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行人堪称是浩浩荡荡地到了派出所。张二山不放心,一路跟着送去。
马老太太一路思忖着,打定了主意要恶人先告状。
马大山跟在老娘旁边,越走脚步越是沉重。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要紧事一样,几回欲言又止,最后干脆一拉马老太太的手,“娘,要不算了,咱走……”
马老太太瞪眼,“什么算了?!”她死劲掐住儿子的手,“不行,他们今天仗着人多欺负咱们娘俩,必须得给个说法!我就不信,这派出所的警察和他们车站的人还是一伙的!”
派出所的片警也是警,平时值班备勤那也忙得很,谁愿意处理两个老太太互薅头发的鸡毛蒜皮?
再看看俩老太太一个比一个能买惨,嗓门中气比谁都足,更加不当一回事了。
“谁先动的手?”一个中年片警问。
马老太太立刻挺起腰杆,指向邝老太太,“她,就是她!”
“连句人话都不讲,把我打的哟——”
邝老太太也立刻回击,打断这老麻雷子的吟唱施法,“嘿,到底是谁不说人话?我们家做生意,你平白造谣找事,说我们东西不好,要不是我孙女儿拦着,我都要撕烂你的臭嘴!”
说也就罢了,邝老太太还一边说一边做了个捂鼻子的动作,脸上把嫌弃的表情夸张了个十成十。
“在人家生意门口满嘴屎尿屁的,怪不得嘴臭成这样,敢情是真遭了报应拉不出来!”
马老太太猪肝色的脸气得都白了,有心反击,却不知怎么,突觉口中呼吸好似真有股难闻的味道。再看站在一旁的张二山脸上带笑,她顿时不敢吱声。
中年警察被这俩老太太吵得一个脑袋三个大,不过也大致听明白了意思。
这不就是碰瓷不成反挨打么。
听着两方还是街坊邻居,大概是早有积怨。
这被打的老太太瞧着像是苦主,却不是个占理的。人家真正的苦主是那娘仨!
中年警察就直截了当:“老太太,您二位这都算不上斗殴,实在不愿意和解,咱就该验伤验伤,该追究责任追究责任。”
马老太太一听追究责任眼睛就亮了,紧接着听人家说,“你伤着了人家就赔给你医药费,你要是污蔑人家你就赔人家损失,就这么简单。”
马老太太问:“验伤怎么验?”
警察已经把目光转向另一头的马大山等人,只回她道:“上医院!”
马老太太顿觉后悔。她哪里想到,这警察比车站的人还不讲情面,还要讲什么“证据”?!
就连那车站的老头把个脉都能知道她没事,这要是去了医院,还不被戳个底掉?到时候那小狐狸崽子还不知道要趁机出什么幺蛾子!
她一时气急交加,只觉得心肝肺都揪得疼,“诶唷”一声,两眼一翻,就做倒在地,仿佛是晕过去了。
邝如英离得近,刚要抢上几步,就看到这老太太正偷偷睁眼呢!
她干脆朝张二山一招手,故作焦急:“叔叔,你快给马奶奶把把脉,别出什么事呀!”
张二山心说我哪会我师父的本事啊,可再一看邝如英那狡黠的眼神,顿时心领神会,上去装模作样地一把脉,伸手就把老太太往起一搀,口中说:“这是憋得,过会一口气上来就好了。”
警察听这老太太没事儿,也就不再过问,转而问那额头上还带着血迹的少年人,“你这脑袋是怎么回事?”
邝如英从旁边指着马大山:“警察叔叔,是被他打的!”
她比比划划,“他拿着砖头从背后冲上来,砸了好大一个口子呢。”
警察一看她比划的程度,好悬没笑出来——这口子要真开这么大,人的脑浆子都得流出来!
可见这小姑娘当时真给吓坏了。
但这少年头上也确实伤的不轻。
警察转回办公桌后拿出记录本就开始写:“你的姓名?”
“陈延卿。”
警察又问:“家住哪里?”
“白杨路12号。”
警察抬头看了他两眼,“家里有人过来接你么?”
不知为什么,陈延卿扭头看了邝如英一眼。
“大人不在。”他顿了顿说:“我打个电话。”
“你头上的伤还是处理下,看需不需要缝针,别留下疤了。”
警察说完,转头去询问马大山了。
“你为什么打他?”
马大山此刻已经有些腿软,说话也磕巴起来:“他、他先欺负我娘的!”
“怎么欺负的?”警察问。
马大山的脸开始涨红,他的大脑仿佛正在延迟启动的引擎,刚刚意识到自己似乎是不占理的哪一方,“他、他抓着我娘不放——”
警察都有些无奈了,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就没啦?”
马大山吭哧吭哧说不出话来。
他平时在街面上总和些游手好闲的闲散人员混在一起,不是什么好东西,可真进了局子里,瞧见这大盖帽坐在对面,他就忍不住怂了。
这年头,再嚣张的盲流混子也是怕大盖帽的。
“不是,同志,这小伙那是劝架呢就被打了。”张二山在旁边口齿特清楚地把当时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警察讲了一遍,“是他老娘扑上去要打人家,这小伙给拉开的。本来也没把那老太太怎么样。”
“行了,你俩都留下,”警察摆摆手,“其他人可以走了。”
陈延卿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表情挺平静,倒是马大山一下慌了神,一听要被派出所留下,他汗都流了一脸,“我、我又没犯事,凭啥留我?!”
一边马老太太一听,也不敢再装昏躲事了,“诶唷”一声又颤颤巍巍地“醒来”,一张嘴就要哭叫。
警察被她搅和的心神不宁,猛地一拍桌子:“其他人都出去!亲属可以等着,他们的问题交代清楚了自然就可以走!”
没人看见,就警察拍桌子这一下,马大山的腿猛地抖动了一下,要不是暖气片顶着他屁|股,他就得坐到在地上了。
马老太太也被吓得噤了声,只得缩着脖,鹌鹑一样地退了出去。
她自然也不敢走,毕竟那么大个儿子还在人家派出所的大铁门里呢!
马老太太走出门去的几分钟里,无数儿子被拷走、吃牢饭的画面在脑海中旋转不停。再一抬头看见一身轻松还说说笑笑的邝家几人,眼睛都快红的滴出血来了。
邝老太太在旁边还不放过她:“哟哟,这人那,就是不懂法,还不懂得啥叫先撩的贱?”
马老太太气得就想冲上来,可一想儿子还被扣在派出所里呢,只能又咬着牙忍下来。
邝如英站着没走,“我等等陈延卿。”
人家帮了她们,她们总不能这样一走了之。
张二山哈哈一笑,道:“他肯定能没事儿,本来就不是他的过错,顶多问几句就叫他家里人来接他了。”
他神神秘秘地问邝如英,“二丫,你啥时候跟这小子认识的?”
邝如英眨眨眼睛,如实回答:“他心好而已。”
少年今天才第二次出现在她们的摊子上,邝如英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名叫陈延卿。
突然出言称他“哥哥”,也是为了找个把马老太太和马大山送到派出所来的借口。她能看出来,陈延卿不是把什么见义勇为放在心上的人,甚至他也不怎么在意自己脑袋上被敲了个大口子,打服了马大山他就准备走的。
但邝如英打算追究这件事,所以就不能放他走。
好在陈延卿是个大好人,哪怕这事儿可能给他造成麻烦,他也没走,而是顺着邝如英的意思留了下来。
叶萍在一旁感慨,“这回多亏了人家帮咱们。”
她脑子里也乱哄哄的,只一想到那可恨的马老太太差点给二丫脸上来两爪子,她这后脊梁就直冒冷汗,现在还心跳得慌呢!
“这可不得感谢人家!”叶萍嘱咐郑壮壮和邝如虹回去收拾摊子,她和邝如英留这儿等着陈延卿出来,怎么说也得等人家家人来了再好好解释道谢,再带人孩子上医院瞧瞧伤去。
“到底是军区大院出来的,是根正苗红的好孩子。”她道。
邝如英愣了愣,“大院?”
叶萍摸摸她头发,“白杨12号不就是军区大院么?小时候带你去公园的时候老路过,你还闹着要玩人家哨兵的枪呢!”
***
快到天黑,人都没出来。
张二山已经回去交班了,就连郑壮壮和邝如虹也已收了摊子过来,还是不见陈延卿的人影。
好不容易等出一个穿制服的,邝如英也不怕生,上去就打听。
人家恰也知道:“他家里还没人过来领,他还在滞留室待着呢。”
没成年的孩子卷进打架的事,既然到了所里,那就必须得监护人签字才能带走。
正说着话,一块黑乎乎的影子就扑上来。
是马老太太。
“警察、警察同志,我儿子呢?我儿子咋还不出来?!”
对方被她吓了一跳,皱起眉来,“你儿子刚交代了和人偷钢材的事。”他也是看着老太太狼狈得有点可怜,“回家去吧,你儿子今儿是出不来了!”
本来以为就是一个普通的伤害案,谁想到,那看着身高马大满脸横肉的家伙居然经不住吓,还没怎么问呢,自己就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都说了。
偷到国家财产,今天出不来,明后天,下个月,那都够呛能出来了!
马老太太耳朵里嗡嗡直响,整个人软泥一样瘫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一分爬起来的力气。
这样的家属见的多了,那警察也只是叹了口气,转而对邝如英道:“你们跟那孩子认识是吧?挺晚的了,要不就给他送点吃的也行。”
邝如英道过谢,摸摸蒸笼,还有点热乎气儿。
她拿了八个,跟妈妈和姐姐说了马上出来,就反身回派出所去了。
总得当面再跟人家说句谢谢。
派出所的滞留室其实就是个没窗户没桌子的小单间,陈延卿一个人坐在里头,黑黑瘦瘦的,瞧着有点可怜。
他听见有人在门口喊他的名字。
“陈延卿,陈延卿。”
他走过去,看见那个卖包子的女孩,脸上带着有点不好意思的笑,说:“这个给你。不太热了,但也好吃的。”
是包的整整齐齐的包子,一共有八个。
她又说:“今天真的特别谢谢你。你是个大好人。”
陈延卿觉得嗓子渴,开口说话果然也是哑的,“你不是叫我哥哥?”
他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然后说:“所以不用谢。”
“挺晚了,你家里人快回去吧。”
邝如英不知道还应该说点什么,于是点了点头,对他保证道:“以后你来买包子,给你打八折!”
昏暗的灯光下,她瞧见陈延卿好像笑了。
等出了派出所,叶萍和大虹都赶紧围上来,叶萍担忧地问:“他没说咋还没人来接他?”
邝如英摇摇头,刚要开口,便瞧一辆黑色的小汽车从她们背后开过来。
车上下来几个大盖帽。
“没有。”邝如英道:“咱们回吧,明天还有好多事呢。”
与此同时。
滞留室里的陈延卿吃着包子,在田字格纸的下头看见一张硬纸片。
是邝记包子的“集章卡”,上头的五个圈圈里只有一个盖了章,看起来像是匆匆忙忙盖的,印章都有点偏出圆框了。
是一个“好”字。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们,因为作者君v前要随榜更新,所以明天停更一天喔。周四晚上9点准时更新!谢谢小天使们的理解与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