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加好友申请,陈佳弥心跳漏了一拍。
没有备注是谁。
是他吗?
是的吧?
一定是!
生怕在小姑面前泄露心事,她没点通过,而是把手机锁屏放到一旁。
“你找找包里有没有?”陈华爱看不得侄女不开心,大方给出承诺,“要真丢了,也不用难过,小姑送你一条。”
“哦……”从小到大,陈佳弥收了不少小姑的礼物,以前收得理所应当,如今长大了,再无端收礼物会感到不好意思。
陈佳弥开始在包里找项链,没找出个所以然,等姑姑走开去吹头发,她才悄悄在手机上点了通过好友。
首先查看的是对方的昵称,然后是头像,接着是朋友圈。
这个昵称叫LC的微信好友,头像是一张星空图,朋友圈什么也没有,设置了三天可见。
好紧张。
陈佳弥做了个深呼吸,仔细斟酌该怎么开启第一句聊天。
她在手机上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总是不满意,最后朴实无华地发过去一句hello,然后盯着手机等回信。
对方没回。
陈佳弥握着手机无所事事,翻看起今日在山顶拍到的日落照片,最后挑出一张发到朋友圈。
配字:港岛赏日落。
再看几眼手机,有人点赞朋友圈,但新加的好友仍然没有动静。
不等了,先去冲凉。
她收拾完毕回房,头发已经吹到半干,厚厚的一把头发,蓬松堆在胸前,极浓的港风味道。
陈佳弥关了房门,坐在空调底下查看手机。对方迟迟没有回应,她拧着眉,忽然灵机一动,飞快打字问他:我的项链不见了,可以麻烦你帮我看看项链有在你车上吗?
三分钟后,对方回:什么项链?
很快又发来一条信息:不可能吧?你坐过我的车?
他是失忆了吗?
陈佳弥正想将今天发生的事回忆给他听,他又发来一条信息:我叫陆超,是周莉介绍过来的。
原来,是周莉说要介绍的那个男生!
误会大了。
陈佳弥极尴尬,道歉说:不好意思,是我弄错人了。
后来陈佳弥客套地陪聊了几句,草草收尾。
隔天起床,陈佳弥喉咙干疼,感觉身体不适,量了体温,显示有点低烧。她小姑找了药让她服下,又嘱咐她别出门了,在家好好休息。
她姑丈吴先生也很好人,让她在家好好养病,晚点会叫人送餐过来给她。两公婆要去开档准备午市,说着风风火火地出门去。
陈佳弥送他们到门口,关了门又回房躺着。这一天什么也没做,昏昏地睡了醒,醒了吃,吃了又睡。
晚上是表妹阿怡先到家的,她从店里给陈佳弥带来一碗粥,推门进去,陈佳弥醒了,眼蒙蒙地看着阿怡,“表妹回来啦。”
“表姐,”阿怡问,“你现在怎样?”
“好了很多。”陈佳弥起床,感觉人是真见好,烧退了。
阿怡长得像陈华爱,在读大学生,青春靓丽。可惜近视了,戴副近视眼镜,美貌仿佛被封印住,看起来像个书呆子。她将粥放到桌上,打开盖,边说:“这碗瘦肉粥是我妈咪特地叫坤叔给你做的,你快起来吃。”
“谢谢。”陈佳弥坐到桌旁去吃粥,热腾腾的,流到胃里,周身一暖。
“你慢慢吃,我去冲凉先。”阿怡是个行动派,做事一点不拖泥带水,说完就闪了。
陈佳弥在这个家里,得到所有人的善待。
晚些时候,表弟回来也特别礼貌地问她病情,还开玩笑说:“明晚带你去兰桂坊沟仔,病会好得更快。”
“好啊。”陈佳弥人很精神了,笑起来,“不过你好像未成年喔,不可以喝酒吧?”
“系咯细佬,等多两年先啦你。”阿怡说笑着调侃。
阿豪不屑地嗤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喝酒那年是几岁啊四眼妹。”
阿怡一巴掌拍在阿豪的肩膀上,两个人边打边吵架,互不谦让。
陈佳弥看两姐弟口无遮拦地玩闹,蛮羡慕的。她自己与亲姐弟之间的感情自小就很淡薄,到现在更觉生疏。
小时候的事,印象最深的是过生日。
陈佳弥的生日比弟弟的晚一天,妈妈为了省事,每次给弟弟过生日,等弟弟吹完蜡烛,妈妈就会重新点一根蜡烛插上去,顺带着给她一起过生日。
陈佳弥不高兴这样,她也希望有属于自己的生日蛋糕,可她的希望并没有得到正视,全家人都看着她,怪她不懂事,又催促她:“二妹,快吹蜡烛吧,再不吹蜡烛要烧光了。”
她于是只能委委屈屈地吹蜡烛,年复一年过那个不是自己生日的生日。
只有小姑,会在她真正生日的当天,从远方打来电话,祝她生日快乐,让她觉得自己也是有人疼的。
小时候常被姐姐呼来喝去,后来又得让着比她小的弟弟,她从小就活得委屈,敢怒不敢言,就这样养出了韧性,学会了忍让,也练就了阔达的胸怀。
那时父母从家乡到深圳打工,后来自己做点小生意,首先带走的是她姐姐,让姐姐到深圳读书,留下陈佳弥跟阿公阿嬷混生活。到了她该读书的年纪,父母却说没能力带两个孩子出来。
可后来到了弟弟,父母又无论如何要带弟弟在深圳享受大城市的教育资源。
只有她,年复一年地被遗忘在家乡。在村里读小学,到镇上读初中,高中是在县城上的,高考时她不顾父母反对,选了现在想起来就后悔的空乘专业。
也是后来才知道,当空姐只要学历水平符、身高和长相符合要求,落落大方有亲和力就行了,并不需要专门去读这个专业。读了这个专业就相当于把自己的路走窄,限死了。
辞职后,陈佳弥才知道学空乘专业的人想转行有多难,她发现自己身无特长,除了两年空乘历练,和一口还算过得去的英语,她没有任何其他的工作经验。
晚些时候,陈华爱回家,也坐下跟孩子们玩闹,跟子女像朋友一样无话不谈。
陈佳弥想起自己跟父母之间也不亲近,内心一声叹息,她内心其实非常渴望亲情。
他们在商量明早出去饮早茶,说带陈佳弥去吃香港最好吃的早点,陈佳弥笑着应声说:“好啊。”
那家酒楼装修是老香港的格调,生意很旺。
陈佳弥他们早上到的时候,一楼已经满座,于是上了二楼。二楼人少些,挑个小桌,四个人坐一桌刚刚好。
陈佳弥喝下第一口茶时,蒋柏图在三楼的包房里给他阿嫲添茶。
他阿嫲前一晚就跟他约好了,让他今日来饮早茶,在座的还有他亲姑姑和亲妹妹,只有蒋柏图一个男丁。
蒋老太关心他:“听说你阿爸要调你大哥回来,让你过深圳去顶替你大哥?”
蒋柏图尚未回答,他妹妹就先哭诉起来:“是啊嫲嫲,我二哥去就算了,阿爸还要我同他一齐去喔。嫲嫲我不想去啊,你可不可以同我阿爸讲一讲,不要叫我去了。”
可惜蒋老太不帮忙,还敲打她说:“琪琪你啊,毕业就要一年了,趁着年轻应该多出去闯荡,成日游手好闲是不行的。如果不是我年轻的时候,同你阿爷一样日日出去做事,你阿爷走的时候,我们蒋家的家产可能就要落入其他人手里咯。”
蒋老太讲的是实话,她年轻时是女强人。
蒋心琪早知道她阿嫲年轻时的战绩,但她自己胸无大志,只想做个无所事事的大小姐,什么事业不事业的,她没兴趣。
她转头想求她姑姐帮忙说话,结果她话未出口,蒋慧珠已经先制止她:“你不用讲啦,我是不会帮你的。”
蒋心琪委屈得要死,可怜兮兮地看着蒋柏图:“二哥,你帮下我啦。”
蒋柏图也不帮她,他自己都做不了自己的主。他捏着茶杯送到唇边,半真半假地说:“我也不想去,谁来帮我呢?”
他们蒋家两兄弟,自小受的是精英教育模式,人生早已被安排好,高中开始出国念书,在国外留学又在国外大公司历练归来,都是为管理和继承家业做准备。
事关家业,做什么不做什么都由不得他们,都要遵从他父亲的决定。
不过蒋柏图其实无所谓,在香港或过深圳对他来说都一样,况且如今内地经济发展得那么好,他倒是很想去体验那边的职场。
“阿图,你不想去深圳咩?”蒋慧珠问。
“其实我无所谓。”蒋柏图笑了笑,“怎么,姑姐你想替我去?”
“不可能!我要留在香港,多点陪你阿嫲。”蒋慧珠狡猾地笑,她在香港舒舒服服过日子,偶尔开下股东大会,得闲到处去旅游,每年分红够她肆意挥霍,她才不要孤家寡人去深圳拼命。
“我也想多点陪嫲嫲。”蒋心琪明知道没人会帮她,仍然忍不住跟风说一句。
蒋老太笑吟吟地安抚她:“深圳返回香港又不远,怕什么呀?想回来随时都能回。”
就知道会被劝。
蒋心琪嘟起嘴不说话了,生着闷气咬一口叉烧包。
蒋柏图约了朋友今日冲浪,他看了眼时间,眼看时间差不多,提杯饮最后一口茶,跟他阿嫲告辞,说约了朋友。
他起身要走,蒋心琪紧紧盯着他问:“二哥,你去哪里?”
“去冲浪。”蒋柏图拿起桌上的车钥匙。
“我也想去。”
“不行。”
蒋柏图一口回绝后下楼,到楼梯半道时隐约听到有人讲潮州话,女孩子软软的发音,很好听。
那一桌离楼梯口不远,他到达二楼时,忍不住伸目光去寻,一眼锁定到那张面孔,清丽的,美好的,她垂着眼睫,在认真看账单。
蒋柏图愣了下,想起那个被他吓唬过,又给他留下手机号码的女孩子,也想起她的名字叫陈佳弥。
陈佳弥拿着账单,看上面四位数的金额,觉得好贵,用潮州话跟她小姑讲:“哇小姑,这个价格好贵哦,这一餐够我在深圳茶楼吃十……”抬眼撞入蒋柏图的视线时,陈佳弥恍惚了一下,好半晌她才缓缓说出最后一个“顿”字。
对视一秒,蒋柏图面无表情地收移开目光,下楼。
陈佳弥来不及细想,只知道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她腾地一下站起来,随口丢下一句话:“小姑,我去洗手间。”就那样着急地走了。
陈华爱被她吓一跳,见她说去洗手间却直接往楼下去,怪怪的,连忙提醒她:“二妹,这层楼有洗手间呀。”
阿怡和阿豪也看她,异口同声地说:“表姐做什么啊?”
陈佳弥置若罔闻,脚步急促跟下去。
香港人走路快,总是行色匆匆,前面的男人身高腿长,步子又迈得大,走路能带起风。
陈佳弥紧追到店门外,想叫住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她喊了两声“靓仔”,但他似乎没听见。也或许听见了,只是不认为那是在叫他。他脚步不停,陈佳弥只好加快步伐跑过去,接近他时,她不由分说地揪住他身后衣摆。
蒋柏图顿住脚步。
回头,垂眼,目光落在她紧拽他衣服的手背上。
她的手用力成了拳头,T恤衣摆被她扯得变形。
陈佳弥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连忙松了手,尴尬地笑笑,打招呼:“嗨!你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