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邝如英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这不是小狼崽平平的哥哥嘛!
说起来,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
少年身量很高,居高临下地看着马老太太,仿佛在审视她是否还具有攻击性。
马老太太一时也没防备斜刺里杀出这么一个“程咬金”,整个人都呆住了,过了两秒才尖声叫骂起来:“哪来的小兔崽子,你管什么闲事?!”
她一边喷唾沫星子,一边试图把自己的手腕子抽出来。
可这不知打哪冒出来的野小子力气竟然大得跟野牛一样!马老太太只觉得自己的手如同被一双钢钳钳住,拼尽了力气却怎么也动不了分毫。
少年根本不理会马老太太的叫骂。
他一边钳着马老太太,一边扭回头来,询问地看了邝如英一眼。
邝如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摇头道:“我没事。”
她顿了顿,补充道:“谢谢你。”
少年张了张嘴,最后干巴巴地说:“没事。”
他刚要扭头去放开马老太太,便在邝如英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恐的神色。
下一秒,“砰”的一声。周围的人群也在同一时间纷纷惊叫起来。
一个高壮的中年男人手里举着半块砖头,一击得手,眼看着还准备再来一下。
“放开我老娘!”
他边喊挥舞着手中的砖头,又要砸过来。
但显然,他的攻击对象并不会一直站在原地任他施为。
少年松手一揉一推,马老太太就“蹬蹬蹬”连退好几步被他甩开。下一刻,就在那壮汉的砖头就要砸下来时,少年长腿一撩,一个既凶且狠的迎面踏就朝壮汉跺了过去。
哪怕壮汉抬手招架了一下没被他踢在胸口,整个人也朝后倒飞出好几米,一屁|股重重摔在地上。
这会儿,一缕鲜红才顺着少年的额角缓缓流下来。
在场的大伙谁也没想到一场热闹居然会变成这样。害怕事情变得严重想要上去拉架,然后才发现他们似乎……无架可劝?
——那被踢倒的壮汉躺在地上根本爬不起身来,“诶唷诶唷”的呻|吟声倒是和他妈刚才的节奏如出一辙。
马老太太合身扑到自己儿子身边,声音里充满了惊慌,“大山、大山,你咋啦,没伤到哪儿吧?!”
马大山是马老太太的独生子,早些年顶了父亲的班去了电池厂,不过因为喝酒好斗,曾经因为酒后把电池厂的值班房给点着了。就此被厂里开除,整天游手好闲没个正事。
自从他老婆跟一个院的邝大庆相好的事儿揭出来,马大山就很少回去了。今天是路过火车站,瞧见这里围的人多,才跟过来凑凑热闹。谁想到一眼看见自己老娘居然被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崽子抓着欺负,旁边还站着邝家那娘几个!
这马大山还能忍?!随手抓了一块砖头就冲了过去。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散开!”
车站的人赶来了,拨开人群走进来的,正是张二山。
他身上穿着车站的制服,大家伙自然都给让开路,还有那围观了全程的,特别积极地跟这位车站的同志“汇报”前因后果。
张二山皱着眉,先看了一眼邝如英母女,见她们只是受了惊吓,并没受伤,这才转向那少年和马老太太母子。
“谁先动的手?”
马老太太一听,顿时撒开马大山,站起来指着坐在一旁的邝老太太开始跳脚,“是这疯老婆子先打的人!警|察同志,是她们先欺负人!”
“她们卖酸包子把我肚子都吃坏了,打我这七十岁的老太太不说,还要连我大儿一起打,她们是真狠毒啊!”
眼见着她这是要唱起来,张二山摇摇手,“别,我不是警察。”
他看那少年血都流到下巴上了,便问:“你要不要先处理一下?”
另一头本来已经坐起来的马大山一听,立刻重新栽倒在地,大声哼唧起来。
张二山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去问问那机灵小丫头他们是怎么招惹了这么两个滚刀肉。无奈,只得一挥手,“都跟我到站里把事情说清楚。”
马老太太眼珠子一转,上前去把自家儿子掺起来,“走,今天必须得让车站的同|志给咱们孤儿寡母评评理,怎么也不能让这几个奸商欺负了去!”
看看她被那邝老太太欺负得多惨!嘴唇子都肿了!她儿子高高壮壮的,却被那野小子推那么大一跟头!
今天必须得邝家的娘们赔钱才行!
不但要她们赔钱,还要和车站的领导说一说,像邝家娘几个这种祸秧子,往后就不许她们再在车站门口惹是生非!
看她们还怎么赚钱,怎么得意?!
***
“啥?!”马老太太在车站值班室一蹦三尺高,“凭啥要我们证明?!”
她气得唾沫星子直喷,“是她家的包子把我吃坏了,吃得那是又吐又拉呀!”她抖着手,又指着自己和马大山,“你再看看,她们把我们打成啥样了!青天大老爷得给我们做主啊!”
值班室里,张二山抱着胳膊站在一边,他师父老罗坐在桌子后头。
“我们可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老罗喝了口水,搪瓷缸子重重放在桌面上,“你说你又拉又吐?我倒是可以给你摸摸脉。”
门外窗外都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这是车站的人在外头听墙脚呢。
要知道邝家的包子铺最近生意火热,在车站小有名声了。在车站上班的,只要手头稍微宽裕点,谁没吃过邝记的包子?
马老太太就是来找茬闹事儿的,连半分凭证都拿不出来。只看她那无理也要搅三分的架势,就知道这是邝家母女得罪了人。
要不说这生意太好了就容易招人眼气呢。
大伙都想瞧瞧这事怎么处理。
马老太太也觉得这气氛不太对劲。
只听老罗道:“我们不负责断案,也不是谁惨谁就有理。不知道你信不信我这个老大夫?如果真是吃坏了肚子,总也算你拿出的一项证据。”
马老太太一愣。
她现在才意识到,现在被架在火上烤的……好像是她自己?
众目睽睽之下,马老太太也知道,要是不同意把脉,岂不是直接告诉所有人她这是诬告?!
可要是把脉……
她不由得上下打量老罗。
这老头佝偻着身子,脸色黝黑,个头也不高,穿着套车站的旧工作服和布满灰土的解放鞋,看起来和任何一个乡下种田的农民没多大区别。倒是一张严肃的脸看着吓人。
马老太太牙一咬心一横,就往老罗的桌前一坐,把手腕子往前一递。
——这么个土老帽,咋可能会懂什么看病?八成是说来吓唬她的!
老罗搭上马老太太的脉,屋子里的人各个屏气息声。
邝如英抬眼看去,从张二山那得到了一个“等着瞧热闹吧”的得意眼神。她的一颗心顿时放进了肚子里。
老罗只沉吟了两秒,便松开手。
“你身体确实有点问题。”
马老太太立刻紧紧盯着老罗,等着他的下文。
老罗仍然是一张不苟言笑的脸,沉吟道:“邪滞肠胃,壅塞不通,主要是饮食不节,情绪不好,年老体衰,感受外来之邪引起的。”
马老太太听得一愣一愣的。
谁能想到这老农民似的老头突然冒出这么长一段文绉绉的话?
张二山声音挺大,挺好心挺体贴地给她解释:“这就是说,你这是便秘啦!拉不出来!”
外头开始有人笑出声来。
马老太太反应了两秒,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她死死咬着牙,感觉到一阵阵头晕。正打算强词夺理,便听那穿制服的年轻人又可恨地开口了——
“我师父可从来没看错过,”他得意洋洋的模样让马老太太恨不能扑上去撕烂他的嘴,“知道我师父以前是干什么的不?我师父可是军医!”
老罗一个眼神过去,张二山就不敢在显摆了。
“吃点麻子仁丸就好了。”老罗淡淡道:“或者山楂。”
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在邝记包子吃坏了肚子,刚刚还窜稀的老太太,这一扭头,诶,就确诊便秘了,你说好不好笑?
就连叶萍郑壮壮几个也忍不住跟着外头看热闹的人群一块儿笑起来。
马老太太彻底蔫了。
她还忍不住分辩:“那她、那她还把我脸挠成这样了呢!”
邝老太太其实没挠的她,倒是抡起大巴掌来给她脸上来了好几下子。常年务农的手劲儿那可不是开玩笑的,马老太太的老橘皮脸上现在还有几个指头印子。
邝老太太哪是省油的灯?立刻就打算反唇相讥。
但站在旁边的邝如英轻轻地捏了一下邝老太太的手心。
邝老太太知机,就没说话。
“您老既然不是在邝记吃坏的肚子,那我们刚好也来聊聊伤情。”邝如英云淡风轻,她甚至还很有礼貌地对着老罗和张二山点了点头,道:“车站不是断案子的地方,有的是地方断。”
“我们这就上派出所去,怎么样?”
邝如英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放过这个老麻雷子。
再一再二不再三,这样心眼窄小睚眦必报的家伙,就必须得让她吃个大亏,知道害怕了才行。否则真容易破裤子缠腿,没完没了。
更何况,做吃食营生的都知道,食品安全那是重中之重,是致命的。
上辈子在米其林餐厅工作过的邝如英可是见识过餐厅有多少公关和法务专门去处理食品安全问题的。
邝记包子虽然现在只是个连间屋子都没有的路边小摊,但邝如英的野心可不仅止于此。
既然要做品牌,就不能让邝记包子给潜在的食客留下一丝坏印象。
马老太太的坏心眼虽然来的突然,但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全然是件坏事。
邝如英往前一步走,非常驾轻就熟地就挽住了那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的少年的胳膊,“那你儿子还把我哥哥打流血了呢!”
她感觉那条胳膊瞬间僵硬了。
邝如英心里有点好笑,她仰起头来,问这个便宜哥哥,“和我们一起去吧。”她道:“总不能让你好心帮忙,反而还被往身上泼脏水的好。”
少年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然后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好”。
***
五分钟后,邝如英等人重新出现在火车站门口,马老太太和她儿子一脸惊惶地跟在后头,看起来随时都想夺路而逃。
邝如虹守着摊子,此时脸上一片焦急。
她本来在站台上卖包子,邝如英突然让郑壮壮去喊她回来看摊子,邝如虹才知道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都闹到车站那里去了!
再看周围还徘徊着不愿散去的人群,邝如虹的心里更是忐忑不已,度秒如年。不论周遭的人怎么和她搭话闲聊,她都紧绷着嘴唇一言不发。
终于等到叶萍和邝如英出来,邝如虹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她赶紧迎上去问:“咋样,咋样了?!”
一边恨恨地看了马老太太一眼。她平时可是个老实的好性子,如果不是气的狠了,哪可能会拿眼睛翻人。
邝如英拍拍邝如虹的手臂,示意她没事。转而面向还没散去的“围观群众”们。
“谢谢大家还没走。”
十三岁的小姑娘站到了前头来,眼神清亮,声音朗朗,只看着模样做派,就让人觉得坦荡真诚。
这话也有意思,明明自己只是想等着看热闹的,怎么还能得一句“谢谢”?
于是本以为热闹已经结束的顾客和路人分分停下了脚步。
“今天的事,我们会到派出所去解决。不为证明什么清白,只为了能让大家这早点吃得清楚明白,开心放心。”
“明天,邝记还会在这里开,面,馅,包,蒸,所有的流程都是透明的,大家尽可以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