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月娘原本已经在进京的路上,却突然接到传书,让她尽快赶来这里。

一路奔波,到今天上午,和特意等在半路的长生汇合,才知道,原是让她来保护一个小丫头。

月娘很是失望,却不敢耽搁,和长生一路疾行,来寻江染烟。因着月娘并没见过染烟,长生便让他侯在茅草屋这里,自己四处去找。

月娘等得无聊,在周围乱晃的时候,藏在耳中的黑玉珠,却感应到了幽鸟笛的声音,发出只有她自己听得见的呜呜低鸣,赶紧追踪而去。

一路追踪,找到了染烟,见是一个瘦小丫头,骨瘦如柴,衣着褴褛,并没什么特殊之处,一张巴掌小脸上也没多少肉,显得一双乌黑水瞳愈发的又黑又亮又大,细细看,倒是个美人胚子,只是看起来还太小,也太瘦弱了些。

月娘躲在一旁瞧够,刚要上去杀了那个缠着她的赖皮狗,却看到染烟竟停了步,还笑嘻嘻看着扑来的人。即便月娘能看出她的笑是刻意挤出来的,却还是有些惊讶,想知道她到底是要如何。

是觉得逃不走,所以放弃逃跑,反要讨好对方了吗?

月娘心里偷偷想,倒是看看她要如何,再出手不迟。

习武之人,远比他人耳聪目明,待细看,便发现了那个小丫头的意图,她手里拿着一个尖利如刺的东西,正暗暗蓄力。

月娘不仅想为之叫好,这般强弱差异下,还敢反击,倒是个不错的!

更想不到的是,这小丫头其实“狠”的很,她并不是随便刺下,却是端端对着那条死狗的右眼狠狠戳去的。

月娘看得直接拍了几下手,只是染烟刺了一下便逃走了,那死狗又叫的大声,倒是没听到一旁树上的鼓掌声。

染烟跑了,赖皮狗被戳了右眼,虽然看起来还是差些劲道,并没真的插进去,但总是受了伤,他已经痛得坐在地上,鬼哭狼嚎。

月娘觉得这声音听起来很悦耳,只是随后追来的长生,却瞬间终止了她的快乐。

“你干什么弄死他?这种人直接弄死太便宜了,让他生不如死才对!”

月娘极为不满地质问长生。

“你让他这么鬼叫,万一把无关的人招来怎么办?”

月娘翻了个白眼,语带不屑:“弄死不就成了。”

长生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让你保的人呢?我跟你说,你可不能怠慢,主子连幽鸟笛都给了她……”

兰鸿给染烟的那个玉哨子就是幽鸟笛,看似不起眼,吹了声音也极小,却绝对不是寻常物。这世上,一共也没有几个。

月娘也有些惊讶这件事,想起来问:“那为何主子不干脆带她回京?瞧着像个小乞丐似的,倒是有几分可怜。带回京岂不是更好?”

月娘心里的想法却是,把这碍事的小丫头带回京,自己就也可以进京,回到主子身边了。

似有什么嘈杂声音,长生警惕地四下望望,没有发现异常,才说:“主子的想法,你管的着吗?”

“不会让我一直留在这里照看她吧。京城现在那么危险,我一定要跟在主子身边!”月娘有些气恼。

长生只能劝她:“你也知道,这次进京,不知道多少人等着候着,带个小姑娘岂不是更拖累主子。主子不是有恩不报的人,她在这里又确实可怜,老受人欺辱,应当早晚会另行安排的。不过这跟咱们无关,你只管做好自己的差使就是了。”

又切切叮咛:“可千万莫要随便出手伤人性命,白白给主子惹是生非!”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然后分了工,长生料理树林里的死尸,月娘去找染烟,想办法留在她身边。

月娘没想好怎么留在染烟身边,只是长生说她心性善良,就很做作地假装生病求助,没想到,这丫头竟然就上了勾。月娘暗暗腹诽她太过于轻信人,怪不得需要保护,面上却尽量和善地与她交好。

因着染烟勇刺那条赖皮狗,月娘倒是对她生出几分好感,少了些原本觉得要给一个软弱小丫头做奶妈的排斥。

不过也别指望她太多,她肯定会遵守主子的吩咐,护住这小丫头不受人欺负,别的,可就不会管了。比如她夜不能寐,再比如这茅草屋可真是冷。

月娘暗想,或许,这丫头在这里越可怜,自己才能尽快回到京城呢。

染烟并没太关注月娘,她现在心里还压着大石头,分不出别的心思来。

第二日天还没亮,她就蹑手蹑脚起了身,偷偷跑去那个小树林跟前。

凌晨的林子里,鹚鸠怪鸣,她的心也是颤巍巍一惊一乍。只是她想,若是那秋生少爷还活着,想必已经离开这里,若是真的死了,她倒也不怕了。

很多人都怕鬼,怕死人,染烟却更怕活人。要是有鬼才好呢,那样娘就能回来看她了。

绕着圈观察了几番,林子里空空的,除了偶尔蹿出的鼠类,并没什么东西。又大着胆子跑到昨日的石头跟前,也没什么异常,甚至未见到有血迹。

有一瞬间,竟有些怀疑,关于这个树林子的记忆,只是昨晚做的噩梦,并不真实。

来来去去半天,天色渐渐亮了,染烟又循着路,往陈家鱼塘走去。鱼塘里的人起的早,已经燃起了灶火,看似倒是岁月静好。

染烟却还是不敢去孟府,她在外面,若是发现不好,还能赶紧逃跑,若是在孟府里,被人堵在里面,瓮中捉鳖,可就插翅难逃了。

她甚至顾不上还在茅草屋的月娘,只躲在孟府外面的一个隐蔽之处,等着秋生少爷家的人上门。想必他受了伤,正忙着治疗,所以才没马上来找自己。

染烟叹气,颇有些后悔昨日的冲动。或许直接逃跑才对,如今闹成这样,难不成真要去当个乞丐了?

孟府虽然不是归宿,但是对于一个年幼的孤女而言,能依附孟府,总比去当流浪儿的好。

因着昨夜一整晚都未曾入眠,染烟渐渐被困意笼罩,竟有些昏昏欲睡,半梦半醒。

突然被一阵响动惊醒,睁眼就看到远处,一个软轿子抬走,纷纷乱乱跟着些人。染烟一下子就清醒无比起来,嗖地贴着墙根站了起来。

“你在那里做什么?张大娘不见你,说你偷懒,正骂你呢!我看你又要挨打了!”

近在耳边的声音,吓得染烟一个激灵,才发现小愣子不知何时发现了他,站在她躲着的半跺女儿墙外面,满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我……”被人发现,染烟吓得攥紧了手,四望从哪里可以逃走。

小愣子却接着说:“你赶紧去吧!马姨娘的兄弟死了,她才哭哭啼啼回家了……”

说着回头看了下那个软轿远去的方向,“马姨娘让厨房里给她预备祭拜的东西呢,张大娘抱怨做起来麻烦,又不能不做,你再不去,到时候更要把气全撒你身上了。”

染烟只觉得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脸热心跳,忙问:“马姨娘的兄弟是哪个?他是,是怎么死的?”

说起八卦,小愣子瞬间眉飞色舞起来:“倒霉催地,被山上莫名滑下来的一个大石头砸死了,啧啧,据说不成样子。陈家鱼塘的人,好几个亲眼看到,他正在路上走,石头掉了下来,喊他躲都没来得及!太惨了……对了,你以后走山坡那边,可要小心点。”

染烟顾不上感谢小愣子的好心提醒,伸手抓住他的胳膊,问:“他,他可是我们认识的人?你知道叫什么吗?”

小愣子挣脱了她的手,龇牙咧嘴地说:“唉哟你手劲怎么这么大!他来过几回,就那个,秋生少爷,高高瘦瘦那个,不过我也就见过几回,你见过吗?”

又疑惑地问:“你怎么这么关心他是谁呢?”

染烟听到这个名字,脑子里已经要炸开,难以描述是什么一种感受。就像是从悬崖边失足,开始坠落,心里恐惧无比,觉得完了完了,却突然轻飘飘落在了棉花堆上。对于突然的解脱,有种不敢置信的不真实感。

见小愣子仍然狐疑地望着她,忙打起精神解释:“哦,不是怕是认识的人么?也太吓人了!”

小愣子点点头,表示赞同:“以后宁愿绕路,也不走那边了,就是松鼠坡那里……陈家鱼塘不远处那个松鼠坡。”

染烟低头强自镇定,调整呼吸,却忍不住又问:“你说鱼塘的人都看到了?看到他被石头砸死了?”

小愣子咧了咧嘴,说:“可不?啧啧,说被砸之前,还走的悠哉悠哉,风流倜傥的样子,突然就……人被砸得,啧啧,几乎都没人肯去收尸……真是飞来横祸!”

又压低了声音,小声说:“老张头说,他肯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遭天谴了。不过你可千万别乱说,万一被马姨娘知道了,可了不得!”

马姨娘虽然只是一个姨娘,但是娘家这几年开始发迹了,连带着马姨娘也在孟府水涨船高。

小愣子说完八卦,又催染烟赶紧回厨房,染烟心里仍然打鼓,却还是跟着他进了孟府。

到了厨房,张大娘果然一边在忙碌,一边在絮叨着骂脏话。看到染烟,过来便掐了她一把,骂她只会偷懒和偷吃。染烟得此待遇,心中竟然隐隐有些欢喜。

毕竟,这些日常的磋磨,比她这一天一夜里惧怕的,可好了很多。

难道,她熬过了这一遭,能继续寄居在孟府厨房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