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你在这啊。”宜章无辜的脸出现在花架后,陆危不得不后退了两步,好在五皇子并没有注意到。
他忽而只是觉得事事都那么不凑巧,五皇子来?的不是时候,江央公主瞥了一眼陆危,轻轻地“嗯”了一声,才看向了宜章:“听陆危说,你让他来?寻我的?”
“是啊,”宜章快步走?上前,又慢下来?,扯了扯江央公主的衣袖:“阿姐,你之前说要与我说怎么回?事的,莫不是忘了吧?”
他想了许多,最后不敢妄图揣测,任何不好的揣测,都是对阿姐的一种侮辱。
“回?月照宫再说。”
江央公主不欲在这里,同宜章谈及父皇。
方才她是因为谈话的人?是黄内侍,所以并没有太在意地点,但?是轮到她和宜章了,就又是不同的意义了。
宜章冷眉淡眼地说:“我要随皇姐回?去了,你们自己去罢。”
众人?听了不免心头?大失所望,他们本?就是想要借机与五皇子拉近关系,以便探询一下今日?的进展。
谁知,这做弟弟的似乎根本?不想,给外人?靠近的机会。
二皇子一直在想,会是什么人??
方才他派遣查询的宫人?来?了,暗地里不动声色的打探过后才清楚,原来?不是宜章,而是他殿中的掌事,那个名为陆危的太监。
他此刻就将目光锁紧了,跟在宜章身边的宫人?,遥遥的看过去很是俯首帖耳。
还真是没看出来?,这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
以往宜章无论做什么,都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现在渐渐的脱离了控制,这让二皇子感到很烦躁。
江央公主停下脚步等着宜章,陆危突然一步踏了两阶,似是有意想要避开什么人?的目光。
“怎么了?”江央公主黛眉秀长,眸光极快地掠过陆危的异样举动。
“有人?一直在看卑臣。”陆危小声道,他心底的潜意识告诉他,他绝对不能回?头?。
那应该是个对于他来?说,很危险的人?。
“是吗?”江央公主面色清冷,倏忽间想到了什么。
于是众目睽睽的廊桥之上,江央公主素手扶着朱漆栏杆,步步拾阶而上,蓦然回?首,一眼便看见?了下面的众人?。
正值妙龄的少女长眉挺鼻,垂眸时可?见?,格外纤浓密长的睫羽,抬眼之际,清透苍白的面孔上,仿佛有一种极致的冷然与羸弱,在眉目流转间,不断地交叠幻化。
说不出的金尊玉贵。
江央公主慢慢地将那些人?一一巡过,包括她之前所有见?过的世家公子。
站在二皇子后面的苏卓宵等人?,朝她深深地拱手行礼,态度格外的恭敬。
宜章去和二皇兄他们作?别,其他几位公子倒是盛情邀请五皇子,和他们一起去打马球,难得和这样的好日?子,人?也都齐全?。
“宜弟,盛情难却,你不妨先?去了也好。”江央公主说着停了停,遇见?了二皇子和四皇子的目光,抚了一抚衣袖边缘的花纹,居高?临下地朝他们颔首温朗一笑,眸光犹自清淡如水。
然而这一笑,倒是将下面的兄弟二人?惊得不轻。
他们和月照宫素来?没有特别的往来?,甚至可?以说,是处于彼此无视的状态了。
虽然今天是为了江央这个皇长姐的婚事,却各有打算的。
这时被皇姐这么一笑,莫名的竟然心虚了一瞬,不过也很快回?过神来?,
“我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心思,也是傻的了。”宜章高?高?地抬起下颌,满是自得地说。
“你这又是何必呢。”江央公主见?状,不由得哑然失笑,宜章对这些可?能夺走?阿姐的人?。
临走?时,他自然没什么好颜色的。
苏卓宵等人?都得到了五皇子的一个冷脸,和拂袖而去的冷淡背影,目送江央公主和五皇子离开后,彼此不由得面面相觑。
倒是为首的二皇子和四皇子两两相望,而后一齐笑了起来?。
“五弟啊,果然还是孩子脾气。”二皇子凉凉地叹息一声,却没有任何的惋惜之意。
对他们来?说,五皇子当然还是长不大的比较好,朝野之中,未尝没有上疏父皇立储君的奏折。
只是,都被父皇压了回?去。
说一次他一笑置之,说两次他摇首拒绝,说三次,他可?就要大发雷霆的,质问?臣工是何居心了。
赫枢不正经的时候没法说,正经起来?也是要人?命的。
他到底是皇帝的。
“还没说怎么样呢?”二皇子问?身边的苏卓宵。
他早就与苏卓宵的兄长有所往来?,将其收入了麾下,也就宜章那个孩子心性才觉得兄友弟恭,毫无算计。
不过,若是这个五弟自己日?后知趣,他当然也不介意,将这些假面维持下去。
苏卓宵转头?瞄了一眼身后,再无声的吐出一口?气,挫败道:“看公主和陛下神色冷淡,应是作?罢了。”
“这又不是一日?两日?就成的,”二皇子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轩然道:“皇姐动不动心都没有干系,你只需要入得了陛下的青眼,这件事便算是成了。”
听到二皇子这么说,苏卓宵也就无话可?讲了,他又不了解这些宫里的是是非非,只能按照爹娘的吩咐行事。
“是,卓宵明白了。”苏卓宵深深地揖手行礼,随后款款迈步离去,与同伴们佯装无事地谈笑风生。
二皇子从?扶婉口?中得知芙蓉宴的目的后,就很快找了苏卓宵的长兄商榷此事,恰好苏卓宵适龄未婚,他觉得大可?一试。
新?阳侯夫妇之所以希望次子尚主,也是因为苏府渐日?式微,尚主是一条再好不过的路。
这次明着说是赏花宴,实则是凤台选婿,江央公主乃是帝后的掌上明珠,荣宠万千,恩泽加身。
这样的天家女子,高?不可?攀,与其说是尚公主,不如说是入赘皇族。
苏卓宵这般想着,当然,他此行而来?,自也是为了选婿,可?这里人?才济济。
他比起来?,虽然不至于落入下乘,却也算不得绝对的出色了。
江央公主回?到月照宫后,面对五皇子的连连追问?,直接摊开了道:“说来?也很简单,并没有什么,我只是想要一个试探的机会,靠这次芙蓉宴,让你去以酒试探一下试探父皇一二,还有,看看其他人?的举措。”
“阿姐你怎么能这样,就这也是值得你答应选驸马这种事,阿姐你太胡闹了,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宜章额上的青筋,倏然紧绷了起来?。
他本?以为阿姐是因为自有主张的,谁知道根本?不在意最重要的事情。
“在这个漩涡里的婚事,算什么终身大事。”江央公主微笑着,轻哼了一声,毫不在意地说。
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管他是谁,但?凡父皇不同意的,那都是飘渺不定的浮云。
而他们的父皇,现在最擅长的,恰恰就是反复无常。
“阿姐,你不会真的看上那些人?了吧?”五皇子问?出这一句后,陆危感受到了公主的眼尾余光扫过。
五皇子在这里,他只好一言不发地做起了木头?人?。
这也有一点好处,就是这姐弟二人?说话,都不会将他避开了。
江央公主转过身去,施施然地坐在了榻上:“并没有啊,都是他人?的傀儡,有什么好看的?”
听到这里,陆危心里因为芙蓉宴掀起的波澜,很快又平复了下去。
宜章愣了愣:“什么?”他其实多少是知道的,但?是没想到阿姐也是清楚的。
“你以为他们是自愿的吗,无外乎是奉了家中的吩咐,来?为自己背后的家族和势力?谋求利益罢了。”江央公主笑得恬淡,不以为然地说。
声线如春雨细丝,然而指尖掠过才知晓,那是极为冰冷刺骨的。
“若非是你年纪太小,这次你也可?以让你信任的人?来?芙蓉宴的。”
“我怎么会这么做,阿姐你是人?又不是物品。”宜章当然不能容忍,阿姐还用这么随意的语气,他根本?不会这样做的。
“阿姐你只想到眼前的,退一步讲,若只是那些人?也就罢了,万一,万一是永宁宫的人?呢,你该怎么办啊,阿姐?”
“噢,原来?宜弟也想到这些了。”江央公主还像是哄小孩一样,笑盈盈的但?是不达眼底。
“哎呀,我又不是几岁的小孩了,怎么可?能还想不到。”宜章烦躁地坐了下来?,陆危接过了殿中准备的银耳百合梨汤,端了放到宜章和江央的案前。
“算了,阿姐你不喜欢就好,那你查清楚自己想知道的了吗。”真是不明白父皇有什么好试探的,他一直都在喝酒啊。
“托宜弟你的福,已经了解清楚了。”江央公主温和清澈地泯然一笑,端起来?桌案上的梨汤,手里拈着瓷白的勺子润了润口?。
宜章亟不可?待地催促道:“都回?来?了,阿姐,你现在总能告诉我了吧。”
陆危也很想知道,公主究竟有什么打算。
姐弟两个并没有让陆危出去,此时对他们来?说,陆危已经是足够安全?的自己人?了。
江央公主挑了挑眉:“父王在服用五石散,你知道吗?”
“五石散?”宜章听得一头?雾水,不由得一脸的茫茫然,他自以为涉猎颇广,也没有在脑海中第一时间找到答案。
宜章挠头?苦苦思忖道:“听起来?有些耳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来?。”
江央公主不紧不慢道:“魏人?何晏你可?知晓,父皇所服用的,就是他追捧的五石散。”
这样一提醒,宜章立刻豁然大悟,抬手一捶掌心,大惊失色道:“我想起来?了,阿姐你怎么现在才说,我们去劝父皇不要在服用了,或者让我的老师他们去上谏,还有其他的大臣们。”
宜章说完,恨不得跳起来?,现在就跑去琉璃泉殿。
“你什么都不能做,没用的。”江央公主异常的冷静平淡,抬手轻轻地压在了宜章的手腕上。
“没用也要做啊,”宜章皱起眉头?,白皙的眉间现出折痕,分外不解道:“可?是,阿姐你不是知道,那东西不好吗?”
他以前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就一定要阻止父皇,继续这样下去了。
“是,当然不好,”江央公主敛起了眼睫,声音很低很低,宛若细细的雨丝颤动:“所以我更不会去劝谏父皇了。”
宜章倏然而起,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阿姐,你还是父皇的女儿吗?”
“我同时也是母后的女儿。”江央公主慢慢地说。
宜章难以接受,阿姐的冷眼旁观,怒不可?遏道:“你怎么能这样,你知道父皇意味着什么吗,为了你的一己私心,你要看着我们的父皇,这样堕落下去,你这就是见?死不救!”
江央公主静静地凝视着他,语态平和地说:“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和慷慨激昂的宜章,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们是什么都还没做,阿姐你这样说,到底是出于什么心。”
“出于你要接受,父皇也会这么对待你我。”江央公主冷然且毫不留情道。
听到阿姐这么说,宜章脊背发凉,他这才意识到,阿姐和他以为的,完全?不一样了。
他尤其不敢想的,就是阿姐还有没有别的更可?怕的事情,再瞒着他的。
“我是出于保护你,”江央公主平静地唤他:“宜弟……”
宜章在盛怒之下,失去了理智,站起来?甩开了阿姐的柔荑,口?不择言道:“我不是你的宜弟,你也不是我的阿姐,我们不是一路人?,你变得太冷血了。”
江央公主没有服软的意思,翘了翘唇质问?他:“你是不是在想,至少比起我,你还有点做儿女的良心。”
“难道不是吗?”宜章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诘声反问?道。
“人?本?就是复杂的,不是别人?变了,宜弟。”江央公主说完这番话,眼睁睁地看着宜章摔门?而去。
他们姐弟二人?从?未起过这样剧烈的争端。
江央公主闭上眼冷然而笑,宜章,父皇不会听的,他知道,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一直以为,父皇只是简单的,因为杀了母后而心虚。
全?都不是。
即使你眼睁睁地看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切,也都不是全?部且真实的一面,人?当然也是如此了。
“公主,您怎么样?”挽栀闻声从?殿外进来?,担忧地看向自家公主,她们客从?没见?过五皇子发过这样大的脾气,最重要的是,对象还是她们的公主。
“本?宫能有什么事情呢,被气到的又不是我。”江央公主如同墨倾的乌发低垂下来?,她抬起手捧着腮,将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尽力?蜷缩在最后的阳光余晖里。
“公主……”挽栀说不好,自家公主这是孩子气的话,还是真的不生气。
公主的脾性看似温柔,实则比五皇子要难以捉摸多了。
过了片刻,捧荷才从?外面进来?,说:“陆公公说,让公主不要挂怀在心,五殿下方才都是一时情急的气话,也是出于赤子之心。”
挽栀没有特别的反应,反倒是江央公主听到这句话,陡然撤掉了故作?坚冷的伪装一般。
她极为疲倦地,屈膝坐在了清凉的席上,手肘撑在凭几上,素指支着额头?。
过了半晌,公主才怅然地道:“他是赤子之心,我又是什么呢,狼心狗肺吗?”
捧荷与挽栀对望一眼,挽栀去轻手轻脚地拿了东西来?,收拾了五皇子弄碎的茶具。
捧荷等着公主面色缓和下来?,才小心翼翼的道:“公主怎么这么说,您一向都是蕙质兰心的,只是对五皇子殿下说的那些,又何必如此直接呢。”
人?都是愿意听顺心顺耳的好话,自己愿意听的。
江央公主单手捧着腮:“嗳,他要接受,不接受别人?的改变,就只能等死。”
但?她确实没有料到,宜章的反应会这么大,她想,也许是不该从?她开始的。
黄内侍回?到琉璃泉殿的时辰迟了些,才要开口?解释,就听见?上首的皇帝音量低沉舒缓,不紧不慢地道:“是江央?”
黄内侍点头?称是,道:“是公主殿下,临走?前唤奴婢去问?了话。”
“哼,想不到她还是挺胆子大的。”说着,赫枢瞥了一眼乔婕妤,意味不明道:“你的也不小。”
“嫔妾有罪。”乔婕妤一听就知道,陛下所言为何。
她慌忙起身到皇帝的下首叩首请罪,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等着被陛下问?罪。
然而,赫枢下一句却转移了话题,没有再理会她:“江央怎么说的呢?”
“公主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秦家分外不虞。”黄内侍陪着小心,着重说了后半句话。
赫枢略微得意的哼笑了一声:“还算她聪明,也不愧是朕的女儿。”
内侍官捧着说:“陛下的公主,自然是好着呢。”要说起来?,只能怪皇帝自己,耽误了那么久,公主的婚嫁之事,成了当务之急。
赫枢将衣袖一振,眸光隐晦:“这丫头?就是太倔,总是喜欢一意孤行。”
旁边的内侍官束手听着,故意低头?略略一笑。
赫枢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凉凉道:“你笑什么,朕说错了吗?”
内侍官诚惶诚恐地躬身,道:“陛下自然无错,这阖宫之中,唯有陛下最了解公主了,不过,陛下口?中说着公主倔强,其实心里也欣赏公主这一点。”
赫枢听着抬起手指点了点他,说:“还是你最知道朕的心思。”
“奴婢只是知晓,陛下和普天下的父亲一样,有一颗拳拳爱女之心罢了。”内侍官迂回?地谄媚道。
不过,可?没哪个慈爱的父亲,会如皇帝那样吓唬女儿的。
这些心谙之语,自然不可?让陛下知晓。
赫枢对乔婕妤的战战兢兢并不在意,随意道:“起来?吧。”
“是,嫔妾多谢陛下隆恩。”乔婕妤大有劫后余生的惊喜感。
她原是没料到,江央公主竟然直接问?了陛下身边的内侍官,心下也不由得有些后悔,不该去寻江央拿主意,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
想不到,实则皇帝对这一切都心如明镜。
对皇帝的崇敬爱慕之情,愈发转浓,她进宫之际,以为皇帝所谓的龙睛凤颈是胡说八道,也不过是个年纪大了的糟老头?,而自己就此埋没。
后来?,第一次遇见?皇帝才知晓,才发现那些传言,原也不都是胡说的。
黄内侍见?状心中叹息,这些宫里的嫔妃就是如此,总是会被皇帝身上那层华光蒙蔽了双眼。
但?是呢,陛下真的有那么好吗,也不一定。
皇帝对于更多的人?来?说,无论是朝堂之上的,还是后宫之内的,都是机遇二字。
所以他是闪闪发亮的,不过久而久之,有人?就看破了,有人?则越陷越深。
公主皇子他们都是生来?就活在这里,才是最清楚他们父皇是什么样的,那是令人?惧怕的。
“这几个就是了,都在了?”赫颐挑了挑眉问?道,仿佛还有点意犹未尽,他不是在挑选女婿,而是在等待入口?的猎物,蠢蠢欲动。
内侍官打眼一看,又对着之前的名单想了想,都是都城里和谢淮真有所往来?的人?家:“是,这几位就是了,一个不差。”
说起来?,都是徒有其表的小白脸,也是挺有意思的。
“你可?看出了什么没有?”赫枢唇角噙笑,意味不明地问?他。
内侍官弯腰笑着道:“这……可?能是看都城风雅人?士居多,所以举荐的都是学识才貌并绝的公子。”
“你倒是很会说话。”赫枢这厢压着喉咙,低低的笑出了声,冰凉道:“他这是在讽刺朕啊,看不出来?吗。”
在谢淮真眼中,少年时皇后娘娘之所以会选择了皇帝,其中之一的原因,就是皇帝的那张脸,面若好女的皮相。
当然,也不能说没有,人?皆好皮囊之色,当时的陛下虽然年少孱弱,但?这张脸,没有人?说不好的。
内侍官霎时间无语凝噎,谢淮真是怀的什么心思,昭然若揭,都已经不屑藏住了,让自己人?娶了皇帝的女儿,才好登堂入室,名正言顺。
江央公主是最合适的人?选,她与五殿下乃是亲姐弟,母妃早逝,没有任何依靠,秦家地处西南,同样的狼子野心根本?不可?靠。
不论是出身还是年龄,亦或者处境,作?为傀儡再合适不过。
要将宜章作?为傀儡,而她是最好的勾连纽带,当初赫枢上位时,他的皇祖父就已经将朝局,践踏的一团糟。
这么多年,赫枢便只能尽力?压住一切,倚重谢淮真等人?。
谢淮真居心何在,赫枢未必不知,他只是尚且需要他们,南地自从?赫枢的祖父在位时,就开始有各方势力?割据不休。
若没有谢淮真等人?抵御镇压,怕是终有一天要出大事的。
一瞬间,赫枢脸上的笑意如潮水退去,仰首散发长长地喟叹道:“天下总归不会在我的手里统一的了。”
这话一出,让赫枢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太有雄心壮志的皇帝。
但?知悉情况的都明白,这是他多少无奈之下的叹惋罢了。
做不到,这三个字从?少年时,就牢牢地禁锢在赫枢的脊背上。
在和宜章争执过后的时日?里,江央公主几乎是足不出户,偏偏扶婉公主频频找上门?来?,每次二人?之间都是暗流涌动。
江央公主自然是不想应付的,而且也搞不清楚,她究竟是什么目的。
反正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后来?才知道,是瑜妃娘娘强迫女儿来?的,她又不能违抗母命,但?是,来?了她这里心情又不自在,说话便带了火气,搞得月照宫多了几分“人?气”。
那的确是时常有人?要生气的,她自己来?寻不自在,还要气呼呼的走?。
江央公主都有点可?怜这个妹妹了,瑜妃娘娘这又是何必呢,强扭的瓜不甜,不止是说姻缘之事的啊。
也许是看在他们渐渐得了父皇的恩宠,便不想让扶婉与他们再生嫌隙了。
殊不知,还不如远着一点好。
扶苏殿前的绿树成荫,披拂如云,陆危在殿中服侍五皇子用膳,他尚且不知道,已经有人?盯上了自己。
笋丝脆嫩,蕨菜碧绿,宜章却味同嚼蜡,食不下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恹恹道:“罢了,不吃了。”
“殿下怎么不用了?”陆危俯身问?询道。
宜章以往胃口?是最好的,加上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吃得也很多。
陆危心底骤然明白了过来?,还是明知故问?道:“殿下只用这么多,可?是苦夏了,还是不和胃口??”
“苦什么夏,常常苦夏的分明是阿姐才对……”一提到江央公主,五皇子瞬间蔫了下去,趴在桌子上懊恼地说:“我不该对阿姐大发雷霆的,是我迁怒她了,一点道理都没有。”
陆危吩咐宫人?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撤下去,一壁听到五皇子伏案咕哝道:“我一点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五皇子去与授课的老师说了这件事,然而,对方不仅没有去劝谏父皇,竟然对他说要保存自身,勿要冒犯了陛下。
这怎么能算得上是冒犯,明明是为了父皇好的。
“他们不是大臣吗,阿姐不是父皇的女儿吗?”宜章眉头?微微蹙起,他觉得一夕之间,好像很多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
这变化让他感到尤为陌生。
陆危短暂地微笑了一下,平铺直叙地说:“殿下,公主是公主,臣工是臣工,所处的境地和殿下并不相同,看到的自然也不同。”
他想,公主所执念的,是在于和身为皇子的五殿下比较,她作?为公主的价值是低于他的,这也就他们看见?的当然不同。
“阿姐和我们是不同的,她到底只是个女子,那些臣子也是不同的,他们都是先?想到保存自己,才想着利国利民。”宜章低着头?喃喃自语道。
不知道是想要说服自己,还是在和陆危说。
“这样,你送过去看阿姐喜不喜欢,若是她欢喜,便算是我赔礼道歉了,怎么样?”五皇子还是个心性很骄傲的小少年。
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要试探一下公主对他的态度,他身为弟弟对江央公主的依赖,远远大于江央公主这个姐姐对他的。
陆危便从?善如流地劝道:“殿下既然是这么想的,自然再好不过,这宫里谁也比不得殿下与公主亲厚了。”
“陆危,果然还是你懂我。”宜章目光清亮地拊掌道。
陆危谦卑地笑道:“殿下言过了。”
若非存有私心,他又如何需要管这些事情,只需要顺从?五皇子就好了。
“你说的极是,现在时辰不晚,想必阿姐心情也好,你现在就去,如何?”
陆危当然格外愿意,便一口?应答了下来?,跟着五皇子准备了一些东西,自己带了一个内侍就前往月照宫而去。
此时,二皇子与扶婉公主二人?,正在一处高?高?的亭山处闲谈。
只是二皇子有些心不在焉的,扶婉公主也不大有兴致,便伏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的风吹树动,花影沉浮。
这里的下面原是一处百兽园的,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是以前观兽的地方,现在也不怎么有人?来?了。
“咦,公主,那不是月照宫的那名宫人?吗?”侍女轻声道。
扶婉公主凭栏看向了那个,穿行在假山群里路径的内侍,陆危背对着也听出是何人?的声音。
他素来?记性不错,这应当是扶婉公主身边侍女的声音。
第一眼,陆危看见?扶婉公主,心里还未觉如何,只是默默的想,可?能来?了个麻烦。
等他再次定睛一看,二皇子笑意凛然的,正抱臂站在扶婉公主的身边,他的心神骤冷,肺腑凝冻。
他即可?立刻止住了脚步,低下头?去,让人?看不见?自己的口?型,对身后的人?说:“别出来?。”
“掌事什么意思?”身后的小内侍一头?雾水,他也不是头?一次跟着陆危出来?了。
又听见?陆掌事咬着牙,低声交代了一句:“藏好,之后去月照宫。”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陆危已经阔步走?了出去,怀里的东西也一并端着出去了,仿佛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
陆危才向前走?出了数步,就被一个侍女拦住了去路,趾高?气扬地说:“我家公主教你去前面问?话。”
侍女身后还跟着两个高?大的内侍,和陆危他们是不大一样的,这是习武的内侍,孔武有力?,外面的很多传言都是错的。
譬如他们以为的内侍,都是不堪一击的,但?凡见?过宫里习武的,就知道,他们可?能远比外面的一些士兵要难对付,毕竟那是真正的心无旁骛。
陆危心下叹了一息,少算了一道,他既然可?以失足为由杀人?,别人?自然也可?以如此杀他。
她便只好从?命跟上了侍女。
“都是什么东西?”扶婉公主说着,就要让人?掀开来?看一看。
“这是五殿下送给江央公主的,请扶婉公主恕奴婢不能做主。”陆危说着,端着锦盒的手臂便转开了。
被陆危这样猝不及防的一避,扶婉公主有点发窘,冷哼一声道:“谁还稀罕那么些东西一样。”
二皇子的目光朝他转了过来?,幽冷道:“这就是宜章殿里的奴婢吗,如此不听话,不如打死算了。”
陆危闭了闭双眼,让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有些沙哑:“卑臣惶恐。”
倒是让人?很可?惜,这是个太监了。
“哎,听说你在月照宫也曾侍奉过,你来?本?宫的宫里,本?宫便饶你不死,好不好?”扶婉公主的语调软糯娇俏。
一个格外美丽的少女这样问?,使人?神魂颠倒。
“卑臣只留在扶苏殿和月照宫,其他的主子陆危一概不认。”陆危岂能不知,扶婉公主只是在借此贬低江央公主而已。
他这话,自然也不止说给眼前的扶婉公主听。
扶婉公主果然登时惊怒,柳眉倒竖:“你好大的胆子,本?宫……”
一旁笑眯眯的二皇兄拦住了她,转而笑道:“扶婉妹妹何须动怒,这样不听话的奴婢,哥哥帮你扔到兽园去不就好了。”
往往那些无知天真的人?,会做出一些令常人?费解的残忍之事,因为在这些尊贵且被保护很好的人?眼中,他们都是算不得人?的。
“二皇兄,你何必与一个太监计较?”扶婉公主闻得此言,倒是不大生气了,她觉得二皇兄今日?,有点莫名其妙的杀气。
二皇子面上带笑将声音压低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险恶,问?道:“扶婉你可?怜这太监了,还是怕了宜章了?”
“自然不是,他们的人?与我又没有关系。”扶婉公主沉下雪白的小脸来?。
“那不就好了。”二皇子从?容自若地一笑,转过身对陆危便露出了狰狞之色,质问?道:“是你做的,对吗?”
陆危心知肚明他问?的是什么,无外乎就是那死了的人?。
但?他一个字都不能吐露,只勉强笑了笑,说:“二皇子所问?奴婢听得”
“别装傻,这对我没用,要是你老实交代的话,我不仅饶了你,还能给你比宜章的更多。”二皇子一瞬不转地盯着陆危,软硬兼施道。
这算是他和宜章的交锋了,即使,宜章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但?是从?他们诞生在这座皇宫里,他们天然的就站在对立面。
他当然更希望,自己能够拉拢到陆危,至于手段如何,他就顾不得了。
陆危表面上的神情麻木,但?是头?脑清明,他怕是去不了月照宫了,陆危有些自嘲的想。他其实有一些话,应该对公主早一些说的。
他一板一眼道:“二皇子所说的,奴婢都不明白,奴婢还有事要做,就不奉陪了。”
说着,他就要躬身告退。
“不识趣的下贱东西,天意都叫你落在我的手里,也当自己能逃过去吗?”说着,二皇子言罢,果然摆手让人?将他抓住,向后狠狠地一搡。
纵然陆危早又防备,也在顷刻间后心一凉,足下踏空向后跌了下去。
为了保护贵人?们的安全?,这里的亭山建造的极高?又险,并且山体陡峭,就是为了不让下面的猛兽攀爬上来?,人?自然也不可?能了。
扶婉公主身边的奴婢,下意识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而扶婉公主本?人?,也是满心惊惧。
但?她抑制住了即将冲破喉咙的惊声,只是满面骇然之色,掩不住的恐惧和惊遽。
他们这是……杀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