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邝家今天亮灯亮得很晚。
邝如英的“大话”已经给吹出去了，一颗唾沫一颗钉，做生意的必须得讲这个信誉，公关和营销的时间更是不等人——今天晚上就是通宵不睡觉，也得把明天的事准备好。
首先，邝记包子的摊位要扩大。
邝如英承诺了，打从明天起，包子从包到蒸，全程都要透明。
这就至少要加两张桌子。
盆盆罐罐、肉、面、各色调料，全都要提前装好在家里唯一一辆小三轮上。
其次，因为要现场包包子，为保干净卫生，总要支起个棚子来才行。
这就得有篷布，有支杆，有围挡。
叶萍从家里翻出了好久以前床单厂给发的几个编织袋，在干净水里反复刷洗三遍，再拿剪子裁成片，往一块一拼，针线一缝，这篷布就成了。
支杆则有郑壮壮自告奋勇从家里拿，他爸老郑那是很有一手木匠活的，楼道里堆得长短木料数他家最多。
叶萍有点不好意思，琢磨着是不是给点钱？
又是没等她开口，邝如英先咬着筷子开口了，“那干脆不留壮壮哥在家吃饭了，包子给陈婶送家去。”
叶萍立刻觉得有理，强行把准备推辞的郑壮壮按在一旁，抄起一个大搪瓷盆就往里装包子。
拜马老太太的一番闹腾所赐，今天的包子没卖完。自家的包子自家知道，哪怕是剩下的那也是真材实料真好吃啊！
更何况，这不是还有邝如英在吗！
那水煎包必须安排起来。
包子太大，一锅只能煎五个。这前三锅就都给郑壮壮装上了，装一个，郑壮壮的脸就红一分。
邝如英在旁边监督着面粉水的火候，一边说：“咱家的包子个大，皮儿厚，其实不适合弄煎包。要做拇指煎包才好吃呢。”
郑壮壮“咕咚”咽了一下口水，就听邝如英还细细给他解释，“就是拇指那么大点儿的小包子，一口能吃三四个的那种！薄薄的皮儿，里头只要纯肉馅，剁一点小葱进去，拌馅的时候放点皮冻，只要一蒸熟里头就全是肉汁。到时候再拿面粉水做这水煎包，一排十个，全都煎得底子焦脆脆的，甭提多好吃了！”
郑壮壮望着装满水煎包的搪瓷盆，这拒绝的话还真就说不出口了。
谁让他满脑子都是二丫说的这拇指煎包，让他从来就没这么馋过！
邝如英一边说自己一边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东西搁在她上辈子的时候，那都是夜市做的生意，在她这个米其林餐厅主厨的眼中基本等于便宜食材+傻瓜操作+地沟油+添加剂。
谁能想到现在只是在脑海中想想那一排排拇指大的肉包贴在油锅上滋滋作响，她的大脑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分泌多巴胺了呢！
剩包子煎的水煎包盛了满满一大盆，都堆冒尖儿了。郑壮壮一接过来就觉得沉沉的坠手，心里不由得激动不已。
他现在每天都赚钱，觉得自己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了。顶梁柱就要带着全家人都吃上好东西！
晚上九点多，陈婶家迎来了一顿丰盛的夜宵。
年纪最小的郑康康早已经在邝如英的投喂下和她熟稔无比，一见她来就拉着她往屋里窜。
陈婶的男人老郑和家里的大儿子郑健健都在。一家子大人都看着那堆满包子的搪瓷盆看傻了眼。
“这、这怎么使得……”
老郑说话有点吭吧。
陈婶嫌他，一把老郑掀开，对邝如英道：“二丫，你自家吃了没？”
邝如英笑着对陈婶道：“我一会儿就家去，还有包子没煎完，我妈做土豆炖豆角呢。”
陈婶立刻说：“叫你妈别忙活，不嫌弃的话婶这有菜，给你拿上！”
陈婶家做的土豆白菜粉条，别看全是素菜，下锅之前陈婶特地拿一块肥猪皮狠狠地蹭了几下锅底，油大着哪！
这要不是她男人和大儿子今天难得回来，她还舍不得那块猪皮呢。
邝如英便笑：“陈婶炒菜楼道都香，我早馋啦。您别嫌弃我们家包子也是剩下的就成。”
说着，她又给陈婶把今天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讲到马老太太胡搅蛮缠诬赖好人，陈婶气得直拍大腿；说到去了派出所马老太太吓得瘫软在地，马大山还被拘留，陈婶又听得两眼放光，满脸的八卦和惊叹。
“这马老太太跟她儿实在不是东西，就该这么治治他！”陈婶一边说一边给邝如英盛菜，“不过这么些包子，少说也两块钱，我们家今天可是托了那老麻雷子的福啦，要不哪吃得上这些？！”
她说着，连自己都给逗笑了。
都是邻居住着，谁家见天锅里下的什么菜，碗里盛的什么饭，大伙都知道。
二丫她们家自从上个月开始做生意，眼瞅着伙食是变好了点，可那也舍不得使劲造。她们家的包子可是从来没卖剩下过，自己家人没日没夜地包，却是舍不得成天吃的。
邝如英端着一大盆土豆白菜粉条，瞧见康康已经悄悄伸手去拿桌上的包子，却被水煎包的热度烫得龇牙咧嘴。
她跟陈婶开了口：“婶，明天我家要把摊子扩一扩，以后就在摊上现包现蒸了。”
陈婶立刻就笑了，“诶哟，这可是大好事，咱们二丫的生意越做越大，眼瞅着要成小老板啦！”
她当然高兴，二儿子郑壮壮在邝家帮忙，每天往家拿钱，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好活计。
看着邝家的生意越来越热火，她家壮壮这份工作那就越长久。
只听邝如英又道：“明天活多，婶，如果健健哥没事的话，能不能去给我们帮帮忙？”
她把菜往旁边一放，对着突然被“点名”而满脸错愕的郑健健努力比划，“要搭这——么大的一个棚子呢！”
郑健健下意识地就去看他妈。
陈婶也是一愣。
她这个大儿子从小就老实得一棍子闷不出个屁来，壮壮都算比他活泼的。再加上小时候营养跟不上，个子也长得低，想去当兵也没选上，现如今只能跟在老郑屁|股后边做个半工学徒。只求将来能顶老郑的班。
郑健健倒是传承了他爹的木匠手艺。可现如今，做木匠能有啥出息？家家户户大活儿少，小活儿自家男人也就操持了，想凭木匠手艺吃饭那是难比登天。他们爷俩虽说都会木工活，但也好些年没往家里拿过钱了，基本上就是给街坊邻居喊帮忙就去了，管一顿两顿饭完事。
坐在桌边的老郑刚要说话，就被陈婶一眼给瞪回去了，“行，婶儿做主，没问题！”她“啪啪”一拍胸脯，“明天叫你健健哥和壮壮哥一块去，你别看他个子低，他干活可实在！包管给你家棚子搭得漂漂亮亮的。”
邝如英走这一趟的目的已经达成，端着菜盆子走了。
这头陈婶一关门，郑壮壮就一脸笑地搭住他哥的肩膀，“哥，明天咱俩一块去！我带你看做生意，那客人，可多了！说不定二丫她们卖包子也用得着你帮忙呢。”
郑健健也一脸腼腆地笑了。
老郑还是有点迟疑，“厂里那头……就不去了？”
他总觉得这卖包子的事儿，虽然能挣钱，可不是个长久的营生。
做什么买卖能有铁饭碗强？
陈婶把眼一瞪：“铁饭碗铁饭碗，你自己家饭碗里几粒米你不知道？！孩子二十了还没着落呢，你看看人家二丫，女孩子家家十三岁就顶门立户了！你敢说邝家的日子不好？累是累点，人家有奔头！”
“再叨叨也没用，吃你的吧！”说着，一个包子就怼在老郑嘴里。
老郑被烫得眼含热泪，一股滚烫的肉汁呲进舌根深处，就此不吱声了。
他确实是没本事让家里人天天吃上这样的好东西。儿子媳妇都愿意，那就去吧。
陈婶又转而叮嘱郑健健，“去了跟紧你弟，知道不？二丫让你干啥你就老实地干，不用爱惜力气。”
“咱们就是去帮忙的，除了干活，你啥也甭要，啥也甭惦记。人家做生意已经带上你弟弟了，就是不带你，咱们出个人去帮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人家二丫就是看上咱们家老实，知道不？”
陈婶看郑健健连连点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唉，她也不傻，怎么就生了这两个老实头？看看人家二丫！
***
这头邝家并不知道陈婶家关起门来的官司，她们也开饭了，吃得香着呢！
今天这一遭折腾，白天里又愤怒又紧张又激动，还不觉得。现在回来把明天的一切安顿好了，顿时觉得饥肠辘辘，浑身疲乏。
好在不用弄菜了，陈婶炖的土豆白菜粉条虽说不上多么美味，好在肯放盐放酱油，滋味很足，大锅火力也旺，土豆都熬面糊了，把上面的菜吃完，下头的稠糊糊的菜汤儿正好沾包子最后一口皮吃。
娘仨吃得肚子溜圆，老太太坐在一旁拿个小勺吸溜油炒面。
她坚持明天要和娘仨一块去火车站干活——她可是正经大厨子出身，包个包子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这个不错。”邝老太太虽然在农村锻炼了身子骨和嘴皮子，但吃饭还留着当年在大户人家后厨房练出来的“风度”，吃得很是文雅。
叶萍笑道：“我还不知道二丫跟您学了这么多呢，没想到还真做的有模有样。”
自家闺女聪明能干过目不忘，叶萍那是相当骄傲。
没人发现邝如英低着头，正嚼着饭的动作慢慢放缓。
邝老太太似乎仍然沉浸在油炒面的香甜丝滑里，品着味儿，又道：“嗯，不错。不错。”
叶萍就叹了口气。
“这是累着了。”她对一旁的大虹道：“你奶今天累坏了，我看她的糊涂又厉害了。”
她朝一旁的蛇皮袋努了努嘴，“豆角子全都长毛了，吃完饭捡一捡，咱们都早点睡。”
邝如虹似乎也对老太太迟钝的反应习以为常，点了点头加快了往嘴里塞包子的速度。
邝如英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邝老太太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放下小勺：“我那豆角都是好的，放着我明天弄！”
她已全然忘了明天还要去火车站卖包子的事。
邝老太太又道：“大庆还没野回来？给他留两个包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邝大庆：我已经不用吃饭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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