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杏娘后退一步,又伸手扶住她,才免了两人撞到。不解地问:“怎么了?”

染烟东张西望下,又抬头看了看门庭,也目露疑惑,喃喃道:“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还待往外走,身后却传来兰鸿的声音。

“以前是装睡不睁眼,如今是打算干脆不进门了吗?”

竟真的没走错?染烟顾不上又被嘲笑了装睡的事,转身跑进院子。

抬头看,院子里站的,正是兰鸿,没错!

可是这个院子,却有些不似原来的院子。

原来的院子仅有两三棵树,一口井,空空旷旷。如今,却多了好些姹紫嫣红的花。有几株几乎像小树一般大,开的满满当当一身红粉蓝紫,煞是惹眼。

也有些小盆的花,堆在树下墙边,也别有风味。

染烟一眼便认出几种,只是还有些,她却叫不出名字。她忘了累,兴冲冲跑东跑西去看这些花,不停赞叹花色之艳,花瓣之薄,花香之醉。

又跑到兰鸿跟前,说:“是你!我说想要花……兰鸿!”

她不知该如何表达心里的情绪,是感激,是羞涩,是惊喜,还有些忐忑。扯着兰鸿的衣服,抬头望着他半天,也没说清楚,就顺从心意,紧紧拥抱他,抱了半天,却竟在兰鸿怀中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兰鸿轻轻拍抚她的背,她却一直还哭,突然说:“那我把花再扔出去好了……”

染烟的头方从他怀里抬起,脸上还全是泪痕,隔着眼泪花儿,抬头望他。他这语气一如既往的冷肃,但是嘴角却分明噙着笑。便知道是故意逗自己,却也不恼,破涕为笑,说:“那你把我也扔出去,我要和这些好看的花儿在一起!”

见他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又忙改口:“你不要扔我,也不要扔花。我是看到花高兴得哭,不是难过!”

兰鸿又抱了她一下,才放开,说:“花匠说,如今这个季节,不适合栽种,你看着哪些喜欢,等天凉快一点,再栽种到地上。”

兰鸿陪着染烟看这些搬来的花木,意外发现,染烟不仅认得出一些常见的品种,还说的头头是道。

“这个是三角梅呢,可以长很大,最喜欢太阳晒着,我们以后把它种到那边,”染烟转了一圈后,指了个位置,“靠着墙,等着长得高过墙。”

“绣球以后就种到树下,用橘子皮煮了水,晾凉了浇,便能变成蓝色了……醋水也成。”

“这两棵芭蕉真好看,又高又大,叶子真的像长长的蒲扇一般,我以前只见过一次……”染烟望着芭蕉树,突然扬声喊,“长渠?”

长渠应声,从厢房里走出来,身后跟着憨笑的长生。

芭蕉树太大了,下面的瓷盆,只比井边的水缸小那么一圈,长渠和长生按着染烟指的位置,把两棵芭蕉树都挪到了东屋窗前。

染烟也想去帮忙,被兰鸿捉住手。等芭蕉树搬好,才放开她。

她碎步跑进了东屋,站在了窗前,窗户半开着通风,正好能看到硕大的芭蕉叶,舒展又挺拔。而兰鸿就站在其中,芝兰玉树,端正清雅,竟衬得后面的芭蕉树,也失了颜色。

染烟只觉得心中砰砰砰突然乱跳,竟有些不敢再看,又不想移开眼。

忙低了头,却又看到扶在兰鸿桌子的手,竟似还带着他方才捉过的热度。

染烟有些心慌,拿手在桌子上摸来摸去,半晌,才抬头说:“芭蕉树放在这里,又可以遮阴,又好看,以后你便可以在这里读书写字。”

兰鸿在外面说:“好!”

染烟又抬头看,却觉得他的神色竟不似往日那般冷淡肃正,而是一脸的温柔缱绻。他也正定定往里望,又突然摇摇头,低下头不知望着什么,手里的折扇也急急地扇动起来。

“兰鸿?很热吗?我去拿冰的绿茶给你喝……”

染烟扒在桌子上,踮起脚,努力够着往外看,看清了兰鸿脸色微红,猛摇折扇的样子,心里的不安突然散了些,歪头对他说了句,就跑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

因着夏日太热,染烟也失了逛京城的兴致,每日热衷和杏娘做各种消暑之物,从凉茶冻羹小点心,下酒的糟毛豆凉拌菜,到饱腹的凉面油饼白切肉……

只是兰鸿有时候不回来,有时候回来晚,倒不是每次做了都能给他吃到。染烟心有所憾,只能等他在家的时候,把十八样东西全做了出来。

这样一来,兰鸿倒是还好,长渠却对杏娘叫苦道:“我不能再吃了。本就闲散了,天天这么吃,我怕以后真的只能给小姐做个杂役了……”

染烟正好来找杏娘,听了一耳朵,却没大听清,反安慰他:“长渠,你哪里就是闲吃饭了,很多事情,多亏了你,不然我这样小的力气,很多事情都做不成!”

长渠对着杏娘偷偷吐了个舌头,回身又喜眉笑眼,说:“谢谢小姐夸奖!”

染烟好几次想去铃铛家,却偏巧杏娘每次都不凑巧,总有事情,却又怕她迷路走丢了,不肯让她一个人去,只让她等等再说。

自从那日回来,染烟总念着铃铛,有时候说,铃铛把她娘留给她的玉坠捡到归还,真是大大的好人,与自己有了恩情,理应报答一二;有时候又说,她和铃铛真的很有缘分,一点不相识,却有缘在破庙里一起躲雨,又正好住得不远;过一日又说,铃铛家的花园真的好看,那日下了雨,都无缘细看,真想再去观赏一下……

凡此种种说法,染烟自己心里却知,最主要的是,那日铃铛突然让她觉得如同娘附了体,让她忍不住想要再去见一见。

这一日,染烟再说,杏娘终于点了头,说自己先去铃铛家问问,约一个日子,去拜访于她。

染烟极为高兴,又同许嬷嬷商量,是否要带什么礼物给铃铛和秦大娘。最后定了,做一些茶点带去。最近染烟同杏娘新学了一种茶点,用冰粉做料,里面放上清洁过的鲜花,做出来后,晶莹剔透,就似绽放的花朵被封在了晶莹剔透的琉璃里,极为好看,味道也不错。

染烟数着日子,终于又去拜访,见到了铃铛。但是大多数时间,倒是在和秦大娘闲聊。铃铛的性子真的很冷清,特意去见她,也得不到她的热情和亲近。

不过因为见多了厌恶她和可怜她的人,染烟却暗暗觉得,铃铛这样反而让她很自在。

染烟便似一个去铃铛家做客的小孩子,由秦大娘引着,看这里,逛那里,又拿了好些点心来给她吃。

铃铛则静坐在房内,透过窗子看着院中,神情没落,郁郁寡欢。让染烟生出一些忐忑,觉得自己冒昧做客,是打扰了她的清静。

就连染烟精心准备的食物,她也只淡淡地谢了一句,连句敷衍的夸奖都未曾说。

染烟对人并没太高要求,只要不害得她厉害,她都会觉得是个好人。但是对于铃铛的冷落,心中却抑制不住地委屈,渐渐对花草景观也失了兴致,回到房内,抿了嘴,打算告辞。

铃铛正坐在桌前喝茶,见她走到近前,转身看了一眼,从身上拿出一个洁白的帕子,递给染烟,说:“擦擦汗。”

染烟心里正琢磨怎么告辞,机械地接过,才发觉方才走来走去,额上已经起了薄汗,就拿起帕子拭了拭。擦完了,又开始忐忑,这下弄脏了铃铛的帕子,是该道歉,还是帮她清洗?

正把帕子捏在手中犹豫不定,铃铛却从她手中抽出帕子,顺势站起身,帮她拭了拭右眼下。染烟闭上眼睛,闻到似有似无的女人香气,手帕擦拭在脸上,又轻又柔,真的有些像小时候,娘为自己擦脸。

心中的委屈顿时汹涌,几乎压抑不住。

秦大娘正走了进来,看了看说:“唉哟,怎么把花粉沾脸上了?江小姐莫不是蝴蝶仙子下凡!”

染烟破悲而笑,睁开眼睛,看到铃铛脸色依然如故地冷淡,弯着唇说:“谢谢铃铛姐姐!”眼里却隐隐仍有些未散去的水光。

晚上,兰鸿却又没回来,染烟因为白天的缘故,有些想念母亲,又想起诸多往事,竟是失了眠,就悄悄开门,在院子里望着月亮叹气。

有年夏天,昌平镇特别闷热,染烟生了满身的热痱,又痒又热,完全睡不着觉。娘就抱着她,坐在茅草屋前的大石头上,给她讲月宫里的故事,让她辨认大大圆圆的月亮上面,是不是能看到树和人影,还有只小兔子。

染烟并看不到,就睁圆眼睛,费劲心思去看,去猜,倒是真的能忘记痒和热。

但是今晚,望了会子月亮,又跑去芭蕉树下,发了半天呆,却仍是毫无睡意,转悠来,转悠去,又开始算计兰鸿这次会不会好几日不回来。进了东屋,侧躺在兰鸿的床榻上,翻来覆去,滚了半天,终于合了眼。

几乎有些分不清是睡着了,还是仍然醒着,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小白兔,红眼睛,两只耳朵长又长……”

这是娘教过的童谣,她早已忘记了,今夜却突然全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