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凌晨的时候,长月还没能赶到。

兰鸿只好把怀里的小丫头轻轻晃了晃,听她“嗯”了一声,就说:“我要走了。我虽是个穷书生,能去赶考,总有些家底的,回头等我家里捎了信,就找人送些银子给你。或者好歹送些被褥来。”

染烟听到兰鸿说要走,便已经清醒了过来。昨夜哭的太厉害了,头有些疼,倒似小时候生病的感觉。

有多久没这么放纵自己哭了呢?大概是娘离开之后,或者更早,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和娘的处境的时候。

从那时候起,即便是伤心,也只是偷偷地流泪,然后强迫自己停止哭泣。娘说的对,伤心难过是没有用的,要努力活着,吃饱穿暖,身体健康。虽然这些她还没有完全做到,但是至少可以做到不让娘因为她老是哭而难过。后来,娘不在了,就更不能哭了。

但是她的眼睛却总是不听她的话,很容易就涌出眼泪,她所能做的,无非是不让别人看到,尽量沉默和隐蔽。

昨晚真的哭的有些痛快。

可是如娘所说,哭并没有什么作用。兰鸿还是要离开,而她,又会孤孤单单一个人藏在这茅草屋里,时刻惶恐和担忧着,夜里睡觉也要特别警醒。

听到他后面的话,心里更加酸涩,却想起一件事来,忙说:“不用!不用!”

说着从兰鸿怀里坐起来,一边用手抓梳头上的茅草,一边说:“我不需要,我在孟府……是能吃饱的。厨房里的人其实对我不错,虽然我做错事要挨骂,但是我吃东西,她们都不管的。而且……”

染烟想起孟老爷,娘说他是爹,也偶尔对自己好过一阵子,可是……唉,总之要不是孟老爷,她也不能在孟府混吃混喝,长这么大。这么说,他总算是她的依仗。

“孟府的人不会把我怎么样的,真的饿死了冻死了……”

抬眼,却发现兰鸿虽面色平静,一双微阖的眼眸,却平白让人生出几分畏惧,就好似山里的野兽,看起来淡淡然,悠哉悠哉。但是,却令人心生警惕,唯恐下一刻就是利齿和巨掌袭来。

染烟本就对别人的情绪和危险比较敏感,这一眼看得,吓得缩了下脖子,脊背往后靠了靠,忘了原本要说的话。

“到时候送你什么你就拿着,我会留够进京赶考的钱的,你放心好了。”

兰鸿却睁开眼,原本隐在眼内的凌厉瞬间不见,变成满满的怜惜,伸手过来摸了摸她披散的乱发,温言对她说。

这一眼怜惜让染烟又忍不住想落泪,她赶紧低下头,假装去扯身上皱巴巴的衣裙。

也不是没人对她露出过这样怜爱又同情的神情,只是,这些往往都是短暂的,染烟生活在这里十来年,那些曾经对她目露同情的人,早都已经习惯了她这样存在于这里。

能怨谁呢?她们说,作为伎子的私生女,孟老爷没有把她们娘俩打死,已经是大慈大悲的大善人了!

再说,人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有的忙着争宠,有的忙着勾心斗角,有的忙着生存,有的忙着讨好主子……哪有空去一直关注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

染烟想,兰鸿这般对她,可能也无非是因为刚刚认识。久了,就也会觉得她很是碍眼,惹人厌烦。可是兰鸿对她的这一点儿温暖,于她而言,已经如同天上的圣光,冬日的暖阳,夏日的树荫,感激不尽。

“不用管我。真的!”

这些年早已经学会讨好别人,千方百计获取一点好处,吃饱穿暖,少受些苦。可是对于兰鸿,她却突然矜持起来,不想从他再获取别的。

“我娘说,进京赶考,很是辛苦。当年……当年我娘的哥哥,我的舅舅,就是进京赶考,染了重病,死……不不不!呸呸呸!”

染烟假啐几口,有些懊恼自己说错了话,羞愧地偷偷觑了一眼兰鸿,见他脸色如常,才继续说。

“总之他没能回来,听同去的人说,他是因为生了病,却无钱医治,就……我的外祖父外祖母知道了,非常后悔,觉得不该听他的话,把原本要给他带着进京的钱,多留了点在家,就也病了。后来……”

染烟突然不想再对兰鸿说,娘被拐卖进了那种地方的事,就住了口,探头看了看天色,转而说:“我要去厨房候着了。”

说罢站起身,开始抓头发扎道姑髻。很快扎好,拍打衣服要走,兰鸿从背后抓住她的手,把一个东西放在她手心,说:“这个你收好。”

也不知道是什么,却慌乱不迭地推辞道:“我不要!我不要。我的东西,我拿着进了孟府,说不定便被谁抢了,倒不如不要。”

“没事,不过是一个哨子,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染烟这才攥住,拿到身前,张开手掌,低头来看。

原来是一个小小的管状玉坠,白玉雕刻,光洁润泽,即便不懂金玉珠宝的染烟看了,也知不是凡物。

染烟想要推辞,却不想被看到估计已经发红含泪的眼睛,咬咬牙,捏在手里继续往前走。

“要是遇到什么麻烦,你便拿着这个哨子吹一吹……”

兰鸿在后面说了什么,染烟只听到了半句,就抬脚奔跑起来。一直跑到孟府跟前,才停下脚步。躲在一棵树后,摊开手,却有些犯愁起来。每日里要东奔西跑,做这个做那个,要是放不稳妥,丢了可怎么好?

这玉哨子并没长绳系挂,只有个短短的粗绳,看起来像是挂在腰带上的。但是染烟可不敢把这个大摇大摆挂在腰带上。还好试了试,刚好比手腕粗一些,就套进胳膊上,又怕做事的时候滑落出来,死劲往里面撸了撸,直撸到了胳膊肘上面,晃了晃胳膊,并不会松动,才放了心。只是有些勒的疼,但是也能忍耐。

这么折腾半天,再不敢多耽搁,急匆匆跑向孟府。

幸好今日孟府厨房很是清闲,大家心情都挺好,安安稳稳过了一上午,吃午饭的时候,看到馒头,下意识就想偷两个带走,伸出手,才想起来,茅草屋里,已经没有兰鸿在等她了。

心情有一点失落,却也只是一丁点,很快又扬起讨好的笑脸,主动去给厨娘捶腰。

下午,揽了一个差使,去东庙坡的陈家鱼塘去提醒下明日送多些鱼。这事倒也简单,染烟仔细记住管事的叮咛,一路小跑,说了个清楚,就慢慢往回走。

走了一段路,却总是觉得听到什么细碎的响动跟着自己,回头看看,并没什么人,就加快步伐,想要早点回去。

没想到,拐了一个弯,走到一段背阴处的时候,从山坡上的树林子里,突然钻出来一个人,挡在了眼前。

这人染烟虽不认识,却刚刚在鱼塘那边见过,老陈头叫他“秋生少爷”。只是他现在满脸诡异的笑,令染烟有些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染烟避开他伸过来的胳膊,后退一步,把手偷偷摸向自己衣服上的暗兜。

“你就是孟府那个小伎子?”