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妈妈说:“快点选,以后怎么样,就看你选谁了。”

女儿说:“别选错了,千万要选中他啊,其他人都是坏的……”

染烟心中明白,那个女儿所说的“他”便是兰鸿,她有些疑惑自己并未与这对母女说什么,她又是怎么知道兰鸿的。

可是还没来得及问,那个妈妈就插嘴附和,“是呢,选错了,就要和你娘一个命了。”

染烟心中顿时大急,赶紧往那一堆人望去,想要找出兰鸿来。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兰鸿长什么样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没了印象。这可怎么选?

她急得要哭,突然醒来,睁眼看到了兰鸿。

因着从噩梦中醒来,半是迷糊,半是惊惧,全忘了别的,竟然又去抱他,又去缠他,如今简直羞臊到不忍回想。

之前在茅草屋初遇兰鸿时,染烟对男女之间尚无多少避讳之念。孟老爷经常在外行商,最怕府里的妻妾红杏出了墙,对府里的男仆极为严苛,半点儿爱撩拨和占便宜的,都绝不容忍,哪怕只是对着丫鬟婆子。

因此,在这方面,染烟一直并无困扰,也因而毫无概念,只是大概记得娘语焉不详说过的一些话。

可是经了那么多事,又过了这些时日,听杏娘和许嬷嬷说了些夫人小姐们的规矩,染烟再单纯,心里也有了些男女大防的谱。

只是,兰鸿,毕竟不是别人。兰鸿可是她若能选中,便可不必担忧遇了坏人,误入歹途的那唯一一个。

染烟心中渐定,偷瞧还沉沉睡着的兰鸿。他即便睡着,也总是一副端方严肃的样子,三旬未见,似是瘦了些,还黑了一点,放在染烟臂上的那只手上,多了一道小疤痕,不知从何而来,想必很是辛苦。

想起他以前也遇过难,躺倒在雪地里,亏得自己救他,才没冻死,后来还忽冷忽热病了一晚上,染烟因为男女大防产生的那一些隔阂,突然又被软化掉。她弯了嘴唇,偷偷欢笑,又忍着热,一动不动,想候着兰鸿自己醒来。

没想到,兰鸿突然开口说:“看够了没有?我最近会常回来的,你不要又躲起来不见……”

染烟“啊”地轻叫出声,翻身滚出他怀里,下床逃走。

兰鸿虽这般说,却并没能天天回来。有时候长生会跑回来对染烟说,公子今日有事要住在衙门里;有时候兰鸿会提前说要外出几日;有时候也会突然没有回来,也没传来消息,害得染烟又等待又担忧。

不过久了,也就知道,兰鸿这官老爷做的,当真是不易,镇日繁忙,还常要离京数日方归。

染烟从小所见,皆是孟府之人,唯一知道的正经官老爷,是远在太平县的县令。所以她并不好奇兰鸿是何官职,反正她都是不知道的,只是兰鸿才中了进士,日常又这么辛苦,想必并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官位。但是据说京城里的官,比其他地方都要大,也不知道是否会大过太平县的县令。那个县令啊,据说养尊处优得很,怎地兰鸿就这般辛苦。

染烟自己暗中忖度,倒是对兰鸿的辛苦很是有些胸中不忿。

因着这份不忿和心疼,染烟很想多为他做些什么。这日里,难得兰鸿白日在家休息,染烟心中高兴,走起路来都带着雀跃。

她让兰鸿坐于树下阴凉处,又拿了冰在井中的冰糖绿豆汤。

兰鸿喝了一口,点点头,她便高兴地眉飞色舞,站在了兰鸿身后,开始为他捏肩。

兰鸿的肩膀又宽又硬,她实在捏不动,有些丧气。又拿了一个草编的蒲团,放在兰鸿身边,跪坐上去,握拳去给他捶腿。

兰鸿原本还端坐看戏,见她跪下捶腿,伸出胳膊,揽在她身后,竟是一把把她提了起来,拥到了身前。

因着失了平衡,染烟向后倒去,恰好半坐在了兰鸿的腿上。

她要挣脱,却见兰鸿眉头微皱,带着点微怒问:“你在做什么?”

兰鸿近日对染烟,越发的语气温和,以致她一时忘了他平日惯用的冷淡语气,猛地被吓到,也忘了挣扎,忍着委屈老实回答:“我,我想给你捶捶腿。”

兰鸿才发觉自己语气冷厉了些,松了松胳膊,脸色稍缓。

染烟忙又解释:“我见你平日辛苦,却无人伺候。以前,以前我们就说好了,等我身体将养好了,就做个小丫鬟伺候你!”

想起当日兰鸿的话,染烟觉得找到了底气,说话也不再磕巴。

兰鸿有些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模模糊糊又似乎是说过,只是这自然是玩笑话,谁想这丫头真惦记着这茬。

心里觉得可乐,就故意逗她:“丫鬟?是要签卖身契的。”

染烟瞬间哭丧了小脸,连自己还坐在兰鸿腿上都忘了,说:“可,可是我,孟府的小姐说,我是孟府的奴才,定然已经签了卖身契给孟府?”

又讷讷道:“我听杏娘说,若是身契或者户籍在哪里,便是归哪里的人,我是不是虽然在你这里,却还是孟家的人?”

原本躲在厨房不吭声的杏娘,突然走了出来,问染烟:“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不肯出门?怪不得那日问的那么仔细?”

染烟抬头对杏娘点头,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尚且坐在兰鸿怀里,忙挣扎着起身,站在兰鸿身后,背身不敢看杏娘。

兰鸿倒没想到这个事。对于他,这些契啊约啊的,并没什么意义,所以倒忘记了染烟的身份户籍。至于逃不逃,抓不抓的,他更是没放在心里。如今才觉得自己倒是粗心了,心中记下这事,回头就让人去办。

等有人去昌平镇查了,才发现染烟倒是并没卖身于孟府为奴,反倒是名列在孟家的女儿里,登记了孟染烟。

染烟和月娘逃了之后,又过了一日,孟府才发现。也有派人找寻,不过觉得染烟跑不了太远,总在附近找,当然毫无结果。倒是找人的事被宣扬了出去,镇上都传开了,说染烟跟人私奔了;也有人说原来她私通的那个乞丐,回来把她拐跑了;还有人说,那个乞丐拿她换了钱,卖给红楼伎馆了,有人已经点到过她。

总之各种故事,几乎成了昌平镇见面寒暄的头等话题。

范进士也知道了,大为光火,却觉得是孟府不想把染烟送去给她,特意抢先卖掉换了银子。又觉得自己是慧眼识珠,先挑到了这个美人胚子,未来的当红花魁,甚至生出几分骄傲来。

孟老爷给范进士送了不少银两,又特意去太平县红楼里买了一个还未开脸的小丫头,送了过去,才算平息了范进士的怒气。

林林总总的琐碎八卦,兰鸿耐着性子听了一遍,对染烟又多了几分怜惜。

户籍名帖的事情倒不难,只是他插手去其他地方,终究不太妥,倒不怕别的,只怕这么远一来二去,有些人关注到这件事,势必会追根究底,找到枣牙胡同这里来。

只是兰鸿也不忍染烟总是担惊受怕,就在京里为她新落了一个户籍。这个更简单一些,不会牵扯到太多人,所以不易被人知晓。

兰鸿特意选了个早归的日子,拿出了新的户籍名帖,递给染烟。

染烟是认得自己的姓名的,娘生了她后,并无人给她取名,娘便挖苦心思,把自己尚记得的所有诗词歌赋全想了一遍,在其中挑了这么一个名字。倒没什么特殊意义,只是娘不想她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或者随便叫个丫头之类。

染烟并不识得户籍帖,虽在上面认出自己的姓名,却不知这字帖是何用。还是杏娘帮她一一解释,告诉她,这是她的身份契约,有了这个,她便不用再担心孟府来抓她了。

又拿了兰鸿拿回来的其他契约,对她解释,这是这个宅子的房契和地契。有了这个,这个宅子便是染烟的。

染烟并没注意听房契的事,听说孟府不能再抓她了,她已经开心地跑去揪着兰鸿的袖子,再三向他确认。

“我以后是你的了,不再是孟府的了,对不对?”

“真的没人可以来抓我了?”

“那我是不是出门也不要紧了?”

“那我可不可以出门去?杏娘说京城很大很繁华!”

染烟迭声追问,当夜兴奋地几乎不能入睡,巴巴地求杏娘:“杏娘,明日你就带我出门吧!”

过了会子又说:“杏娘,我不用买衣服和首饰,我们就看看,可以不可以?”

不凑巧的是,第二日,却下了雨,虽是毛毛细雨,却终究不适合出行。染烟只好作罢,却站在门口,开门向外不停张望。

许嬷嬷见她可怜,对杏娘说:“你就陪小姐出去转悠下,不要走远,从这里往东边走,出了胡同,不是可以看到安定河?带她去看看好了。”

杏娘便和染烟,各打了一把伞出门。说要往东,没见过胡同的染烟,却被胡同吸引了注意,引着两人在胡同里穿来穿去,越走越深。

走了约有一炷香时间,进到一个弯曲的胡同里,杏娘突然说:“小姐,我还是带你去看安定河吧。”

染烟并不是固执己见的人,闻言答应,两人刚要往外走,雨却突然哗啦啦啦瓢泼而下,又被风吹得横冲直撞,打了伞,也遮不了雨水落身,还被风刮的难以行走。

杏娘两边望望,拉扯着染烟,走到一家门口躲雨。这家门廊上方的屋檐宽大一些,倒是能遮蔽一二。

染烟站在廊下,有些后悔自己偏要出门,倒害了杏娘,正对杏娘抱歉。大门从里面打开,一个老妇人眯眼看了几下,对着染烟叫道:“江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