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轮到你了。”

讲道收集的恶意值越来越少,乔寒不再浪费时间开课。现在晨间主持讲道的是广尘,讲得是《丹心》,传授如何以炼丹养道心。

第一天,乔寒听了一段,发现对自己无用便离开了,没想到意外收集到大量来自广尘的恶意。

于是每天早上,乔寒都去讲道堂的首席大弟子位置坐坐,在广尘讲得最激动的时候起身走掉。

灵气蹭蹭涨。

如此几天,广尘便受不了了。先是怂恿君然,让他向乔寒发难。

君然从五师叔那儿得知小师妹丢锅给他,心情差到极点,象征性地嚷了几声,被乔寒一句“我的课你连人都没出现”堵住,只敢在心里腹诽。

怂恿没用,广尘又走起了苦情路线,到处跟师弟师妹们诉苦。

不出几日,听道的弟子们心里对乔寒有了看法,只是他们的不满和怨念对乔寒没有一点影响,反而化作缕缕灵气,补了她炼制镇魔香而失去的修为。

只有一个人,不但不理广尘的叽叽哇哇,还直接罢了课。

这个人就是虚云。

自从乔寒不再讲道之后,他虽然仍然早早起来,翻山越岭,却不是去讲道堂,而是到派事坊接任务。

五师叔北岩询问原因,虚云以自己不修丹道,更需要灵石为由搪塞过去。

从那以后,虚云日日在外奔波,有时候甚至整夜不回寒辰殿。

乔寒觉得不对劲,对虚云的行踪上了心。

尤其知道虚云用五千灵石买了一件飞行法宝穿天梭,她愈发警惕。

乔寒比谁都清楚,虚云有事瞒着人,他绝不会乖乖呆在丹云门。

密云宗的灭门惨案,四大派到现在都没查出原因,虚云是唯一的目击者和幸存者。

事后那一个月,他不但被白微审问,也时常接到其他三派掌门的追询信,但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回答得自洽又滴水不漏。

随着时间推移,各大掌门渐渐不再追问,对查探密云宗灭门一事也不那么费心。

只有乔寒,她从没相信“妖魔入侵”的说法,也不相信密云宗的灭门与虚云毫无关系。

实际上,这段时间她之所以逼迫惩罚虚云,除了出气和收集恶意,也是想逼他露出邪恶的真面目。

然而迄今为止,虚云除了在她面前失过控,在别人面前,他一直是一副冷淡不通俗事的样子。

甚至不少丹云弟子觉得,他是个受欺负的可怜老实人。

现在,虚云买了飞行法宝,又常常不见踪影,要说他没干坏事,乔寒一万个不相信。

于是,在虚云又一次夜不归宿之后,乔寒跟踪了他。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虚云偷偷去的地方,居然是密云宗遗迹。

已经入夏,按理说地处南方的密云宗遗迹早该热起来了,可是月黑风高的夜晚,静默的荒地却散发着渗人的凉气,犹如寒冬。

借着九宝葫芦上的隐身诀,乔寒停在遗迹不远处,看着虚云下了穿天梭。

幽静的深夜,荒地缝隙时不时冒出一点鬼火,微绿的光线里,虚云神色冷然,既没有惧怕,也没有难过。

乔寒看到他走到荒地中心,提掌运气,一掌打在地面上。

“咔咔咔”地面裂开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响,她不得不捂住耳朵。

荒地之外却毫无声响,原来虚云早已在四周布下结界,声音传不出去。

地面塌陷,泥沙纷落,滚滚烟尘中,露出一间间或尖顶、或斜顶的破败佛塔和庙宇。

以及数不清的尸骨。

只一眼,乔寒就白了脸,忍不住闭上眼睛,胸口翻江倒海。

她不是没见过死人,药剂学也是医学的一种,以前课上乔寒还亲手解剖过尸体。

可是眼前的情形已经超出了常人能承受的范围,面目全非,碎尸万段,尸横遍野,尸山血海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

简直是人间炼狱。

而人间炼狱的中央,虚云神色如常地在尸体间行走,偶尔会停下脚步,将扑面而来的怨魂炼化成灵气,吸收掉。

这些怨魂还保留着生前的模样,是虚云曾经的同门,或是同门的伴侣明妃,但他炼化起来毫不手软。

一如他当初杀他们的时候,冷漠又利落。

最近虚云常来遗迹,一是因为四大派的人撤走了,他的行动不再受阻,二是为了找他的武器不越杖。

他想让乔寒不痛苦的死去,当然要有件趁手的武器。

用了不越杖十几年,虚云用它杀过数不清的人,还有什么比不越杖更顺手。

只是那天四大派突然来人,他只好将不越杖留在地下。

成山的尸体堆中,虚云一边炼化怨魂,一边寻路,一路来到迦罗殿。

迦罗,梵语中佛的诞生地。迦罗殿,虚云自三岁起便一直住的寝殿。

门楣上挂着熟悉的梵语牌匾,门两边倒着密密麻麻的尸体。他们是服侍虚云十多年的僧众,以及曾匍匐在他脚下,乞求他垂怜的明妃。

虚云面不改色,踏着一地尸体走进迦罗殿。殿中处处狼藉,家具碎得看不出原形,柱子墙上都是血。

全是那日他疯癫发狂,近乎入魔时留下的痕迹。

面对这些痕迹,虚云报以冷笑,心中没有丝毫动容。

别说几乎入魔,就是真入魔了又如何。反正活着的每一日,他与魔的唯一区别,不过是痛苦更清醒罢了。

内室中间凭空悬着一杆禅杖,杖顶以玄铁丝缠成股卷成塔形,贯以小环,共九股七十二环,杖身漆黑,布满梵文咒语。

看到禅杖,虚云的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目光却柔和了许多。

他伸手抓住禅杖,手掌和禅杖相触之时,梵咒突然爆发出金光,要把虚云甩开。

“不认识我了?”虚云眼睛微微眯起,催动灵力,掌心闪现雷暴,与金光斗在一起。

约莫一炷香,梵咒微弱,雷暴趁机逼入杖身,炸得不越杖声声悲鸣。

片刻,金光尽灭,梵咒隐入杖身,不越杖落入虚云手中。

就在这时,室内浮现出一道苍白的人影。

光头,白须,圆圆胖胖,红色袈裟,看上去是个慈祥的老主持,只是血肉模糊的脸上和流着血泪的眼里透着深深的怨毒。

“恶徒,我密云宗养你十七年,让你一个凡人脱胎换骨踏上长生路。你却毁我宗门,杀我僧众,灭我寺满门。”

“这般心狠手辣,阴沉歹毒,杀孽深重,你莫说飞升,将来必不得好死!”

“啊啊啊——”

话未尽,密云宗主持了空就被炼化成了灵气,残影痛苦扭曲,却敌不过归化金书,不甘地消失。

虚云茶色的眸子里盛满不屑。

老秃驴,死了还作怪。这么多年连他修什么道都没弄清楚,还妄图用怨魂咒他。

难怪当初被天禅寺赶出来,蠢死了,比蠢兔子还蠢。

举起手中的不越杖,虚云盯着杖头铁环,语气阴森:“再被人蛊惑,就把你劈了当柴烧。”

沉重的不越杖一激灵,七十二道铁环直哆嗦。

许久不见,主人戾气越发重了,吓死杖杖了。

虚云没有把不越杖收入乾坤袋,而是直接背在身后。然后循着原路,回到遗迹中央。

取下不越杖,灌注灵气,杖头指天,杖尖点地,四方沙尘仿若听见号令,纷纷聚拢,像上次一样将遗迹埋没。

烟尘中,遗迹重新变为荒地,虚云的目光在某处停留了下。

他不动声色,祭出穿天梭,伴着晨曦的光亮,回了寒辰殿。

进了寒辰殿,虚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坐,而是站在门口,似乎在等人。

没多久,乔寒出现在寒辰殿前。

朝阳热气蒸腾,乔寒的面色却发白,看到虚云在等她,凤眸里泛起波澜。

“你是故意的。”

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拉开和虚云的距离。

前面夜夜不回,今天仅一晚就从遗迹回来,他是故意引.诱她跟踪,故意让她看到那副惨烈的景象,让她看到那些死相凄惨的尸体,让她知道他干嘛去了。

对于乔寒的话,虚云没有否认。他往前一步,看到乔寒后退,他笑了。

乔寒看过虚云很多面,暴烈的,冷酷的,凶残的,唯独没看过他笑。

现在看到了。

如同闯了祸的孩童,不仅不悔改,还故意挑衅大人,笑容顽劣,嘴角扬得高高的,眸光清透。

如此纯真不做作。

没救了。乔寒的脑海里忽然跳出一个念头:这个疯子没救了。

最可怕的不是他杀人,他屠宗门,而是做了这么可怕的事之后,虚云居然没有变成魔。

普通修士若开杀戒,几乎没有道心不崩的,就连修无情道的乔寒都不敢保证,自己若是杀了人,道心还能保持纯粹清静。

道心一旦崩了,只有两个下场,死或者入魔。

然而虚云既没有死,也没有入魔,甚至得到归化金书之后,他的修为一日千里,竟然不弱于有渊鱼帮助的乔寒。

天生道心,他生的究竟是什么心?修得究竟是什么道?

难道也是无情道?

“你”乔寒喉咙发紧,哑着声音问:“你就不怕我揭露你的恶行?”

她刚说完,虚云笑得更灿烂了,洁白的牙齿被初阳照得反光。

“你没有证据。”虚云又往前一步,笑容明晃晃:“就算有也无所谓。”

“我以杀入道,世间众人不过是我证道的工具。”

“我怎么会在乎工具怎么看,怎么想,怎么做?”

虚云平举不越杖,漆黑玄铁杖尖直指乔寒。

“别急,马上就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