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26章

“不行。”一声喝斥声在屋中响起。说话的是宋福生的母亲白氏。白氏是伯府大爷的庶出大姑娘的奶嬷嬷。在府里当然没得哥儿们的奶嬷嬷体面。可好歹大姑娘是大爷头生的女儿,在仆妇堆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在白氏这等家生子的眼中,广善伯府的日子多好过啊。上头有伯府靠着,走出去都是让人捧着的。豪门大户的奴仆可比普通的民户过得舒坦。那是吃穿不愁,婚嫁也有主子们安排帮衬。

那些真正的穷民户,那日子才叫一个苦。一年到尾的忙碌,农活重,徭役重,赋税重。看老天爷的眼色吃饭。那也是吃不饱。

在这一个时代里,能吃饱都是一个活得好的标志。很多穷民户的家中,那是一年到头的半饥半饱。

上头同撑腰的,莫说官老爷懒得看两眼。就是那些衙役想拿捏,那都是一捏一个准儿。总之,在白氏眼中,广善伯府就是一个福窝窝,她才不想出府去过苦日子。至于说奴才的命不是自个儿的,在白氏这等奴才的眼中,主家都是好的,只要好好儿的侍候着,那不去肖想那些有的没的,犯不上错处。这家生子的日子,就是一辈一辈的铁饭碗。

问题在于,这是白氏想过的日子,却不是宋福生想过的日子。

此时,宋福生的目光瞧了他娘白氏一眼。他很清楚,面前不止他娘不想出府,他祖母汪氏也不想出府的。因为,他的祖母、母亲皆是广善伯府的家生子出生。

这可谓是一窝子的亲戚,全是侍候广善伯府的主子们的。

这小小的家中,只有曾祖母才是普通民户出身。曾祖母还记得自己的娘家,记得自己的出生地儿是什么样的。

要说乡间的日子苦不苦?肯定苦的。

可那等苦里,好歹还有机会。是的,就是一丝的机会,在宋福生眼中都是难得。毕竟,那可是能跃升阶层的机会。

在广善伯府是没有这等机会的。一辈一辈当家生子,将来给一家人一起让人烩了吗?

“娘,爹留下来的话,儿不敢不从。”宋福生跟他亲娘磕一个头,就回这么一席话。这是一个父权大过天的时代。

父母要告子女不孝,那是一告一个准。不孝,乃十恶不赦的大罪。被告的一旦判了,那是死罪。当然,一般的人谁会父母去告子女?要知道世人最重香火传承的。

当然,父命母命哪一个更重要?

若后世的话,可能都是父母扭不过儿女。那是亲的,肯定长辈心疼晚辈。

可这一个时代里,父权更重,所以,父命在上。

这话一出来,白氏想哭的声音,那都给咽住了。倒是汪氏的目光在儿媳白氏身上狠狠的盯了一眼。汪氏说道:“瑞哥媳妇,你太婆婆没发话,你插什么嘴?”

钱氏看着儿媳、孙媳的一翻眉眼官司。

钱氏头不疼,她心疼。家中就靠着福生这么一个男丁。偏偏孙儿宋瑞留下来的父命,这真真让人为难的。

要让曾孙不听?

这不是让曾孙违逆了父命?这不妥当。

可若真依了孙儿的遗命,钱氏就更堵的难受。那乡下的日子岂是好过的?她是佃户人家出身,那佃户人家的日子是真的苦,苦的跟黄莲水里泡过的一样。曾孙能吃的消?

徭役难过,真在乡下过日子。家中一门子妇人,就一个男丁撑门户是要被人欺负的。

“好了。我这老婆子还没死,还轮不到你们一个一个的吵闹。”钱氏发话了。汪氏、白氏自然赶紧的服软。

要知道钱氏可是太夫人的陪嫁丫鬟,还是一辈子陪嫁里,现在唯一一个活着旧人。可以说,单单凭着活得久,这在太夫人跟前还有一点子香火情。

凭着这一点,一家子的日子在伯府里过得还有一点子体面。也凭这,汪氏、白氏是不敢在钱氏面前造次的。

“福生,我的好曾孙儿,你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可你没吃过真正的苦。你不懂,那乡下的日子苦啊。”钱氏看着曾孙儿,那是劝道:“你命遗命,你一个人听到了。你父是你长辈,你自然要听的。可你父还是我和你祖母的孙子、儿子。我和你祖母的话,你那当爹老子的,也是要听的。我看依曾祖母的意思,你且不必再提什么赎身,一家子回什么乡过日子。”

“倒是你留让你娶那樊杏花,这桩婚事大家伙都是知道的。这婚事咱家不能赖。这事儿,我老婆子应下了。”钱氏当然是准备答应下一桩事,还是拔回一桩事情。

樊杏花在钱氏眼中,注定要做曾孙媳妇的。

男人的在外面吐出来的话,那是一个唾沫一个钉。这不能反悔的。

可这赎身出府?

钱氏不敢想。她可不想让曾孙真去乡下吃苦,要知道,曾孙可是老宋家的一根独苗苗。在钱氏看来,不若曾孙再过几年,那就与樊杏花成婚圆房,早早的给她生下玄孙。如此她就是去了地上,也是有脸见丈夫了。

“曾祖母,您是一翻好意。”宋福生给曾祖母磕头。他是一个重活的,自然懂得曾祖母是真为他好。

外面的日子苦不苦?苦。

宋福生是见过世面,知道那等苦,是真的苦。

可重活之前,宋福生已经吃够了这世间的苦。他尝过无亲无挂,无人疼,无人让他去疼爱。那等孤寂之人的悲哀。他更是有万般的愁与恨,也是无处伸张。

他却还要活着,活在最底层,活着让仇人安排与做贱。

活着,一个挣扎活着的念头,是一口气,是一声恨支持着他一直的坚持。

既然吃了世间的苦。那么,对于苦,他已经不惧怕了。再差,还能差过前世的家破人亡,自己活得如蝼蚁,生死不能已吗?

“可孙儿不能不孝。”宋福生既然磕头。

那是一个接一个,他磕的实诚。他知道,他的长辈们疼他。所以,他唯一能求的,就是一翻真心的疼,最终会成全他。

旁的,他没法子再做更多。因为,他的年岁太小了。此时走,是最合适的。再晚些时候,来不及了。

因为,他想走科举路。那么,就得是贱籍三代之后。

别以为可以钻空子。

科举验明真身那是非常严格的。官场上的功名是能被人翻旧帐的。所以,在他曾祖母活着之时,他就必须要上科场,哪怕是一回。

总之,在衙门验证过,在他科举之时,他的头上还有三代是真正的赎成民籍,那么,他之后若真能功名,真改换门庭,这般才能让人真正的无刺可挑。

读书人的世界,可也不是什么清风明月。

有人的地方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有利益。有利益的地方有争斗。为了利益,人脑子都可能打成猪脑子的。

那么,读书人的暗斗,那是免不了的。有时候,有些把柄一旦落了,被人翻旧帐不成功倒敢罢。一旦被人愁旧帐成功,那可就是翻船之时,家破人亡可能是标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