睛看看周围,看看情况。有什么等会再说,好好说,让你说得清清楚楚,不行吗?一上来就动手打人,你知道你过来是做什么的吗?你是来当老师的!你要教育小孩!现在好了,父老乡亲全都看见你打人了,你倒是可以一走了之,你让想留下来的人该怎么办?啊?”
本来异地支教就存在排外问题,现在徐文一来,给别人展现的形象就是如此粗鲁不堪。
谁放心把小孩交给你啊?
殊桥还以为按照徐文的脾气,听了她的话,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自己暗暗活动了下筋骨,随时准备动手,哪知道徐文收了手,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声道歉。
李国强见事情终于解决了,这才上前来,“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同志。有矛盾好好调节,不要动手动脚,和谐相处才正确。”
殊桥懒得给他好脸色看,白了他一眼,转身把被两拳揍到腿软瘫在地上的符明诚给拉起来。
哪知道刚一拉着他,符明诚两眼泪汪汪,说:“殊桥同志,只有你对我好。”
妈的。
殊桥手暗自一松,符明诚没力可借,一屁股又摔在了地上。
瞧着这群人,殊桥有点抓狂。
跑。
她一个月后必须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