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烟因着正忍着腹中疼痛,并没力气吭声。
“我,身上只有两百八十两银子,权且送你做生辰之礼吧。”
染烟有些讶然地把头从兰鸿胸口抬起,说:“不用,我不是有钱花?”
就在床边的小几抽屉里,有个匣子里全是银两和铜钱,这个从染烟住进来的时候就有了,只是染烟几乎没翻看过。
兰鸿的手依旧帮染烟揉着其实并不疼痛的小腿,说:“这个当做你的私房钱吧,你藏在床头的匣子里,攒着。”
说到匣子,染烟又感觉到了荡在胸口的玉哨子。不知道是用何种玉雕琢而成,并不会因为体温而变暖,却是有些冰冰地硌在心口柔软之处。
原本想拒了银子,再问他如何知道自己匣子的事,却又有些心慌意乱起来,就把头重新埋进兰鸿胸口,闭口不再说话。
兰鸿的手一直还在捏着她的小腿,她有些怕他累到,但是被他轻轻揉捏,痒痒酥酥的感觉,倒是正好抵挡了些腹中的抽痛。
染烟想,再捏一下,只一下,等这阵子腹痛过去了就好。却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
染烟再醒来时,眼睛还没睁,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小声说话。
“主子不是赶回洛阳了吗?”听起来是长渠的声音。
“是啊!”这应该是长生。
“那你怎么没跟着主子,还留在京里干嘛?”长渠的语气有点激动和谴责。
长生的语气则有些委屈和无奈,“我奉命行事啊……”
长渠好像“哦”了一声,还说了句什么话,却没听清。然后长生抱怨:“这些衣服首饰还好,是早备好的,笔墨纸砚也还好说。这些书,可是我找了家书店进去翻捡了偷来的。等着白日开店再买就太晚了,我还急着要去追主子呢!”
长渠闷声怪笑,说什么还是没听清。长生好像斥责了他,又说:“我在店里放了银子的,足够买了!”
听到长生要走,染烟忙起身,却觉得身上有什么不对劲,掀开薄被,便见自己的亵裤上染了红,连身下铺的褥子也染了。
初次来了癸水之后,她便再没有过,许嬷嬷细心发现了,也请了大夫看过,说身子虚寒,气血不足,继续好好调理就是。
却没想到,在她及笄的生辰前夜,久违的癸水终于又来了。怪不得昨晚一直腹痛发冷,染烟虽经了一次,却终究尚无多少经验,又找不到之前许嬷嬷给她用过的东西,收在了哪里,只好把被子又盖住些,忍着羞喊:“许嬷嬷?许嬷嬷?”
宅子就这么大,开了口,即便听不清楚具体说什么,也能听到声音。许嬷嬷很快推门进来,知道了原委,笑着说:“这可是巧,今日是小姐及笄生辰,本就是成人的日子,来的正是时候,恭喜小姐,以后便完完全全是个大人了!”
许嬷嬷伺候染烟清理换洗,梳妆打扮,又叮咛她这几日要注意的事,才打开窗子说:“咱们没法给小姐做及笄之礼,委屈小姐了。不过公子派人送来了贺礼呢,就在院子里,小姐快去看看喜欢不喜欢。”
染烟出来院子,见往日一起喝茶吃饭的大树下,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箱子。
最大的一个打开,似是装满了五彩锦缎,约略看了下,是各式各样薄厚不一的衣裙。最小的一个打开,满眼的流光溢彩,原来是各种精致的首饰头面,其精致和华贵,闪的染烟忙又合上了盖子。
边上还有两个中等的箱子,一个打开,是笔墨纸砚,一个打开,竟是一箱子书本。染烟忍不住欢喜,拿了能认出来的一本《三字经》,抱在怀里,转身对许嬷嬷笑得如同春日林间的快活小鸟儿。
“嬷嬷!嬷嬷!我上次说我想要识字念书……嬷嬷你瞧这是《三字经》,我认得呢!”
高兴了一通,才又慢慢翻看。这书箱里,有些是小孩子们念书常用的开蒙读本,大概是给染烟识字用的。还有一些,是在铃铛家看的那种画册。之前染烟本和杏娘一起买了几本,可惜那日杏娘突然离开,不知道是否把那几本书也带走了。
长生把东西都帮着搬进西屋,许嬷嬷才和染烟一起细细看衣服首饰。待把每件衣服和首饰都大概比试了下,染烟简直恨不能自己变成几个人,好把每件都穿在了身上,只是心底又有些忐忑。
她从小到大,何尝得到过这么多东西,即便孟府的厨娘给她一个馒头,她也要感激涕零像只小狗一般围前绕后,想尽办法讨好于人,报答于人。即便别人没有与她施与好处,只是见到她并未刻意睬贬,她也要感激于人,另眼待人。
可是兰鸿,给她的太多了。平日且不说,今天一早,她便在床头看到了一包银两,如今,这些东西的价值,只怕还要胜于那包银两。
染烟想得眼底发热,低下头,轻轻抚摸衣上刺绣的牡丹,听到许嬷嬷说:“小姐莫不是喜欢这身?这粉色,倒是很衬小姐。不过今日及笄,当穿……这一身。”
染烟抬头,见许嬷嬷拿出箱子最底下的几件衣服,看着有红有蓝,颜色亮丽,刺绣精美,华贵得几乎像是大婚的嫁服。
许嬷嬷解释说:“本朝的及笄礼服,很讲究衣裙的件数,越多就越好。不过如今这么热,也不好多穿,嬷嬷帮你简单穿一身,你忍忍,等下再脱掉就是。”
许嬷嬷先帮染烟妆画,又重新梳了个发髻,据说叫彩绕灵蛇髻,绕着头顶堆砌扭转,然后如一只飞升的灵蛇,蜿蜒入空,又以几根编入五色丝带的细辫随意缠绕,便似彩带围绕着灵蛇,助她飞升成仙。
再帮染烟一件件穿上衣服,先是嫩橘色的内袄裙,再是雀蓝的半袖比甲,扎入蜜柑色的百褶裙;再套一件粉玉色对襟长衫,这件长衫颜色看似平平无奇,重缘镶边的绣花却华丽无比,细看去,竟是绣了各种不同的花朵,几乎找不到重复的。
许嬷嬷一边帮染烟穿衣服,一边说着吉祥话,直说的染烟眉开眼笑,又湿了眼睛。
最后,许嬷嬷小心翼翼展开箱子里最亮眼的深红色直领对襟大袖衫为染烟穿上,再为她穿戴好藏蓝霞帔,钗了最后一只金凤步摇。
染烟觉得自己几乎僵住了,这些服饰太好看太华贵,让她几乎被压制住不能动。在许嬷嬷的提醒下,才小心翼翼转着圈细细环顾自己,又走到了铜镜前,见镜中之人,因着画了点淡妆,竟是那般陌生,可是又美得令她自己也难以移开眼。水眸桃腮,长睫艳唇,她竟不知道自己有如此之美。
染烟呆呆望着铜镜半天,回头央求许嬷嬷:“嬷嬷,等,等公子回来,您能不能,能不能……”终究是有些不好意思,侧头又瞥见,镜中那美人儿脸上红霞遍染,低头不敢再看,也不敢再说“我想让他看看”的话。
折腾了半天,虽然染烟精神奕奕,许嬷嬷却帮她又换了常服,松了发髻,说小日子应该好好休息才是。又说今日是吉日,不适合请大夫,待过两日,再请大夫上门为她诊诊,确认下是否已经调理得当。
染烟斜依在床上,扯着许嬷嬷的衣服,感激道:“嬷嬷,你待我真好!我,我……”
许嬷嬷却拍拍她的手,说:“老奴不过是奉公子之命行事而已,小姐心性良善,倒是折煞嬷嬷了。”
许嬷嬷最初,虽对染烟好,总归是不同于对兰鸿的敬重。可是如今,染烟能感觉,她待自己,越发地多了尊重,倒比孟府里的下人对主子们更加恭顺尊崇。
在孟府,她确也是依赖孟老爷的维护而活着。不过孟老爷对她,只是因为到底是难以完全断定她不是骨肉,所以不想她被别人给辱了。但是也并不上心,加上常年在外,所以她虽被孟老爷认过,在府中却几乎人人可以欺负,上到主子,下到奴仆,只要不要她性命,不伤她骨肉伤得厉害,不当着孟老爷的面,就完全没问题。
而在枣牙胡同,她偶尔冷点,心情差点,被兰鸿发现,也要问一问,提点提点,所以许嬷嬷和杏娘才对她悉心照料,长生和长渠才对她的话无有不应。
染烟心中感慨,隔着衣服,抓住垂在胸口的玉哨子,一时竟有些失神。
又过了几日,待染烟癸水都干净了,兰鸿才回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染烟想为他打水洗漱,被长生抢了去;想为他做饭,许嬷嬷已经备好;只好白白围着他跑前跑后。
最后终于想起一件可以为他做的事,拿了花剪子,去院子里剪了些开的正好的蓝紫绣球花,找了一个花瓶插好。
染烟抱了花瓶进屋,见原本空荡荡的书桌,摆好了笔墨纸砚。
而兰鸿正站在书桌前,对着她笑着说:“过来,以后我教你识字。”
染烟把花瓶放在一旁,走过去,兰鸿给她示意如何拿笔,然后在白宣纸上一笔一划工整写下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