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试探

即使?宜章自己不愿意接受,以为自己和?兄长们关系不错,但?陆危可不是他,他们很清楚五皇子的敌人是谁,也一早就?起了提防之心。

“还有,那块令牌怎么回事?”陆危一早就?将令牌交给他,让他去查证真伪。

真的假的都?是麻烦,但?还是要去查清楚。

内侍将令牌放回了桌子上,道:“是,小的拿去给御用?监的熟人鉴查过,说这?令牌并非仿制,是真的确凿无疑。”

御用?监的人都?是为皇帝制造御用?器具的,眼睛在这?些东西上最?为毒辣。

他们既然这?么说了,那这?一块令牌就?是真的。

想来也是,既然是想要构害五皇子,那就?不可能用?假的,陆危想到这?,自己莫名有点哭笑不得。

陆危面上的笑意渐渐冷却,摩挲着手里的令牌,沉吟道:“既然是真的,必然有人的令牌没了,或者就?是给人了,去查,谁的令牌丢失报备过。”

若是丢了的话,就?要去向上报之后,才能得到一块新的。

“是了,往日里,少不得是有人丢失过令牌的,从他们身上着手即可。”双管齐下才对事。

沉默了数息后,陆危掩下心中的一丝忧虑,嘱咐道:“你私下里悄悄的查出来即可,万勿打草惊蛇。”

宫里的各种宫禁令牌,都?是由严格管制,记录在册的。

就?像大?臣们入宫朝参的牙牌,以及御林军等佩戴的金银牌,也都?是在礼部记录在案的,不得私自互借。

内侍恭谨拱手道:“是,小的省得。”言罢,就?折身而去。

直棂窗外的日光倾斜,落在茂密的翠意堆叠的枝头上,鸟雀蝉鸣,陆危缓缓地在房间内踱步,琢磨着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更合适。

此时,与五皇子同样居住在麟趾宫,却处于朝晖殿的二皇子,正懒怠地靠在鹅颈椅上,闭目细听着内侍回禀。

“你说什么,人死了?”二皇子倏然坐起身来,目光阴冷地眯起了眼睛,像是一潭积水。

“是,今天一早被人发现在假山处,不过应该已经?死了一夜了。”在二皇子写满不悦的目光下,内侍又急忙解释说,自己听到消息的时候,去的已经?有些晚了。

尸体已经?被人搬走处理了,连当时那个地方的血迹,都?被冲刷掉了。

他们本来是等着计划成功的消息,谁知道一直等到不久前?,才知道计划不仅没有成功,还搭进去一个人。

幸而之前?存了心眼,找的是与他们殿里看上去毫无关系的人。

“怎么会?死呢,究竟是谁做的,”二皇子屈起指骨抵着下颌,又突然想起来怎么似的,追问道:“那令牌呢,之前?给的扶苏殿的那块令牌,没被人发现吗?”

“并没有,应该是被解决他的人拿走了。”

“可惜了,”二皇子并不怎么可惜的长叹一声,拧眉自顾自地道:“难道说,宜章这?小子,竟然聪明起来了?”

明明今日在西苑打马球时,没有半分?异色,他可不是个藏得住心事的人。

好死不死的,偏偏就?在芙蓉宴前?一日,将他的人给搞死了,居然搞死了,不应该来与他对峙吗。

失足磕死的?这?只是他们怕影响了芙蓉宴的托词罢了,这?绝对不可能是个意外。

内侍当然也回答不上来。

此时扶苏殿的陆危也在想,这?绝不是个意外。

被他指使?的人去的快,也问得清楚,回来后就?说了,分?别有什么人在什么时候,曾经?弄丢了自己的令牌。

在陆危按照时间,排除了几?个没有嫌疑的人后,就?剩下了唯一一个,是在他离开扶苏殿之后的时间里,扶苏殿的管束也就?松懈了很多。

他们同外面的人往来,可能也就?放松了警惕。

陆危回来后整顿时,并没有发现这?一茬,做的还是很隐秘谨慎的了。

“嗯,不用?再去打探了,想必他们也知道了。”陆危并没有太吃惊,若是那么轻易就?让他们查到底细,就?算不得什么聪明人了。

陆危莫名有点担心月照宫了,自己将扶苏殿布置如?此周全,还是会?被人钻了空子。

在他看来,陷害江央公主比害五皇子容易多了。

这?一次究竟是针对五皇子,还是又江央公主也一同在内呢。

公主并不是没有任何筹谋的,但?陆危还是会?生出这?种无所谓的担心来。

芙蓉宴就?在太液池边梨亭殿,殿内轩然郎阔,金碧辉煌,檐外青云飞鸟,画角雕镂。

此处顾名思义,殿外廊下种了不少梨树的,若是春天来这?里观赏,必然是梨花如?雪,纷纷扬扬的。

眼下已经?过了时节,反倒是茂密的枝叶掩映间,长出了青色的梨子,只有小孩子的拳头大?小,尚且没有成熟。

年幼的六皇子被宫人抱着经?过树下时,抬起白嫩的小手,咕哝着要去够那一颗颗的青梨,虎头虎脑的十分?讨喜,引得一众人等不住发笑。

赫枢回头听见?,过来亲手摘了一颗青色的梨子,递给六皇子让他玩,又说:“能跑能跳的,放他下来吧。”

说出这?话来,可见?他今日心情之好。

今日乔婕妤就?和?其他嫔妃一起了,唯有瑜妃能够伴驾左右,接受众人的请安。

瑜妃邀请的都?是内外命妇,大?多是家里有青年才俊,也在下面拉起了一道长长的屏障,围屏下面又簇拥着芙蓉花。

前?面设有乐师伶人献艺的台阁,待诸人行礼入座毕,就?悠悠的唱了起来。

江央公主与众人一路行来,便见?芙蓉花丛渐密,争奇斗艳,灿灿灼华,浓密的淡绿色枝干和?叶子,映衬着一簇簇娇艳夺目的芙蓉花,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正应了唐朝诗人王维《临湖亭》中的那一句:“当轩对尊酒,四面芙蓉开。”

太液池平如?天镜,只是偶有鱼儿摇曳游过时,才漫起道道波纹。

雕梁画栋的梨亭殿的上层里,皇帝的御案前?,自然是少不了琼浆美酒的,可以看见?露台上的舞姬翩跹起舞,罗裙飘逸。

显然,瑜妃是下了一番心思的,今日她也是体面的。

赫枢看着六皇子笑闹了一时后,回头看向了自己长女江央。

江央公主身姿清朗如?文竹,绿鬓如?云,头戴金丝白玉的莲花冠,如?雪白腻的肌肤上,仿佛蕴了一层薄薄的珠光玉色,神清骨秀,身着天水碧笼烟十二幅留仙裙,玉色的披帛从手臂间萦绕过,随着轻罗大?袖衫轻缓垂落,举止娴雅,不失仪度。

他从未想过,自己视若掌珠的女儿,会?出落成如?今的模样,作为父亲最?好的时光里,就?是孩子将要长大?,而他们不曾老去。

江央对身为父亲的他来说,还是不同的,固然她的存在时时也在提醒他,那些可憎的背叛……

赫枢稍微闭了闭双目,让自己心神清明回转,提声问她:“江央,今日感觉如?何?”

跟在母妃身边的扶婉公主,听到了父皇的问话,立刻将视线挪到了江央公主的身上,虽然她知道答案会?是什么。

但?她还是想从他们口中亲耳听见?。

江央公主的回答也果?然不出所料:“回父皇,儿臣很满意,多谢父皇厚爱荣恩。”

“的确很不错。”赫枢倒不是为了赞誉瑜妃,而是观察江央公主对芙蓉宴的态度。

瑜妃看向江央公主亦是恍神,江央公主没有如?寻常少女般,留出一帘额发。

而是都?随着花冠绾了上去,露出了光洁白皙的额头,如?此侧面看过去,愈发与陛下相?似了。

却不知道,如?此对陛下来说,究竟是喜欢还是厌恶了。

江央公主走到瑜妃娘娘的身侧,歪了歪头,微笑地说:“多谢瑜妃娘娘此次为我如?此辛劳。”

“公主说的是哪里的话,这?是臣妾的分?内之事。”瑜妃也很谦逊道,她们的这?些话,自然都?是说给皇帝听的。

闲庭信步的赫枢没有什么反应,但?看得出是满意的,瑜妃娘娘肉眼可见?的,眉间松懈了几?分?,令人心有戚戚焉,伴君如?伴虎啊。

江央公主又朝一旁的扶婉点了点头,得到对方的一个不情不愿的回礼后,也就?笑盈盈地不再说话。

她落后几?步,重新与弟弟宜章并肩而行,少年郎今日精神抖擞,穿得比那些有备而来的公子哥们还要出彩。

陆危莫名的有些希望,公主当真看不上那些世?家子弟。

“阿姐,我要同你坐一起。”宜章为了方便与阿姐相?看未来驸马。

他怕阿姐见?到的男子太少,万一,被一些徒有其表的家伙迷惑了,看走了眼,那就?糟糕了。

至少他比阿姐强一些,还能接触到从宫外来的伴读,即便到时候不清楚底细人品,自己也可以去问问他们。

当然,要是谁都?看不上就?更好了。

“好啊,你就?过来这?边吧。”摇着团扇的江央公主也正有此意,颊边含笑地点了点头。

除了扶婉公主,她也没有旁的姊妹,自然有的是地方,反正,扶婉也不会?过来的。

远远的看上去,姐弟两之间的氛围格外和?睦。

宜章心下略安,就?在他张口欲要说话时,眼前?映入了一道修长清瘦的影子,带着炙热的气息。

随着来人拱手作揖,轩朗的一声响起:“江央皇姐,许久不见?,弟弟有礼了。”

江央公主闻言抬眸,二皇子正站在她的面前?,笑意清浅温和?,比起扶婉态度可是好太多了。

“二皇子不必客气。”她左右端详了一番面前?的少年郎,比宜章高挑些许,这?是她的二弟。

但?是他们之间并不熟悉,江央公主的目光出奇清透,明明已经?将他收入眼中,细细的一探究,又仿佛万物不曾留过心,一阵风过荡然无存。

“皇姐比从前?更加美丽动人了,”二皇子笑了起来,对宜章如?常色道:“宜章,我们一同去入座吧。”

怪异的是,宜章没有如?往常一样答应,心不在焉地转过眼来,干巴巴地说:“不了,我要和?阿姐一起,二皇兄还恕我失陪了。”

等着五皇子和?江央公主走后,面对站在原地笑意消融的二皇子。

陆危眸底蕴着精光,有一丝丝的冷意流转别有意味地说:“二皇子还是请回吧,我家殿下,是再不会?过去了。”

二皇子听得这?话,一时分?辨不清是宜章让他说的,还是陆危自己胡说八道的,他的心思蓦然沉重了起来。

难道,他这?个五弟真的是装的?

宜章等陆危过来好奇地问道:“陆危,你方才和?二皇兄说什么呢?”

“陆危是代殿下谢过二皇子的邀请。”陆危微笑道。

宜章一拍额头,完全没想法地说:“也是,我都?忘记了,多亏有你。”

自从陆危和?五皇子来了之后,捧荷黑白分?明的眼睛,叽里咕噜的在公主和?陆掌事之间,转来转去看了好久,都?没看出有半点异常。

要不是她清楚的记得,公主当时承认时说的话以及神情,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忆错乱了。

陆危和?江央公主若是知道,现在这?丫头想的什么,定然是要忍俊不禁的,也不想一想这?是在哪里,谁又是今日的主角。

且不说要选婿的江央公主,陆危又跟在五皇子身边,也是一位备受瞩目的主子,自然是要收敛好自己所有的异色。

这?大?抵是江央公主第一次盛装,出现在宫外命妇面前?,她们也对这?位公主充满了好奇,只是在她随瑜妃从廊桥进入殿中后,也不敢多打量。

宫人备了特地用?来佩戴的芙蓉簪花,瑜妃在下面负责内外命妇,这?般一看,父皇膝下子嗣的确算不上太多。

至少,下面仅仅是来请安的宗亲子女,就?已经?多到令人目不暇接了,在不能涉足皇权之后,这?些王公贵族便会?努力生孩子。

作为凤子龙孙的他们,某些位置是不能够与皇帝抗衡了,但?是孩子的数量可以胜过他们皇宫里的这?堆人。

这?大?概是人最?齐全的一次,都?端端正正的跪坐在殿中,毕竟江央公主是皇长女。

虽然平素,他们以及江央自己,通常对这?一点都?不太在意,到了这?一时,就?又变得尤为重要了起来。

其实也不必都?留在这?里,但?是,谁让大?家都?各怀心思呢,想要一探圣意。

陆危照例跟在五皇子身后,束手而立,看上去半点都?不起眼,谁又能知道,他在这?一席芙蓉宴有什么作用?呢。

扶婉公主本来可以下去,寻熟识的宗室女孩玩乐,她不是不想走,而是瑜妃娘娘不许,一再告诉她,她比江央公主也小不了多少,眼见?也就?是一两年的事情。

瑜妃娘娘对于女儿不屑一顾的态度委实头痛,,趁机压着声音,谆谆教诲道:“你也莫要以为,自己身为公主的高贵如?何,日后纵然你父皇宽容允许你们开府,不入了婆家,也要事必躬亲才好……”

这?喋喋不休的“教诲”,听得扶婉公主耳朵都?生出了茧子,恨不得扯坏了手里的丝帕,亏得说这?话的是她的亲生母妃,若是换做了旁人,她立马就?要掀了桌案走人的。

什么就?一两年,明明她还有的大?好日子在宫里呢,到了母妃的口中,便是十年的功夫,也变得一两个月去。

说起亲事时,仿佛那么两年最?美好的青春年少,都?是浪费在找个男人身上了,还不是自己喜欢的。

而是能够把你这?个货物接手的买家,管你喜不喜欢呢,她们把你卖掉就?算大?功告成了。

现在她支着下颌看江央公主,难得有点为她悲哀了,幸而她们还是公主呢,至少选出来的自己看得过眼。

掌上明珠过了及笄之后,一夜之间就?变成了鱼眼珠。

是死是活也就?那样了。

被瑜妃娘娘作为范例的江央公主,她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未来驸马的这?件事情上,而是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后,轻轻地唤了一声身旁的宜章。

“阿姐,怎么啦?”宜章立刻回过头,天光在他生着细细绒毛的脸上,不轻不淡地蒙了一层清冷的光。

少年郎半张脸清瘦稚气被光柔和?之后,还是有些像孩子,另外半张沉浸在阴影里,已经?有了长大?的趋势。

江央公主递给了他一只空酒盏,用?手指在他的腰背侧后方,轻轻地推了一下,声若飘絮,说:“宜章,你去,敬父皇一杯酒。”

“啊?”宜章对阿姐的吩咐感到疑惑,但?还是接过酒盏,才要倒酒就?被阿姐拦了下来,听到她说:“去父皇那里再斟酒。”

“唔,好。”宜章听话地点了点头,便起身向前?面走了过去,与父皇身边的内侍官简单的说了两句,就?被放了过去。

这?厢,坐在对面的二皇子,见?到五弟主动上前?去,霎时喉咙发紧,端着酒盏的手指停了停,死死地盯着宜章的背影。

生怕他是去告状的,若是父皇想要查,那就?不可能就?此罢休了。

不过,这?在所有人都?差不多的情况下,若不是有心观察的话,似乎显得也不是这?么明显了。

而陆危的视线,则若有若无地扫过去,虽然他不知道,公主是什么目的,但?这?让陆危确认了,心中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