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飞机的时候,喻子翔给朋羊打了个电话。
纽卡斯尔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毫无暖意，风特别大。
队友阿马杜-奥路过他身边，回转头看他,塞内加尔前锋一边眨眼一边给了个嘴型——喻子翔是懒得仔细看他到底说了什么的。反正不会太过分。
等待电话接通的时间,喻子翔望了一眼这个城市。他上一次来到这里还要追溯到六年前,他那时候跟朋羊现在的年纪相差不大,同样对未来充满野心。碾过六年时光,再看这个城市，它对喻子翔而言依然是陌生的,而那一点点熟悉的错觉,更不可能与二十二岁的重合。
呼呼的风声灌进听筒，她的声音紧跟着传来。
“嘿,我在排练,差点错过了。”带着笑与调情的语调,“我看到有人嘲笑你了，队长喻。”
喻子翔这时已经快走到接他们的大巴。“劳伦斯就是个混蛋。我刚下飞机,现在去酒店。”他一顿，笑着问，“所以你没看到别的？”
“如果你是指法国人教意大利人英语的话……牛大王刚才告诉我,中国网友们已经把这个段子传开了,他们很好奇英语在欧洲的普及度……”
“那他的目的达到了,还有皮埃尔。”他的声音有点轻蔑，当然不是针对她。
喻子翔不喜欢萨巴蒂尼。
意大利人无疑是好球员、卓越的球员,在职业性上他对他没有任何意见。哪怕是萨巴蒂尼在场上的那些伎俩，喻子翔也不会持完全否定批判的态度。他更多的把那看作对比赛进程和方式的理解差异，目的都是赢球。换个教练们喜欢的说法就是哲学、理念不同。他也不在乎萨巴蒂尼生活中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否是个种族主义者，是更喜欢佩珀罗尼还是萨拉米……
但萨巴蒂尼不该挑衅他。
喻子翔在职业领域这么多年，跟他真正交过恶的人极少。他在场上跟人冲突虽然不算少，但在场上的冲突从来都没必要带到场下。哪怕是世界杯上那次，那也更多的是对方的手段。手段用的好就是，哪怕你知道是手段，是圈套，你仍然有可能钻进去。从这一点上来说，他的现俱乐部队友阿马杜-奥成功过。也是因着阿马杜-奥的肤色。人们总讨论白人歧视黑人，白人歧视亚洲人，现实情况是，黑人与亚洲人之间互相的歧视从来不算少。
如果回到卡塔尔世界杯，英格兰打塞内加尔的那个夜晚，喻子翔绝对不会认为自己有一天会原谅阿马杜-奥。但站在今天，或者一个月前的斯坦福桥，他的首秀，他的回归处子球还有阿马杜-奥的参与，喻子翔看到的是，命运兜兜转转的玩笑，以及自己的成长。
在卡塔尔的时候，喻子翔不可能想到有一天他会和皮埃尔爱上同一个女孩儿，他更不可能预见，一系列的蝴蝶效应，让他离开皇马，与阿马杜-奥成为队友。他还是他的队长，阿马杜必然对他服服帖帖。
其实在喻子翔离开皇马之际，还有西甲的记者撰文从技战术角度讲述他和皇马主帅多年的“交情”。那个西甲记者很有名，也给球星写过传记。他文笔潇洒，逻辑严密，至少看上去严密吧，他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喻子翔与尼克-弗洛雷斯的分离是理性的也是必然的，这将会分别开启二人职业生涯的新历程。
或许如此，或许如此。一方面，没有谁真的离不开谁，成就永远是互相成就；一方面，人生就是一次又一次的推倒重来。
“你没必要因为他生气，或者皮埃尔。”她在那头说。
喻子翔上了大巴，不打算再谈论萨巴蒂尼，或者皮埃尔。
“我知道，我没有。”他说，缓和了语气，“我看到你换头像了，我很喜欢那个画家，他是个真正的艺术家。”
她在那头笑。“他是个真正的自吹自擂的艺术家！……那个，真的是她送的吗？”
“当然不是。”喻子翔脱口就道，但他立马不太百分之百确定了，“我不记得了。”
他真的对这事一点印象都没有。他脖子上时不时会挂个东西，不固定的，有时扔哪了他都不知道，他又没有一个精致的首饰盒什么的。
他脖子上这个是他在马德里家中的衣帽间的一个抽屉里随手拿的。他戴着去参加了世纪婚礼，又去了维加斯。
在维加斯的浴室里，她偷偷看他，想往下看，又害羞又害怕，她于是就盯着他脖子上的银链子看。她以为他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多少女孩子都是那么看他的。没办法，被她看过就不一样了，他没有乱扔，收了起来。他知道她喜欢的，所以他总戴着。后来除了比赛几乎就不摘了。
这要真他妈是薇薇安送的……
还真他妈可能是薇薇安送的。
难道是他在维加斯戴着，薇薇安看到后，误会了才那么主动甚至绝望，以至于这一两年有兴致的时候还给他发条信息、点个赞什么的……
喻子翔坐下后有些不踏实。
“我就知道你是不记得了。”她停了一下，有点任性地说，“是也无所谓，她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东西了，我还是喜欢。”
喻子翔都能想象她此刻的表情。
大巴开动。
“我不想知道是不是，我希望不是。”喻子翔说。
那张照片很完美，他一点瑕疵也不想要。
她却没继续这个话题，“需要我祝你好运吗？队长喻。”
“你不许再这么叫我。”
“那你告诉我它的历史。”
“你还不回去认真工作？”非常威严的声音，把喻子翔自己都震慑住了。他还听到恩佐、乔纳森他们在偷笑。
“你在催我挂电话？”
“对！去工……”
她挂了。
喻子翔快气疯了，她发了条信息过来：
【祝你赢球，还有，刚才忘了说later，later】
*
朋羊马上收到了喻子翔的回复：
【你需要被管教，等我回去】
【Thankslove】
【Later】
【x】
她看完回了个亲吻的emoji，锁定了屏幕。她抬头，Rose朝她翻了一个夸张的白眼。
朋羊觉得她大多数时候看到的Rose的眼睛都是眼白。
网上Rose翻白眼的表情包比比皆是，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她如今的知名度。
“那个薇薇安好有种，她是打算情人节偷走你男人吗？她比你高……”Rose平时说话的嗓音跟唱歌时略有区别。她说话时会尖利一些，唱歌时中性磁性的特点会更明显。
朋羊一下就笑了，特别欢快那种。薇薇安比她高不少呢。子翔说她是最矮的……朋羊想了想，何靖岚确实也比自己略高一点。
“废话，她是超级模特。”朋羊打断了Rose。“你抽完烟了？”
“而且上完厕所了。”Rose这么说自然是为了嘲讽朋羊跟男朋友打电话太久。“你的男管家和女管家今天怎么都没来？约会去了？”
朋羊马上准备回堵Rose，但一张嘴有点卡住，转而简单说：“别这么叫琳达和牛肉大王。”
Rose嗤笑，“玩-笑-嘛。”
“不，你不是开玩笑，你是不尊重他们。但你知道什么吗？他们也不太在乎你的。”
Rose嘴角扯了扯，扬眉道，“你不准备回这个薇薇安吗？还有，我真的搞不懂你为什么一定要把音速青年那段加进去，我是专业的，你应该相信我对这个的判断……我们为这个吵了多少回了？单独这首歌，我很喜欢……”
英国的摇滚土壤深厚，这与许多事情有关联。没有人会意外“下一个摇滚巨星”可能产生在这片土地上，英语又有着得天独厚或者说历史残留的广泛影响传播力。喻子翔说Rose有族裔与国籍的双重优势，倒也并非在给朋羊找借口。再加上，英国媒体一向擅长且乐意在软实力上塑造出一个“国家英雄”。凭借着帝国时代的遗产，在帝国没落之后，依然执着地找寻着世界中心的“话语权”。
Rose从一开始就没有否定朋羊的能力，她只是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更好。
“因为我不想。因为我想。”朋羊给出了答案。
麦吉在调音师后面抬了抬头，这个美国女人故意学了英国腔调说，“棒极了，这几乎可以是世界上一切问题的答案。”
其实不是，多数时候是：因为我可以；因为我不可以。
仅仅在这件事上，朋羊可以这么回答。
*
牛大王一只脚踏进喻子翔的别墅时，颇有点不做贼也心虚的忐忑。这他妈可是偶像家。而且，偶像还不在家。“你确定子翔说……”他不自觉又回头问朋羊。
琳达走在最前面，厌烦的不得了，“您就在门口站着，别进来了。我做饭也不想做你的。”
朋羊拽着牛大王胳膊，把他往里推，“他没说，他不知道，我偷偷把你俩往他家带，一会儿我们把他的东西全搬走。”
琳达听了很乐意，“那我们可得快点，时间不多，他十二点钟怎么也到家了。先去车库。”
牛大王知道这两个女人合伙嘲笑他“没出息”。可是他不是没出息啊，他只是该怂怂，该横行霸道还是会横行霸道的。该有自己的死穴，就有自己的死穴。这个世界上谁还不是这样。
牛大王甩了朋羊的手，“回头子翔真丢了什么奖杯金牌的，可不能赖我。”
“那内裤丢了呢？”
“我是直的好吧。我有那么变态吗？”
两个女人异口同声：“有。”
牛大王呸了一声，然后两眼发光，“琳达说的倒也没错，先去车库，我好想看我队长的车库。”
朋羊没想到牛大王真的啧啧地上下转了一大圈。
不夸张地说，牛大王本来就来自一个还算优渥的家庭，如今他自己也是买得起兰博的人，但居然非常完整地保留着“典型未成名rapper的天真”——对物质毫无保留的向往。
吃饭时，琳达一边看手机一边还在嘲笑牛大王这个。
事实上，这三人都人手一个手机，边吃边聊。
电视开着，切尔西的比赛正在赛前节目。
牛大王一番感慨，大致就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在偶像家里看着偶像的比赛吃饭，还他妈是情人节这天。
“……所以真是世事无常啊。”
朋羊这时抬眼，玩笑的语气，也有点认真的试探，“你俩今天去哪儿了？不会真约会去了吧？”
餐桌上有几秒的沉默。牛大王瞄了一眼琳达，开始说：
“不是约会，就我带她看了看我学校，她带我看了看她学校，其实我们以前都有对方学校的同学，都经常去的。完了看了个《猫》，看八百回了，又一起吃了汉堡，CharingCross那儿有家汉堡特好吃。还有什么，噢她给我买了个包。”
“琳达给你买了个包？”
“嗯，还是哈罗兹，我看了一眼觉得不错，她就把钱付了。你知道我喜欢包嘛。我觉得得礼尚往来，在网上订了花，英国这个delivery的服务真他妈是十年如一日的烂啊，不过我搞定了，晚点会送到酒店。我有遗漏吗？”牛大王说完问琳达。
琳达摇头。
“这不是约会？”朋羊放下手机，饭也不吃了。
牛大王手一伸，“我们不搞洋人那一套，不约会。”
琳达突然笑道：“算一起过了情人节，还蛮开心，挺像我念书时约会的。”
朋羊也就笑了。“开心就好。”她不打算多问，就像这两个人这个阶段可能不想给这件事下一个定义一样。他们显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本来他们都比她大，这两年，朋羊从他们那里得到了很多照顾。甚至她父母真见过刘达航和琳达以后，对她身边有这么两个人很安心。
琳达低头继续刷微博。“听点你的八卦？”
“我的八卦我不是最清楚的嘛。”朋羊也重新拿起筷子，“说我什么了？”
“太多了。我今晚有得忙。你换羊头那个事，引起猜测是我们预料中的，老生常谈，说你和子翔节目里面就勾搭上了……那个项链也有人八，翻了子翔和薇薇安几年前的照片出来，他戴过一次，确实很像是同一条。有等着看你笑话的，说你迟早也是要被甩或者被绿什么的……但不多，你也是拿过格莱美的人了，粉丝基础雄厚。”琳达说着看了朋羊一眼，朋羊表情很淡，琳达放了心，继续道，“何靖岚给子翔点赞这个你知道，她刚还发了一条微博，晒了自己今晚的晚餐。感觉是暗示自己过得挺好的，不用网友操心的意思。”
“大娱乐时代，大家看热闹罢了。”牛大王嘿嘿一笑，拿起遥控器调高了点音量。比赛快开始了。
“她给我发了信息，静岚。”朋羊忽道。
“说什么了？”琳达连忙问。
“那个卡通画。”
“她觉得你是故意的？还是想让你换了？”牛大王听了有点起急，“她……”
“不是，她说她觉得画的很好。但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聊这个，只回了个情人节快乐。”朋羊笑着摆摆头。《碎裂空间》过一阵要在英国上，她可能还能见到何靖岚。
琳达点头，吃了点，又缓缓道，“不过，你的八卦在你自己看和在网友看是完全两个故事。”
“这倒是。”朋羊笑了笑。她Instagram上正刷到乔和杰西卡晒的情人节约会。她顺手就赞了。
“萨巴蒂尼和皮埃尔，也是笑死人。有人怀疑萨巴蒂尼是故意的，反正我怀疑他是故意的。”琳达继续道。
牛大王却摇头，“我见过他，当时英语真不行，现在应该好一点。其实不说英语的球员挺多的，说的好的也一堆语法错误，但他们一般听力不错。对了，萨巴蒂尼给我那签名球衣是他主动送的……”
“你看你，一件球衣就被贿赂了，你对得起你偶像么？”琳达笑着道，“不过这件事我刚才看到也被挖出来了，有人翻了你一年多前的微博。他们推测朋羊就是这么跟萨巴蒂尼认识的。”
“他们也太会破案了。不过阿咩那晚没见到萨巴蒂尼，她那时正忙着跟荣凯……能说么？”看朋羊点头，牛大王接着说，“她跟荣凯吵架呢。我现在有点担心一件事……”
朋羊吃饱了，又放下了筷子。她和琳达都看着牛大王卖关子。
“荣凯万一要把狗要回去怎么办？”
“不会的。”朋羊想起她的三只哈士奇，她还挺想念他们。她喃喃又说了一回，“他不会的。”她马上抬起头，还有正事要谈，“我想在艾比路录第二张专辑。”
*
喻子翔到家时已经过了十二点。
“你回来晚了，你车库都空了，牛肉大王把你的车全开走了。”朋羊正下楼，兴高采烈地跟男朋友说。
“那多麻烦，你应该带他拿我的手表……”喻子翔刚放下他的小行李箱，她就直接蹦到了他身上。他一把抱住，随即亲了亲她的发。
“你还有什么好东西？下回我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太多了，私人飞机游艇什么的。你别跟他走就行。”喻子翔说完听到了她的笑声。他把她放了下来，认真看着她的脸，手指随意碰着她的耳朵，“你们玩的高兴？”
“高兴。最后那个黑人前锋进球，牛肉大王都滑跪了。我本来还担心你们拿了平局回来你会不高……”
“兴”字淹没在吻里。这个吻衍生到了别的事情。
虽然总有赢不了球的时候，但至少今晚不是那样的时候。
朋羊更新中英文社交媒体的时间，中国时间已经是2月15日的早晨，英国时间也到了凌晨一点。
后来微博上有个热搜，而朋羊的Instagram下面也极度热闹。
如果你有一个rapper女朋友，你猜她会送你什么？
#朋羊子翔互送金链子
#金链子CP
#朋羊的homie——这个的来源正是朋羊自己配的文字内容
【[email protected]】
喻子翔躺在床上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金链子，又碰了碰她的，她已经睡着了，睡着前还在咕哝他队长喻的由来。
至于情人节，互相送对方金链子，这真是……
真正的homie干的事。
是的，homie，不仅是homie，还是room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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