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的风带着燥热,即便寒辰殿位于山峰,正午时分也被烈阳晒出了躁意。
殿门前,一头黑短发的俊秀青年拿着把比人还高的大扫帚,辛苦地清扫一地厚厚的炉灰。
该死的女人,明明一个清尘诀就能解决的事情,她居然让他像个仆人一样打扫干净。虚云咬牙切齿,手中的扫帚“刷刷”用力,仿佛扫得不是地,而是乔寒的脸。
他并不想听她的命令,可是乔寒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扫地,要么被扫地出门。
大仇未报,他忍!
就在虚云一肚子气的时候,同样心里不舒服的广尘和君然来到寒辰殿前。
两人看到虚云,先是一愣,继而认出他是新来的小师弟。广尘想起密云宗的灭门惨案,再看看在大太阳下一头汗的虚云,心生同情。
“小师弟。”广尘开口,对上虚云漠然的目光,以为他一直被乔寒折磨,连情绪都磨麻了,广尘愈发怜悯地道:“苦了你了。”
这人谁,张嘴放屁。虚云冷冷地看着广尘。
然而虚云的一言不发却被广尘误会成了有苦难说,他摇摇头,痛心疾首:“大师姐实在太”本想说恶毒,但因为有求于乔寒,广尘咽下了“恶毒”,改成“大师姐实在太严厉了。”
这话刚好被走出来的乔寒听到,她慢条斯理地将一桶炉灰倾倒在地,看着它们被风吹起,扬了虚云、广尘和君然一脸。
然后,在三人气愤眼神中,乔寒漫不经心地拍拍手:
“小师弟把我试药的灵兔吓跑,我才罚他扫地。三师弟和四师弟要是看不惯,就把他领回你们的道宫。”
我不走。虚云瞳孔一缩,立马离广尘和君然两人八丈远,低眉顺眼地扫起炉灰。
不喜如此明显,广尘面露尴尬,君然却没发现,他目光愣愣地看着乔寒。
三个月不见,大师姐完全不一样了。
从前她爱穿红衣,眉眼冷厉,走到哪都昂着头,永远高高在上。
现在的大师姐一身素白,长发简单盘成髻,神情淡漠得像山间云烟,明明就站在眼前,却隔着不食烟火的遥远距离。
君然发现,同门十几载,他竟然一点都不了解大师姐,甚至头一次生出“大师姐真得很坏吗”的怀疑。
然而一想到正在受苦的小师妹,君然压下心里的疑惑,按照之前和广尘商量好的,先是老老实实行了一礼,再开口向乔寒求情。
静静听完诉求,乔寒面对君然恳求的神色,干脆利落地拒绝。
“不行。”
“做错事就该受罚。”她指着扫地的虚云,反问君然:“不是吗?”
“可师妹她还小啊,”君然急道:“而且她最怕疼了,这都在水牢呆了十几天,她一定疼坏了。她胆子那么小,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水牢里又黑又窒息,她会吓死的。”
越说越气,君然吼道:“大师姐就不能放过她吗?同门这么多年,你一点情谊都不念吗?你没有心吗?”
没有,她没有心。一旁竖着耳朵的虚云在心里接道。
他还记得亲吻事件第二天,他回到寒辰殿,乔寒拿着盐和毛刷,当着他的面仔仔细细刷了三遍牙。
该死的女人,嫌弃谁呢!他用除尘诀比她都溜,比她都勤快好吗!
现在回想起来,虚云还气得脑仁疼。
识海里,小白一边吸收虚云、广尘和君然的恶意,一边跟乔寒告状。
“他们都在心里说你坏话,都不是好东西,恶意这——么重。”小白化出一团像灌木丛一样大的灵气。
以为小白说的“他们”指君然和广尘两人,乔寒已经预料到,并不觉得意外。
“说完了吗?”她看着君然,眸光平静如冬日冰封的湖面,脸上没有一丝多余表情。
“第一,我丹云同门三千众,我念不念同门情谊,对谁念同门情谊,轮不到你来评判,你来要求。”
“第二,竹瑶一错再错,师尊几番偏心,护不住才罚她。她自作自受,与我无关。”
“第三,你二人受罚时,她曾将错全推到你们头上。你们愿意心疼这样的小师妹,是你们的事,没资格让我这么做。”
听到最后一句,君然瞪大眼睛:“不可能,小师妹才不会这么对我。”
“不信你去问五师叔。”
乔寒的话音刚落,君然就掉头跑走,连礼数都顾不上。
广尘眉头紧皱,却放不下对竹瑶的情感,面色挣扎了下又道:“大师姐,就算、就算是这样,小师妹她只是一时糊涂。你能不能跟师尊说说,现在就放她出来。”
对于广尘的深情,乔寒倒是高看他一眼。只是高看归高看,并不意味着她会委屈自己做圣母。
所以——
“不能。”
“我明白了。”广尘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怨念丛生。
小白汲取了一大团恶意,觉得这个年轻弟子挨了一回罚,变得心机多了。
“大师姐就是大师姐,果断决绝,跟我们不一样。”
广尘语带嘲讽,意有所指,然后不等乔寒回答,无礼地转身。
他刚迈步,地上的炉灰忽然扬起一大片,不偏不倚地扬在他的新道袍上。
广尘灰头土脸地瞪向虚云:“小师弟你”
虚云握着扫帚,若无其事地走开。
小师弟三个字也是你叫的吗,张嘴放屁的东西。他暗暗翻了个白眼。
狼狈的广尘看了看虚云,又看了看没表情的乔寒,撂下一个不明所以的“好”字,飞快走了。
他前脚刚走,虚云后脚就舞起扫帚,把炉灰朝乔寒扬。
扫扫扫,扫了大半天都扫不完,她还不停往外倒。
不就是踹了那只蠢兔子一脚吗,他怎么知道它会吓得溜出圈禁跑掉。
要怪就怪她,他大半夜难受死了,勉强用秘籍化解。她理都不理,还把丹药喂给蠢兔子吃。
然而,“砰”一声,殿门合得严严实实,扬起的炉灰悉数落到门上。
门后,乔寒习惯性地低语了句:
“疯子。”
另一边,邢楼,被广尘和君然担忧吃苦受罪的竹瑶,此时并不在水牢。
邢楼第二层是审讯室,其中一间却被白微临时改成了闺房。
彩绣辉煌的室内,竹瑶一边喝着灵泉水,一边眨巴着杏眼,娇娇地对白微说:“师尊真好,用傀儡替代阿瑶,阿瑶会乖乖的,以后不会再惹麻烦。”
看着竹瑶听话的可爱模样,白微心头如暖阳,作假的愧疚感随之一空。
“嗯,你再躲上十一二天,便可出去。”
听到“躲”字,竹瑶眼里闪过一抹怨意,嘴上却道:“好的师尊。”
眼睛转了转,她忽然说:“师尊,其实阿瑶那天之所以失态,不是为了自己,是因为阿瑶好心疼你。”
“大师姐对你一点都不恭敬,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用那种语气跟你说话,阿瑶快气死了,所以才会没看清灵兽尸体。”
将犯错的责任一股脑儿推到乔寒头上,竹瑶又用讨好的语气对白微说:
“阿瑶知道师尊的镇魂香用完了,这才跑去找小师弟,想跟他一起寻找寒灵芝,给师尊炼香。”
“只是没想到大师姐她,她那么讨厌阿瑶,在她眼里阿瑶做什么都是错的,还迁怒师尊,当众不给师尊面子。”
“师尊有多好,阿瑶最知道。阿瑶愿意受罚,阿瑶不想连累师尊。只要能堵上大师姐的嘴,别说罚阿瑶一个月,就是罚一辈子,为了师尊阿瑶也愿意。”
左一句甜言右一句蜜语,白微的心本就偏,被竹瑶三言两语一哄,哪还有一点不满,反倒对乔寒的怨气又被翻起来。
是啊,乔寒当着众弟子顶撞他,根本没考虑过他的颜面,还逼着他送竹瑶到邢楼。
若不是众人不知他会傀儡术,阿瑶就得在水牢活活受罪,他的面子和心里都得难受。
“你说得对。”白微捏紧白玉杯,指节绷紧:“乔寒得理不饶人,这大师姐她当之有愧。”
竹瑶的心砰砰跳,屏着呼吸问:“师尊的意思是?”
“是时候开门派比武会了。”
闻言,竹瑶面露失望。她还以为师尊会罢黜乔寒的大师姐之位,没想到是召开门派比武。
门派比武顾名思义就是门派弟子进行比试,赢得前六名能得到师尊的亲传,升为亲传弟子。
竹瑶便是在五年前的门派比武大会中脱颖而出,成为白微亲传的。
不过竹瑶不知道,这五年她光顾着向白微献媚,没有专心修行,普通弟子中已经有许多人的修为追上她甚至超过她。
为了避免竹瑶被打败,白微一直没有再举行门派比武。
但是现在,白微想要撤掉乔寒的大师姐,又不能让北岩和下面的弟子疑他公报私仇,最名正言顺的方法,只有门派比武。
只是这样一来......“阿瑶,这次门派比武,你无论如何不能被刷下去。从今日起,你要勤加修炼我给你的《丹玉经》,争取在门派比武前筑基,知道了吗?”
听了白微的话,竹瑶略一想便知道利害关系,点头保证道:
“阿瑶一定会努力,不会让师尊失望。”
不过要想提升修为,光修炼不够,竹瑶揪着白微的衣袖,撒娇道:“师尊,等阿瑶能出去了,能不能为阿瑶开一次未央古境啊。”
未央古境是丹云门的门派秘境,只有筑基以下的丹云弟子能进入,古境内有上古大能与妖魔打斗的遗迹,还有各种变异的灵兽,是修炼探险的绝佳之地。
但古境内的小世界极不稳定,若频繁踏足,有毁灭塌缩的危险,因此十年才会开一次。
上次开放是三年前,按理说现在不应该再开。
但是为了竹瑶,白微一咬牙:“好,等你出去,师尊开未央古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