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扶苏殿里?,时间已经进入了夜色,宜章正在摆弄一些东西?,时不时还要问?一问?陆危。
“陆危,这些送给阿姐,”宜章一面有点故作老成?,又有点犹豫地说:“她会不会也不喜欢,不过女儿家应该都会喜欢的?,对吧?”
“殿下是准备送给公主的??”陆危看这些东西?,是五殿下准备了许多时日了,今天看上去?总算是周全的?模样。
宜章坦然地点了点头:“当然,阿姐也是女儿家嘛,芙蓉宴肯定要不同寻常才好。你现在就送去?给阿姐吧,看她喜不喜欢,回来告诉我。”
“等等,还有这个和这个。”宜章忙忙碌碌的?,将自己以为好的?东西?,都让送去?给江央公主。
现在去?月照宫?陆危眼眸中?流露出一抹晦暗。
他面上依旧保持着,惯有的?温和神色,言语踟蹰道:“可?是,这个时辰,公主会不会已经歇下了,不若改日再送吧,总之也不急于一时。”
“不,”宜章挽袖执笔,用笔尖在砚台上蘸了蘸,道:“马上就是芙蓉宴了,还是今晚送过去?才好,若是有不满意的?,也还有时间改一改。”
陆危心想,自己这是徒劳的?挣扎,他只得领了命,带着人前?往月照宫而去?。
半路上,宫灯偶有摇曳,映得朱漆油亮,廊下碧草芬芳。
陆危正该转弯往月照宫去?,却看见了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碰见了他们竟然还想要避开,陆危直接叫住了他:“站住。”
“公公,不知?有何事吩咐?”那人没办法?,回过头来问?道。
陆危略微眯起了眼睛,一句接一句的?追问?,语气却是不紧不慢的?:“这么晚了,你哪个宫里?的?,要做什么去??”
“这位掌事,小的?是麟趾宫的?,奉命出去?办点事,马上就会。”对方小心翼翼地赔着笑,麟趾宫的?几位,是宫里?谁都不敢得罪的?,他不信眼前?的?人,敢找他的?麻烦。
是以回答得含糊其辞,然而连陆危身?后的?内侍听了,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哪里?能是他们麟趾宫出来的?。
“麟趾宫的??”陆危瞥了他腰间一眼,心底顿时起了疑,面上却点了点头,松了口:“去?罢。”
宫里?少有宫人独行的?,尤其是这样的?夜里?,还在外头独自一人走动,行为如此鬼祟,他看着那道背影急匆匆地跑掉。
“你们不要动,在此地等我。”陆危转手?将东西?交给了身?后的?人,自己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他很快就看见了那个宫人,假山之间光影叠乱,在夜里?增添了几分诡异气息。
陆危按捺住了现在下手?的?心思。
他猫着腰身?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地靠近过去?。
奈何他有耐心,前?面的?家伙却满心惊恐,这么安静的?夜里?,自然紧绷着心弦,处处小心警醒。
当他意识到有人跟踪自己时,自然也就保持不了冷静了,在拐角处猛地回身?想要偷袭陆危。
却不想一举被身?后的?陆危抬手?抓个正着:“再说一遍,你究竟是哪个宫里?的??”
“你以为你是谁,不想死?就滚开。”宫人压着声音张牙舞爪,勉强虚张声势道。
陆危岂能怕他,凛然不动,冷声问?道:“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公公这是在说什么笑话,小的?怎么听不懂。”那人眼睛转个不停,寻思着如何脱身?,面前?的?人显然对自己已经起了疑心。
他此时只不过是胡乱说一些话应付罢了。
“倘若我没看错,你腰上的?这是扶苏殿的?令牌才对,你不是五皇子的?人。”陆危也没有将他的?话听进耳朵里?,质问?的?声音发紧冰冷。
他对扶苏殿上上下下,来往过的?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这个人,他从来都没有见过。
陆危正待多问?他两句,远远的?瞧见廊桥上一串光亮幽幽,正是巡夜宫人手?提的?灯笼。
“我就是麟趾宫的?,你是麟趾宫的?我会没见过你?”
“你……”那人睁大眼睛看见了陆危的?脸,想起说扶苏殿有一位掌事近日才回来。
“教你多管闲事,一起去?死?吧。”就在这人反扑过来之前?,陆危眼疾手?快地抬臂,虎口扼住了此人的?脖颈。
他这是恼羞成?怒了,做了亏心事才会如此,陆危心里?顿时有了成?算,
在他略微失神之际,那内侍被他按住后,不知?从哪摸来一块石头,扬手?将尖锐的?一端,朝着陆危的?眼睛,狠狠地砸了过来。
“凭你们,也想在我的?眼前?弄鬼作祟,找死?。”陆危被掩在宽袖下的?手?腕,因?为莫名?的?亢奋和杀意而颤栗,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
“该死?短命的?东西?,本来我还不想动手?的?,可?见你的?命不好。”陆危说着,心下当机立断,猛然从前?面扼住他的?脖子,就将他的?后颈朝斜后方的?,汉白玉莲花灯座的?棱角上磕去?。
“咔”的?一声,清脆的?颈骨折断声,手?下的?人脖子弯软一歪,瞠瞠地望向陆危,死?不瞑目,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陆危脑中?一片清明,俯身?拾起了方才掉落的?令牌。
他又抬起方才用来扼制住对方的?右手?,在自己的?袖子上,反复缓慢地抹过,厌恶道:“真麻烦。”
跟着他的?宫人见他终于回来了,急忙低声道:“公公,巡夜的?侍卫来了。”
若是往常当然无妨,但是他们现在可?没做什么好事,远远的?一排灯火,已经转弯往这边走了。
“走罢,去?见公主。”陆危说的?又轻又柔,重新变成?了之前?温和的?陆公公。
他连一句叮嘱或者恐吓都没有,身?后的?宫人就绷紧了脊背,恭声一齐应是。
这些人是扶苏殿的?人,除非他们想要找死?,否则,陆危方才做的?事情,谁也不敢说出去?。
毕竟这可?是有益于五皇子的?。
在巡夜的?侍卫到了这里?之前?,陆危一行人就消失在了夜幕里?,而那个死?掉的?内侍,待的?位置并不明显,估计明天一早才会被人发现了。
陆危边走边开始思忖,究竟可?能是什么人,意图构害五皇子,又为什么会选择此时下手?。
难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冲着五殿下身?后的?公主而去?的?。
众所周知?,如五皇子和江央公主这般的?同母姐弟,大多都是互帮互助的?。
目的?又是在于哪里?,毁掉公主的?亲事,还是摧毁五皇子可?能得到的?助益。
扶婉公主么,她虽然和五殿下也总是针锋相对,还不太可?能这么做。
就在神思游荡间,已经到了月照宫。
“啊,是陆公公啊。”捧荷出来看见陆危,怔愣了一时,眉梢不自觉地挑了起来。
于是,她不仅没有让路,反而昂起头,认真地问?道:“都这个时辰了,陆公公想必是知?道,公主该歇下的?,怎么此时来了?”
她的?态度转变可?不是一星半点。
不过,因?为之前?她们小姑娘的?反复无常,陆危并没有特别在意。
他只如常色道:“我等奉五殿下的?吩咐,为公主送来一些东西?,都是五殿下的?心意,夤夜而来是怕耽误了公主赴芙蓉宴。”
更何况,他此时心里?装着事情,更不会计较一个小姑娘的?语气了。
“芙蓉宴?”捧荷在前?面带路,窥觑了他一眼,又懊恼自己的?鬼祟举动,心里?直犯嘀咕,还是道:“请随我来吧。”
陆危这才被放行走了进去?,他现在对于月照宫来说,也是外人,自然要和别人一样遵循规矩了。
捧荷躬身?站在帘外,通传道:“是五皇子遣殿中?的?陆危来,给公主送东西?了。”
“嗯,让他过来回话吧。”江央公主绵软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以及守夜宫女的?脚步声,还有移灯入帐的?簌簌声,里?面很快就微微亮了起来。
捧荷轻步走了出来,对陆危款款一摆手?:“陆公公,请罢。”
“多谢。”陆危颔首道谢,亲自将东西?接了过来,这才缓步走进去?,隔着几步站在里?面最近的?帘帐外。
宫女在殿中?秉烛,听了公主吩咐,将帘帐用钩子挑了起来,里?面的?江央公主已经坐了起来。
她单薄的?肩上披了一件藕荷色外衫,半倚半靠着榻上的?迎枕,如云的?乌发披散垂落,双眸清莹莹的?睥睨着他,慵懒地问?道:“怎么这个时辰来?”
陆危将手?中?的?檀木盒递交给了捧荷,面朝江央公主说:“五殿下说,怕明日送来不及,故而遣卑臣提前?送来,免得误了公主使用。”
捧荷将东西?接了过去?,在公主面前?打开了檀木方匣,在烛火的?照耀下,里?面是一只颇为精致的?美玉莲花冠。
这冠和道家的?莲花冠有些共通之处,但又有一些区别的?,时下在女子之间也很流行。
“美玉难得,样式也精巧,”江央公主拿起来在指尖转动,语调疏懒地问?道:“宜弟有心了,只是,何必这么晚送过来?”
“五殿下说,若是公主有不满意之处,明日也可?吩咐更改。”
“站得那么远,本宫是洪水猛兽,会吃了你吗?”江央公主的?不满在一般人听上去?,很稀松平常。
但是落进了捧荷耳朵里?,就是带有娇嗔的?意味了。
“公主怎么能是洪水猛兽呢,公主是金枝玉叶。”陆危将视线极快地,将目光从江央公主倚在鬓边的?玉指掠过,少女雪白的?面庞上印着淡淡的?笑,她分明该是红粉胭脂才是。
红粉胭脂亦是将人淹没,将人的?骨头都浸软的?存在。
“罢了,眼下并没有什么好说的?,”江央公主半侧着脸颊,将花冠放回了匣子中?,放慢了声说:“只是另一件事,陆掌事,本宫宽限了你这么多时日,想必你心中?也有了答案。”
陆危垂首回答:“是,卑臣已有了答案。”
“那就好。”江央公主的?样子在捧荷看来,有点像是追逐丛林里?的?猎物,有点想要一击必中?,但是又不愿意这样的?结束。
捧荷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她还不知?道,对于公主的?心思,陆公公究竟是怎么回应的?,目前?来看,应当是没有进展。
这既让人松了一口气,又让人提心吊胆,回想往日,他对公主的?熨帖周到,都有了点别的?感?觉。
此刻的?陆危看上去?对他们公主,似乎也并不是全无情意,无动于衷。
尤其是今夜都这样晚了,还不辞辛劳地过来,只为了给公主送东西?,要是说他没有半点想法?,那简直就是见鬼了。
心思细密的?江央公主将视线收回时,瞥见他的?样子有点奇怪,不由得狐疑道:“你看上去?有点奇怪,发生了什么吗?”
陆危下意识理了理袖口,笑着解释道:“卑臣过来走了些近路,苔藓地滑,摔了一下。”
“公主,时辰已经很晚了。”捧荷恰如其分地上前?提醒道。
陆危也退了一步道:“公主,卑臣该回去?了。”
“回去?罢,”江央公主别过脸去?,掩唇轻轻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倦意:“代本宫向宜弟道谢。”
“是,卑臣告退。”不知?不觉,陆危的?额上,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他想,终究还是不能与公主说的?,又何必与她说呢。
捧荷提着灯送他出来,别有意味地道:“陆公公……请慢走。”
她觉得自己真是很会看人,才对谁钦佩了不久,就要被摧毁了,你以为人家是恪尽职守,实则是本别有意图。
可?怜自家公主单纯无知?,竟然还相信了这狡猾的?家伙。
捧荷不知?是为了陆危的?图谋不轨,趁人之危,还是因?为公主的?得不到回应,而感?到愤愤不平。
陆危对她的?想法?一无所知?,又因?不知?道,公主已经将这件事告知?了捧荷,在她面前?还有些隐瞒的?作态。
宜章一直没有歇息,而是等着他来回禀:“怎么去?了那么久?”
“在月照宫,公主多问?了一时的?话。”陆危虚虚实实地说。
“是吗?”宜章撂下手?里?的?毫笔,拂袖转过身?来,少年?郎自有清朗之气:“阿姐说什么了,可?喜欢吗?”
陆危言简意赅道:“公主很喜欢,说殿下有心了,今天去?的?太晚了,公主已经入寝了。”
宜章听了很满意,也没注意到陆危的?沉郁之色。
翌日,有个宫人不慎失足跌落,磕到了石灯座上,折断了脖子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陆危的?耳朵里?。
尤其是在他一早让人悄悄注意的?情况下。
这种晦气的?事情,自然传不到上面,免得脏污了贵人的?耳目。
而一个名?不见传的?侍者死?掉,更是不足以谈,连成?为茶余饭后的?资格都没有。
陆危早早服侍五皇子用了晚膳,一同回来的?,还有被叫来用膳的?伴读公子。
几个人今天打了马球,于是说起操练场上的?“战况”种种,也是很热火朝天,年?少的?男孩子正是闹腾的?年?纪。
宜章自然也没注意到,原本在殿中?服侍的?陆危被叫了出去?。
陆危偏头看了一眼殿里?,暂时没有需要他的?地方,就带着人往自己的?房间里?去?,才缓了一口气问?道:“说吧,怎么样?”
“今天一早听人说,永宁宫昨夜似乎失火了。”内侍略带一点古怪地神色说。
陆危微不可?查地顿了顿:“失火了?”
“并没有大事,说是宫人不慎摔了灯笼,便在外面的?枯枝烧了起来,不过,就算真的?全都烧起来,也算不上大火,只是在外面看着有些唬人罢了。”
陆危若有所思,眉眼间是疏冷的?:“这个时节了,哪里?的?什么枯枝败叶。”
尤其是在永宁宫那么重要的?地界了,没有皇帝的?授意,哪里?出事都不可?能是那里?。
偏偏又在这么巧合的?时间,再加上那么确凿的?证据,若不是昨夜被他恰巧碰见抓住,恐怕今天掉在永宁宫墙外的?,就是扶苏殿中?人明晃晃的?贴身?令牌,说不是针对五皇子的?,都没有人相信。
人人都知?道,五皇子对江央公主何其依赖,若是为了公主不嫁给别国质子,一气之下做出了点糊涂事,也很正常,顺理成?章。
事发后,皇帝又不是什么耳根软好性?子的?人,一贯不会念在所谓情分上的?人。
“那个死?掉的?家伙是什么来路?”陆危接过他递来的?巾帕,擦拭干净了手?上的?水珠,才将那种杀人后的?恶感?从心里?撇去?。
内侍敛眉答话:“并不是其他宫里?的?,而是惜薪司的?一个小火者,此人平素并不起眼,也不知?他素日里?和人有什么往来。”
“都有谁去?打听过死?了人的?消息?”大抵是回忆起昨夜的?状况,陆危俯身?挽起袖子,在盆中?将双手?交叉,洗了又洗,寻常人可?不会去?自寻晦气。
内侍蹙起眉头,转身?取来了一块干净的?巾帕,在一旁候着:“并不太多,只有二皇子和四皇子……还有瑜妃娘娘宫里?的?宫人问?过两句,但都不是很明显。”
“瑜妃和扶婉公主……她必定不希望自己做的?事情出岔子,即使扶婉公主有心,也不会选择在这个节骨眼。”
“您怀疑是这两位的?人?”内侍说着暗岔开手?指,指了指麟趾宫另外两殿的?方向。
“嗯,其他的?人没有动机,或者说,还不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