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C40

当朋羊时隔三年再一次站在喻子延公寓的门口,她感到一切都是虚幻的。

她在等待开门的时光里,像一个梦游的人,也像一个醉酒的人。或者她根本没有等待开门,而是当她站在门口,门已经开了。她直到走进去都不能确切地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不像上一次,尽管她那么紧张忐忑甚至怀有一丝恐惧,但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且她还知道自己不会后悔。

喻子延的公寓就在泰晤士河畔,偏高层,私密性和安全性非常高。他三年前告诉过他,这里离他上班的地方特别近,下楼走几分钟就到了。

公寓是开放式的厨房设计,与偌大的客厅连在一起。整个客厅的一面墙都是落地窗。落地窗的一半挨着组合沙发,另一半是自由的,对着的是吧台前的一张不算太大的圆形玻璃桌——那张玻璃桌看上去很脆弱,但喻子延把朋羊抱到那上面过,所以朋羊知道它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脆弱。

落地窗外是泰晤士河景,实际上喻子延的客厅对着的是一座很著名的楼,它从来不完全黑着。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朋羊每回透过落地窗往对面望,都会产生两个想法,第一,她和喻子延会不会被人看到;第二那些亮着的灯光里是否有人在通宵工作——那些人的人生又是什么样的呢?

那是种很神奇的感觉,明明她的注意力集中在欲念上,但她就是会胡思乱想。那实际上也不需要浪费她哪怕半秒的时间。

不过喻子延仿佛知道她的每一次“走神”,他总能让她迅速“回神”。

他家是清冷的色调。但如果说是典型banker的家就会有点可笑,典型多数时候是个糟糕的词,说他家像一个职业杀手的家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可谁又知道职业杀手的家是什么样的?

总归是给人一种主人不喜欢过多社交的感觉。当然,不喜欢不代表不擅长。

所以,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朋羊最后能在喻子延怀里睡着,是她完全没有料想到的。

他的怀里很温暖,甚至让她觉得合适、安全。

喻子翔在拉斯维加斯的浴室里说她有“父亲问题”,朋羊其实也仔细琢磨过这个。她并没有把喻子延当一个年长很多的男性,哪怕她开过“中年危机”的玩笑——噢,那好像不是一个玩笑,她当时真是那么想的。但她后来确实没有。

尽管喻子延的公寓是清冷的色调,可是装修精致奢侈,看上去足够简洁的精致奢侈。

喻子延显然不是一个没有物欲的人。

他弟弟跟他一样。朋羊听皮埃尔说过,喻子翔光是兰博基尼就有好几辆。她见过一辆了,橙黑色的,跟他气质很符合。皮埃尔在物欲上似乎要比这两人寡淡一些,但也不是没有。

作为一个rapper,写自己对物欲的追求可能是最real的。多少著名rapper的热单里都充斥着各种各样奢侈品的名字。朋羊的歌里同样出现过。

三年过去,喻子延的公寓几乎跟那个夜晚没有一丝一毫的区别。或许连对面那幢著名的楼里亮着的灯光都是相似的。

诚然,这些印象,完全可能只来源于她自以为是的记忆力。朋羊讷讷想着。

很深的夜,泰晤士河上早已起了风。那个炎热的夏夜,喻子延搂着她过来时,她全身都在燃烧。但那个夜晚她血液里是真的有酒精。酒精会放大本我的需求。这个夜晚则不是。而且,这个夜晚,泰晤士河上的风有些凉飕飕的。

朋羊站在客厅里,徐徐转过身。

喻子延站在门廊尽头凝神看着她。

他们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公寓里太安静了,安静的可怕。

但朋羊不知道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她感到自己像一个石雕。

直到他朝她走过来,她下意识退了一步。

他没停步,但他显然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他走到她面前,缓缓靠近她的身体。

他把她抱到了怀里。过了一会儿,他在她耳边压抑地说:“Moons,什么都还没发生,但你好像已经后悔了。”

朋羊那时候确定了两件事。

她从来没有找错人,无论是三年前的那个夜晚,还是这个夜晚。她知道,她面前的这个男人,任何时候,只要她透露出一点点的不情愿,他一定会停下来;

她从来都不只是想要性,她无法把性和情感彻底分开。

“我跟他结束了。事情变了,就像你说的。”

喻子延在她刚开口时就放开了她。

当她说完,他的声音恢复了理性。“如果你想谈谈,我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朋羊摇了摇头。

喻子延侧身指了一个方向,他的声音很克制。“那是你的房间,所有一切都是新的,你今晚睡那里。”

“那你为什么让我过来?”

“我不能让你找别人。”

朋羊于是往那个方向走。她回了回头,“你知道么,我脑子里有过一个pune,大概意思是,我上了你,我甩了你。”

喻子延脸上的表情一如他的公寓那般清冷。“你想多了,艺术家,我不缺性。你和我,也不会只是性,如果发生的话,你永远不会后悔。”

“我是个rapper。”朋羊说。她想起她跟皮埃尔说过很多回这句话。但皮埃尔本质上认为她的“价值”和“骄傲”不只是由这个词定义的。那当然也是对的。皮埃尔就不会总强调自己是个足球运动员,虽然他在他的领域是个绝对的天才且他爱足球有如呼吸空气。

“rapper也可以是艺术家。晚安。”喻子延微微笑了出来。

“晚安。”朋羊点了个头,走进了他为她准备的房间。

在那个单一色调的房间里,有一幅画,一副抽象水彩。

夸张的浓黑底色与虚幻的金色泡沫。

朋羊身心俱疲,她没有仔细看,只匆匆一瞥。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那是喻子延画的。

他们兄弟俩都会画画么?那是她睡着前最后一个想法。

第二天一早,她从房间里出来,闻到了早餐的香味。

香味是骗人的,喻子延根本不会做饭。

“你不会做,不能下楼去给我买个三明治?我记得有家Tesco离得不远……”朋羊坐在落地窗前的玻璃桌边,咽下一口煎蛋,绝对不打算吃第二口。

喻子延皱着眉,用英文说:“你应该说谢谢。”他的语气像是在教她“教养”。

“不,谢谢。”朋羊推开面前的盘子,用英文回答,并朝喻子延露出假笑。

然后,朋羊给牛大王打了个电话,让他来接她。

“谢谢。”她挂了电话,垂眼又说了一次。她抬头,看到喻子延脸上的表情,她知道她不用解释。

当朋羊晚上结束伦敦场的巡演,出席完自己的派对,再回到喻子延的公寓,喻子延看上去一点也不意外。

不过他又说了一回那句话,“如果你想谈谈,我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朋羊撇嘴道:“我也没打算说,还有,我的嘴巴动了一晚上,我不想再动了。”

“这提醒了我你没有送我一张VIP的票,以免去这两晚的房租。”他用英文开了个无聊的玩笑。

“如果我送,你会去吗?”

“我不知道。多半不会。”

“也是,世界杯你都一场没去看,就连决赛都没有,这届欧洲杯也是……”

“你为什么知道我没有去看他的世界杯?”

朋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回答了就是在向喻子延承认,她曾经那么想念过他。但喻子延是个捕捉信息能力很强的人。就算她撒谎说是喻子翔说的,他大概也不会信。更何况,朋羊撒不出这个谎。

好在喻子延似乎不太在乎答案,他转移了话题,“我给你铺了床,你自理能力很差。如果我这里是bnb,我会给你很低的评价。”

“真的?”朋羊有点脸红,她早晨起来没收拾,睡过的床一团糟是肯定的。但她自理能力并不差,她很早就一个人生活。

“假的。”喻子延眉头微微动了动,带着浅浅的笑意,用英文说,“我会这样写,这位客人比月色撩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可原谅的。”

朋羊看着喻子延的眼睛,忽地问:“如果我没出名,你还会找我吗?”

喻子延说:“你的问题是个悖论……但我们可以谈谈,以后,等你准备好向前走的时候。”

朋羊难以描述自己跟喻子延目前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她很自私地在他身上寻找着模糊的安慰是没错的。

都柏林那晚之后,朋羊没有回LA,而是回了伦敦。

她没有住到喻子延家,她住在酒店,酒店离喻子延的公寓不算远。

她今晚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告诉她,他正要出去。

她刚想挂电话,他问,你想一起吗?

于是,喻子延把朋羊带到了这个暴力仓库。

或者说,搏击俱乐部。

*

喻子翔听到朋羊的话,愣了愣,他拎起包,继续朝前走。

俱乐部的白炽灯光亮的刺眼。他走过一个又一个拳击台,拳击台的隔壁区是训练区。训练区的许多器材都与职业足球俱乐部GYM里的器材重合。

这是运动科学与竞技体育的关系。

喻子翔和喻子延约的是明天上午。他今晚是过来练习的,此时临近午夜,喻子延这个混蛋肯定也是过来练习的。

OK,他们都在“作弊”,也可以说,他们都在认真对待这件事。

但BY为什么在这里?!

她为什么跟喻子延一起在这里?!

她那两句话根本没有解释这个!

OK,她跟皮埃尔分手了。这是一个震撼消息。

但她跟喻子延没发生什么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之前可能发生什么?

现在是午夜,午夜!

喻子翔依旧沉着脸。他走到她所在的那个拳击台,放下黑包,昂头看向她。

她穿的可不像来揍人的。虽然她那双超过四英寸的灰色高跟鞋完全可以当武器。她穿的像是来勾引他的。喻子翔想。或者,她穿什么对他来说不是诱惑?

她变了一些,她身上有了LA的气息。真的。喻子翔想。

她依然穿着一件短袖松垮的白T,但那件白T很短,配上她低腰的灰色九分裤,她露了一截腰。这截腰,在过去几个月被很多时尚杂志评为全球最性感的腰。这几乎成为了她的标志。与她的热单,和首专,以及无数的第一次亮相一起。

但喻子翔一直觉得她露出的那截腰,只是在衬托她同样性感的其他部位,不是只有那截腰迷人。所有一切都让人想入非非。

她白T前有条细细的金链子。

喻子翔一刹那有点想笑,他想的是,他的坏女孩儿真的是个rapper。

LA的气息一点也不让他觉得讨厌或者陌生。她永远是那个站在根本配不上她的舞台上,穿着热裤白T盯着他看的坏女孩儿。也许早从那时开始,他就在渴望和等待她的成长与蜕变。而这远远不是终点。她依然在成长,她还会变成另外一幅模样,她还会有更多的惊喜给他。

噢对了,很巧,他脖子上有根银链子。

他穿的是一身黑。

当喻子翔的目光锁定在她的眼睛里,她朝他笑了笑。

“嘿。”她轻声打了招呼。

“嘿。”喻子翔也跟她打招呼。

“你的腿好了?”

“你知道我伤了?”

“Instagram上看到的。”她说这句话时好像有点心虚,她瞟了一眼喻子延。

OK,这里还他妈有一个男人,而且是他哥哥。

喻子延依旧是那副讨厌冷酷无聊的banker德行。换了运动的短裤和T仍然是。

喻子翔冲她点了两下头,翻上了拳击台。

“还有什么我需要知道的?”喻子翔咧嘴,懒懒地往拳台的边栏靠了靠。他扫向他哥的目光很冷,他压住自己冲过去揍喻子延的冲动。

他想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朋羊倚靠在一个拳台角边,摇着头,“没了。”

“你不打算告诉我你为什么和喻子延在这里?还有,你跟皮埃尔……”

“那他妈关你什么事?”喻子延蓦地打断。

这是朋羊没见过的喻子延的一面,又或者,她在某个时刻感受过。

“Justfugtellme.”喻子翔没理他哥,他不依不饶地看着她的眼睛,寻求一个答案。

朋羊舔了舔嘴唇,抬头说:“我跟皮埃尔分手那天晚上在O2,我给喻子延打了电话……但我们没发生什么。”

“你想上他?”喻子翔盯着朋羊的脸问,他惊讶自己这么镇定,他胸口闷得疼,“他那夜过后没打给过你……我猜,你还想上他?他就那么……”他没继续说下去,他摇晃着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翻下了拳击台。他不想待在这里。

喻子翔拎起他的黑包,往外走,走了两步,他回头,看着她,“跟我走,我们得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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